迷迷糊糊中,媽媽的臉和叔媽的臉不停變幻,最後媽媽定格,變成和叔媽的臉一模一樣,根本就沒有什麼區別,媽媽沒有向林強雲說一句話,只是慈祥地笑著為他扣上青年裝的扣子……咦,不是青年裝,是一件中開襟布紐扣的唐裝的扣子……不對,是武士服,確確實實是武士服,是現在的戰袍,不知什麼時候戰袍外的背子除了用腰帶系扎外,還多了一排布紐扣,媽媽就是用她那雙略顯粗糙,但靈巧得讓鄰居們咋舌的雙手,逐個扣上自己身上的一排布扣子。
林強雲閉上眼,靜靜地享受這份母親的慈愛。他彷彿又回到了十歲那年,為了弄清楚那根螺旋彈簧壓縮後能把筷子彈射多遠,把剛買到家才三天的「蝴蝶牌」縫紉機壓腳彈簧拆下。最後雖然知道那根彈簧能把筷子射出五個人高的遠處,卻在射出筷子的同時,也把壓腳彈簧射到小河裡,他在河裡鑽上鑽下的找了一個上午也沒找回來。當天中午,媽媽一邊哭,一邊為小強雲被竹尺打得起了一條條紅胞的身上抹著紅花油時,林強雲當著三個妹妹的面發誓,自己長大以後一定會買好幾部比「蝴蝶牌」更好的縫紉機給媽媽。
現在自己有錢了,有很多金子、銀子,只要拿到銀行去就能換回很多很多錢,一定能買到好多部縫紉機。
林強雲睜開眼睛正想給媽媽說這事的時候,遠遠的起了一道閃電,一隻大得令人無法想像的怪手,從閃電處飛快地伸出,一把抓住媽媽——叔媽的頭髮往外拉。媽媽一聲不響的掙扎著要撲過來,想要將林強雲身上最後一個布紐扣扣上。「打倒反動學術權威,把他們全家都打倒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的口號聲也同時響起,媽媽的掙扎也越來越無力,終於被那只怪手拖到沉沉的黑暗中不見蹤影。
林強雲的身體在閃電閃過時,全身就像受到什麼束縛,眼看著媽媽被人抓走,急得他要吐血,拼了老命狂呼大叫掙扎朝前撲,但他被許多看不見的人按住,根本沒法將身體移動分毫。媽媽的身影越離越遠,漸漸消失在視線內,他頓覺身上束縛稍鬆,勉強可以動了。林強雲第一時間就拔出雙管手銃,發瘋似的衝向媽媽消失的方向高聲呼喊:「媽,叔媽你在哪裡,強雲來救你了,叔媽……媽……」
天空中傳來沈念宗的聲音,轟隆隆如同巨雷直薄林強雲耳鼓深達心肺:「可憐的孩子,你叔媽已經去了,去到她該去的地方……」
「不……」林強雲狂吼一聲,奮力掙開身上的束縛,耳中聽得身邊響起好幾聲驚呼,聽來有男有女,鳳兒和應君蕙充滿焦慮的聲音在耳邊一左一右輕輕地喊叫:「大哥,醒醒,你快醒醒啊……」
林強雲緩緩睜開眼睛,頭暈暈的,眼前還有數百個金色的星星到處晃動,他在兩聲輕微的輕呼聲中又閉上眼睛。
「強雲又怎麼了?」沈念宗、陳君華異口同聲的問出同一句話。
「剛才大哥睜了一下眼。」應君蕙淚眼模糊地說,三菊也用力點頭,表示君蕙姐姐說得沒錯。
沈念宗挨近床邊,剛好林強雲又一次睜開雙眼,用力眨動了幾下,三菊跳起來哭著拍手笑道:「天吶,醒了,噢……大哥終於醒過來了。」
「鳳兒,是你麼,快過來讓大哥看看。哎呀,怎麼這樣又哭又笑的,多丟人吶,快把眼淚擦了,再美美的笑上一個給大哥看。」林強雲一邊用力將身體撐起,一邊對三菊打趣。
三菊走到床邊,面對林強雲關切的目光幽幽地說:「我不是鳳兒,是蓮城縣的謝三菊。」
林強雲終於在應君蕙的幫助下坐起身,靠在床頭仔細打量了三菊一眼,確定她是三菊,便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說:「好,三菊,既然叫了我那麼多句大哥,也就是林強雲的妹妹了,好三菊,聽大哥的話,把眼淚擦乾,笑一個給大哥看。噯,這才對了。」
見了三菊臉上的笑容,林強雲長長的吁了口氣,看了一眼桌上的油燈,再看清房間門外射進的陽光,轉過頭問應君蕙:「我昨天是不是連晚飯也沒吃,就躺下睡了一個晚上?」
「昨天?」應君蕙怪聲叫道:「大哥還在發夢吶,整整兩天三夜,又叫爸爸又叫媽媽,最後還叫著叔媽一直又蹦又跳狂呼亂叫說要去救回媽媽和叔媽,四個人按都按不住……」
三菊在旁邊搶著說:「是啊,是啊,剛才還把君蕙姐姐的手腕當成了你的手銃,怎麼都不肯鬆開,看看她的左手已經青了一截。」
林強雲抱歉地對應君蕙說:「對不起,我……」
