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四 二十三章
    把北、南、東三個城門和南北兩個水門守將樂翻天的同時,也使高郵的客棧、貨棧、行院、民戶人家,凡是能住人的地方都擠得滿滿當當不說,還令得大街小巷的街頭、屋角也住滿了最先逃入城中,現時用光了銀錢的露宿者。

    更令人頭痛的是,兩個月的時間裡,全城負責清掃拉圾的十餘個役民,任是他們用盡了力氣,日夜不停地忙活,也沒法把各處的排泄物清理乾淨,整個高郵城內臭氣熏人。原本清可見底的運河,此時也顯得污濁不堪,這麼冷的天也長出墨綠色的各種藻類。

    混亂的高郵城中,社會治安差得不能再差,命案每天都有發生,高郵縣衙、州衙的一百四十多個差役捕快和弓手們忙得焦頭爛額。至於偷竊、行搶的小案,根本就沒人去理會。

    應承宗一大早就醒了,他躺在床上扳著指頭計算,自八月初六他們離開林大哥至今,已經足足有三個半月還多,進入高郵城內也有兩個半月。那位堂叔祖應俊豪在這兩個多月來,因為死了最心愛的兒子,一直忙著和接到求助信息趕來的各方江湖好漢們一起,商量如何為其子報仇,以及怎樣解決被困在城內的危境。

    兩個多月來,應家的人和前來助拳的各路英雄都被人嚴密監視,所住的宅院也被人嚴密封鎖,宅院內的人進出都需要經過一番激烈的打鬥才能突破外面布下的封鎖線。敵我雙方監視與反監視,封鎖與反封鎖的花樣手段層出不窮,進行得如火如荼。雖然大白天不至於有流血死亡的慘劇出現在大庭眾之下,但拳腳交加的打架鬥毆無時不有,雙方的人都對這樣的事很感興趣,樂此不疲。

    一旦天色入夜,情況就完全變了,幾乎隔個三兩天,就會有一批人借夜色的掩護潛入應家人住的位於城西南角鎮國寺不遠的宅院中。每一次與入侵者的拚殺都會有幾具屍體——自己這方和入侵者一方都有——留下。有幾次還是因為應君蕙的手銃發揮了作用,把入侵者中武功最高的人傷了,方才得以轉危為安。

    好在鎮國寺遠離城內的鬧市區,在這兵荒馬亂的時節也沒有什麼善男信女會到寺裡久耽住下,都是匆匆而來,燒完香許過願後又匆匆而去。寺裡的和尚又因受當地道觀真人們的打壓不敢出頭多事,才沒出多大的亂子。否則,光是處理這數十具屍體就會引起官府的注意,惹來大麻煩,即使應俊豪與葉大人是至交好友也不行,還有通判、參軍等一干人在呢。

    這些天,因為應家招請來的朋友越到越多,外面對這所宅院進行的封鎖似乎也解除了,出入的人再沒受到攻擊。不過,跟蹤監視還是有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心照不宣罷了。

    手銃這東西自發揮出它的威力,能把武功高強的賊人打傷甚至擊殺後,立刻成了他們這些人眼中的寶貝,也讓應俊豪覺得自己這方多了一個制勝的法寶。這又讓那些趕來助拳的江湖好手們覺得眼紅,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這些無所顧忌的人們一直向他們姐弟要求將手銃明示給大家觀看,還不屈不饒地打聽這種會發出大響的暗器是何人所制。應家姐弟倆牢記林大哥的吩咐,既不將手銃交給別人看,防止洩露其中的秘密,也不把手銃的來歷告訴他們,只是支唔推托說是有不得己的苦衷。但這些江湖人也鬧得他們不勝其煩,大感頭痛。

    應承宗還有一件更頭痛的事心煩,林大哥交給自己姐弟兩人的子彈,除了裝入那把丟失在李蜂頭船上的手銃內有一顆不算,原有的十九顆子彈現在用得只剩下五顆,再有一兩次賊人入侵的事件發生,這五顆子彈用完後,手銃就等於是一條毫無用處的短鐵管,根本對敵人構不成威脅。

    好在應承宗帶有一具發射鋼針的微型鋼弩,還有三十根同樣能制敵人死命的鋼針還沒露面。否則,他們手中就再沒有什麼可以自保制敵的利器了。

    碰碰放在床上的皮匣,裡面的空彈殼微微發出清脆的叮叮聲響。應承宗不由心裡暗自懊悔,以前聽林大哥說起,打過後的子彈殼要留下,還可以裝入火藥再用的,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問清楚子彈是如何做出來的呢。否則,高郵城中不但官府的將作監,連坊間的紙馬鋪裡也可買到火藥,有的是做出子彈來的機會。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六,姐姐說她前兩天看過皇歷,今天宜祭祀、祈福、解除、會友、裁衣。昨天就吩咐自己今日早餐後陪她一起到鎮國寺去燒幾柱香,許幾個心願。若非祖叔公和滿叔怕離得遠了會出事,也怕他們姐弟被人劫持會危及其他人而堅決不答應,姐姐還想到高郵城東門外的朝天觀去呢。說是林大哥屬天師道的門人,理應去道觀內進香許願於理才合。