應君蕙掩住他的嘴,紅著臉說:「別說對不起,這是小妹應該為大哥做的。」
林強雲不解地問:「我怎麼會睡了……」
沈念宗打斷林強雲,很乾脆的告訴他說:「請了三個郎中來看過,他們的診斷全都一樣,說你身體上並沒有什麼病,只是操心勞累過度,又意外的乍逢大驚大喜,脾、心、肺三經受激太過,一時不能承受如此大的起伏。他們說,也許你修煉了什麼內功之類的心法,故而在自覺有生命危險時會不自覺地昏迷過去。郎中們說,此等病症一時也無藥可治,只能開些安神補益的藥聊補心神。若是心智堅強之人,睡過了就自會起來,和沒事人一樣,若是心智懦弱者,也許就會這樣睡到死去為止。」
「好了,好了,能自己醒來那就說明他和平常一樣。睡了那麼多天,強雲你也也該自己起來吃飯,別讓人再餵了吧。」陳君華的聲音讓大家都笑了,林強雲自覺除了肚子好餓,身上軟綿綿的用不上力以外,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適。
四大碗粥撐得林強雲連站都覺得難受,也令他精神大振。直到他們進入一間密室,沈念宗才把這次要林強雲急趕回山東的目的向他說明。
原來,此時河北一帶有個地方軍閥叫嚴實的,是山東西路濟南府長清縣人。嚴實在金宣宗即帝位的貞祐元年(23年)受李霆提拔當了「百夫長」,後升到長清縣知事。
金宣宗興定四年(220年)宋朝由於李全等「紅襖賊」來歸,派趙珙招諭京東州縣。趙珙路過長清縣時,嚴實投降,趙珙發表他為宋朝的濟南治中,他也就老實不客氣地移駐濟南。
這一年七月,木華黎到濟南,嚴實害怕又降了蒙古。木華黎封其為「金紫光祿大夫、行尚書省事」,仍讓他治理彰德府(今河南省安陽市)、大名府(今河北省邯鄲市大名縣)、磁州(今河北省邯鄲市磁縣)、洺州、恩州、博州(今山東省聊城市)、滑州(今河南省安陽市滑縣)、浚州(今河南省鶴壁市浚縣)二府六州之地。
第二年(興定五年,22年)金朝的蒙古綱放棄東平府(今山東省泰安市東平縣),嚴實便把他的「行尚書省」移設東平府,這樣嚴實就有了三府六州的實際控制地區。
又過了四年(225年),宋朝的勢力抬頭,嚴實又再度降了宋朝的「京東總管」彭義斌,並和他結拜兄弟,三個月後彭義斌帶他去打蒙古人,嚴實卻在陣前反戈倒向蒙古軍一邊,幫助蒙古將領「不裡合」擒殺了彭義斌。
前些時間,嚴實派了人來與雙木商行的人接洽,請求暗中歸順雙木旗下,等雙木的人有足夠的力量以後,再去接收他所屬的三府六州地盤。嚴實提出來的投降條件很簡單,那就是要求在「雙木」沒有接收他三府六州的地盤之前,每年度支給他一千三百一十七兩黃金,或是八千零三十五兩白銀。
事關重大,沈念宗、陳君華、張國明三個人沒一個敢於做主的,用信鴿送了信後,近二十隻信鴿都飛回原地,沒法將信送出。無奈之下只好派專船送信到臨安,請林強雲回來做出決定。
林強雲想了很久,都沒想清楚這個嚴實到底是為什麼,不由得抬起頭向陳君華問道:「君華叔,你對此事是怎麼看的?」
陳君華一臉的怒氣,憤憤不平的說:「嚴實為人朝秦暮楚,這還不足為訓麼?這次定然是有什麼陰謀詭計,想從我們這裡騙些金銀。依著我的想法,那就是不要管他。到時候我帶一支大軍前去,還怕他不乖乖雙手將其地盤奉上。」
張國明道:「都銃制此言差矣,嚴實為人雖然確實是朝秦暮楚不足為法。但據下官所知,此人曾多次勸好了木華黎之弟郡王帶孫等人,使得彰德、濮州、曹州、楚丘、定陶、上黨諸郡縣都倖免於屠城的慘劫,而且他還於興定四年用自己的金銀和綢緞,替靈壁縣因抵抗蒙古兵而罪該被砍頭的五萬人贖回性命。其他的且先不說,僅就這幾項看來,此人未嘗不是生於這亂世中的一個心善之人。依下官之見,一千三百多兩黃金也並不是很多,就是答應了其人所請,也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林強雲把眼光看向沈念宗,向他問道:「叔的看法呢,是否有不同的意見?」
沈念宗歎了口氣,苦惱地搖著頭說:「難,難,難,真叫人為難啊,這事實在是太難決斷了,為叔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