    聽到外面姐姐向人打招呼的聲音,應承宗飛快地穿上衣服,剛檢查完小鋼弩和鋼針匣,應君蕙的聲音就在門外響起:「三弟還在睡懶覺麼,好起身進食了。我們今天要去鎮國寺,祖叔公讓我們早去早回,時間不得超過一個時辰,要在己時正前回到這裡。」

    應承宗高聲應道:「早起來了,正在檢查裝束小弩。門沒閂,要進來推開就是。」

    待姐弟倆一切準備好走出門外,已經是辰時初正之間。

    在他們姐弟出門之前,天還沒亮應俊豪和幾位好友就已經做了安排,在東偏院小客廳昏暗的燈光下,十四位面目模糊不清的人,在聽完一個五十來歲高個子文士的話後,一聲不響地閃身出廳向屋後各自的房間走去,不多時各個房間都亮起了燈光,直至太陽升起老高,才由宅內的人去吹熄。被派去熄燈的老僕不滿地小聲埋怨:「這些客人也真是的,要走了也不把燈吹滅,費燈油不說,還要累我來每個房間都走上一趟。」

    僕人小聲說的話被一個開門走到廊下,打著哈欠伸腰抖臂年輕公子模樣的人聽到,他臉色突變,搶上一步一把拉住僕人的衣袖,一手從懷內掏出一個白燦燦的小元寶向僕人一晃,急急問道:「且慢離開,你說什麼客人走了沒吹燈,走了有多少人,快告訴我。說明白了這個二兩重的小銀錠就是你的。」

    年近六十的老僕瞇著昏花的老眼,搖頭不依地說:「雖然你的打扮像是個小官人模樣,誰又知道是不是馬屎皮上光一肚子爛草囊,用光鮮的衣服來蒙人。不行,先給小老兒看看那個金元寶是不是真貨,現在『拆字兒』(欲稱專用假物、虛事騙人錢財的騙子)的滿天下到處亂飛,前些時我堂弟表兄的外甥女她五舅媽娘家兄弟媳婦,就是被拆字兒的拿一個假銀錠騙走了一緡當三錢,氣得她尋死尋活的又是吊頸,又是投井……」

    這番話把年輕公子聽得頭大腦大,把銀錠塞入老僕的手中,在他耳邊大叫一聲:「行了!求求你別說了,我先將金錠給你行不行。快將昨夜什麼客人走了,走的都是什麼告訴我行不行?」

    老僕還沒發現手上多出來的東西是那個銀錠,嘴裡繼續叨嘮:「哪可好,你只要把銀元寶交到小老兒手上,待小老兒辨識出確是真的銀子,立馬就告訴你走的是些什麼人,他們是什麼時候離開這裡的,還有帶走了什麼東西,全都一五一十的和小官人你說個明明白白,絕不讓小官人付了銀子後覺得吃虧,還會感到……」

    年輕公子急得跳腳步,抓起老僕的手拉至他面前大聲說:「我的老祖宗噯,看看你手上的是什麼,快用牙咬咬看是否真銀,然後立即告訴我所要知道的消息。」

    老僕仔細地反覆看了手上的小元寶,又張開嘴咬了一下,說道:「好罷,倒還像是真的銀元寶沒錯。小老兒這就說,小官人聽仔細了,昨夜三更五點時分,應大官人叫了小老兒起來,吩咐說有急事要去揚州辦,讓小老兒準備些路上的吃食……」

    老僕似是在極力回想昨夜的事,沒注意到年輕人公子聽到這裡已經飛奔出後院,直往街上衝去。

    年輕公子的身影在轉角處消失後,躬腰曲背的老僕一下子站直,把手裡的銀元寶向上一拋,接住後朝左側打了幾個手勢。

    轉角處走進的應俊豪笑道:「丁兄真是裝人像人,扮鬼像鬼,哄得那小子一出大門就沒命地向南門狂奔,他所屬的這批貪心鬼一走,李蜂頭的暗探少了這些助力,予我們的計劃大為有利,想來些次的反擊會有一定的效果。」

    老僕丁兄緩緩說道:「應老弟,我們不可把話說得太滿,這次針對李蜂頭探子的行動在小兄看來勝敗還是在三七之間。老實說,我只有三分把握能將穆氏兄弟除去。以武功來講,小兄勉強能在五百招內勝穆氏三狼的三星連珠陣,要將其斬殺怕是不怎麼容易。除非令侄孫女的暗器真如老弟所說般的厲害,又能一擊之下先傷三狼中的任何一個,方能有勝出之望。否則的話,一旦驚動他們隱藏於城內的其他賊眾,我們的處境將會很危險。說不定還將折損幾位好友,那就得不償失了。」

    應俊豪看其他沒人在場,歎了口氣說:「不瞞丁兄,小弟那兩位侄孫君蕙和承宗本來都有同樣暗器的,九月在楚州李蜂頭操演水軍時,我們一起潛至他的帥船上行刺,掉了一副在李蜂頭的船上,當時情況十分緊急,也是小弟一時大意沒聽承宗這孩子的解說。所以……所以失落了一件。」

    丁兄也歎道:「咳,若是多一件這般厲害的暗器,說不定我們今天的行動會曾加一分半分的勝算。事已至此,老弟也不必太過自責,我們盡力而為吧。實在說,此地的事情一了,小兄還須急趕至棗陽孟珙將軍處,那裡的情勢比此地稍緩,但也是不容有失的。」

    「孟將軍數萬大軍在手,他還會出事不成?」應俊豪失聲驚問:「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在老虎嘴上拔毛。」

    丁兄:「不但有人敢在老虎嘴上拔毛,而且還不止是一幫。金國和蒙古兩個大敵要對孟將軍下毒手,他們都欲除孟將軍而後快。正如南渡初年對岳飛元帥一樣,兩個對我大宋錦繡河山眈眈而視的虎狼,如何容得下能與其相抗的名將存於這人世間與他們作對。小兄由令師兄傳來得自『飛川大俠』的急訊,說是金、蒙兩國都將派出大批高手刺客,將去棗陽對孟將軍行刺。小兄在數月前就已派我那幾個不成材的弟子先去棗陽,小兄則到各地聯絡我大宋有志高手,要在金、蒙兩國刺客下手時予以重創,務必保住孟將軍的安全,為我大宋留下一個能令金賊和蒙古騎軍卻步的中流砥柱。」

    應俊豪動容道:「孟將軍的生死,事關國家安危,小弟報仇事小,丁兄還是快趕赴棗陽主持大局為要。此地的事小弟自會相機而定,報仇可以日後再來不遲。」

    丁兄:「事情再急也不在一時半會,此去棗陽一千多里路也不是說到就能到的。我是想處置了此地的事後,將聚於這裡的各位好朋友邀到棗陽去,助小兄一臂之力。」

    應俊豪:「既是如此,今天無論事情成敗與否,都只此一次,明日我和眾位朋友跟隨丁兄同赴棗陽,為我大宋盡一份綿薄之力。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丁兄:「好,難得應老弟如此深明大義,今天小兄定將盡力誅殺穆氏兄弟,為老弟日後報仇先掃開幾塊絆腳石。」

    應俊豪有些疑惑地問道:「丁兄,剛才你說金、蒙兩國要派出高手刺客加害孟將軍的消息,是家師兄徐子丹得自『飛川大俠』,這消息怕是有些不太實在罷。據小弟所知,那個人稱『誅心雷』的飛川大俠,只不過是個滿身銅臭的市井之徒。這種成日價與銀錢打交道、為些少利錢使盡坑蒙拐騙手段的商賈,得到這樣的消息後,又怎會將如此重要的消息輕易告訴家師兄?此事殊不可信。」

    「老弟年輕時的事小兄也曾聽說過,對商賈的切齒我也是深有同感。不過這次卻稍嫌過於武斷了些。」丁兄笑道:「這位林飛川,小兄雖然沒見識過他的武功,但此人決非一般世俗專為銀錢鑽營謀利的商賈之流可比。老弟可知林飛川賺取的錢中,拿出多少來救助福建路汀漳兩州遭受戰亂的庶民百姓麼,可知其收養了數千計的孤兒弱女麼,可知他不僅收留了黑風峒上千頻將餓死的李元礪舊部,讓他們能自食其力得以生存,不使他們重新走上造反作亂的舊路麼?還有其他一些事,現在一時也和老弟說不清楚,以後老弟可自行向人打聽。」

    丁兄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令師兄還傳信告訴小兄,此人也是天師道的入室弟子,非但能煉製寶刀寶劍,還身懷各種無人能知曉的奇技,連山魅也被他收服為其所用。令師兄所得有關蒙古、金國派人行刺孟將軍的消息,就是蒙古人派去劫擄林飛川的高手被擒後招供出來的,相信不會有假。前些時小兄在濠州杜杲杜大人處也得到消息說,這段時間不斷有刺客向棗陽的孟將軍行刺。總起來看,此事實真非假。」

    應俊豪:「既是如此,小弟也實話告訴丁兄,愚侄孫女所用的那種暗器,仍林飛川交與他們的防身利器。」

    丁兄笑道:「小兄早就懷疑是這樣,只不過沒說出來而已。時辰不早,我們也該動身了罷。」

    鎮國寺,相傳為唐僖宗中和、光啟年間(公元88~888年)所建,有近三百五十年左右的歷史。

    在這淮南東路一帶,其實也有點怪,別處各路都是僧比道多,百個出家人裡有九十以上是和尚,僅有不足十個是道士。這裡卻是不同,僧道的比例基本持平,道士的人數還略顯多些,佛道兩教十多年前不時還會因爭奪信眾的香火而大打出手。當然,因為人數相捋,也就互有勝負,也就是說勝負難分,總體來說此地的道教勢力稍勝一籌。難怪鎮國寺的和尚們明知附近有歹徒生事打鬥,也不欲多事出頭,反正只要能維持自己的香火錢收入就行。

    打扮成村姑模樣的應君蕙挎著個小竹籃,裡面放了些棒香、紙錢之類的進香物事。她和同樣扮成山野頑童、手上提著個粗麻怪樣囊袋的應承宗有說有笑朝外走。姐弟倆出了宅院大門,人們若是不經意在遠處看,還真會以為他們是近城一帶鄉農人家剛成年的一雙兒女。

    應君蕙出門走了三數十丈,稍一留心就發現有人在遠處向自己窺探,頓時提高了警覺之心。

    「承宗,今天外面的氣氛好像不大對,怎麼行走的人都是低著頭來去匆匆,看都不看我們一眼。」應君蕙小聲向弟弟提出警告:「我們要小心了,千萬別被那些貪圖李蜂頭賞錢的人給綴上,一有不對你就立即跑回去求救。」

    「二姐,我若跑了,剩下你一個人怎麼辦?」應承宗出了大門,沒有滿叔和祖叔公在旁,他可不買這個只比他大兩歲姐姐的賬,立即提出反對的意見:「難不成叫我眼看賊人把姐給擄走不管麼,我可辦不到。還是我們一起應付他們更好。我們的武功就是再不濟,你的手銃加上我這把小鋼弩和三十支鋼針,怎麼也能拉幾個貪心鬼墊背。」

    應君蕙停步,頓腳道:「三弟,你是我們應家的根吶,若是有個什麼閃失,叫姐如何對得起死去的爹娘。算了,你既是不聽姐的話,我們還是回去,以後再去城東的道觀上香吧。」

    兩個多月來,一直窩在一個十多畝大的宅院裡,想出門一步都被家裡人管得死死的不讓他走。現在好不容易能出來自由自在地走一趟,應承宗哪裡肯回去那籠子般的宅院,頭也不回地繼續走,嘴裡大聲說:「姐先回去好了,我要去鎮國寺看大和尚們做法事,對比一下是福建路的和尚會唸經呢,還是此地的和尚念得好。」

    應君蕙正要叱罵,忽見路邊有人向自己打出手勢,她裝成踢了一下腳趾,蹲身揉擦,看清那人的面貌後方站起身。應承宗已經走出十來步遠,便急叫道:「三弟,要走就一起走,那麼快幹什麼,還不停下等等我。」

    應承宗止住腳步,回頭笑道:「我就知道你會來的,今天再不為林大哥祈福,可就要等上好長一段時日了……」

    「胡說,你怎知我是去為林大哥祈福的。為你和滿叔他們,為我自己祈福不可以麼。」應君蕙說這話時臉上飛起兩朵紅雲,羞得低下頭不敢看弟弟。

    兩人談談說說下了緩坡,裊裊婷婷輕盈邁步的應君蕙嘴裡與弟弟閒扯,不時抬起頭用她那明亮的大眼睛向周圍掃上一眼,而後又羞澀地低下頭小心行走,十足一副沒出過家門的鄉下姑娘模樣。

    粗心的應承宗絲毫沒注意到二姐的異常,嘴裡說著與進香毫不相干的胡話,不時取笑二姐幾句以調和一下剛才逆了她意思的氣氛,一面對在寒風中縮在路邊的逃難災民們投以同情的目光。

    優哉悠哉慢慢走到鎮國寺外,這一段路邊向人伸手的乞丐更多了,更有不少頭上插草標的男女幼童,甚至年輕姑娘被無奈的家人推到路上向人求售。

    應承宗的腳剛踏上鎮國寺大門前最底下的台階,就聽到寺左二三十丈外有女人惶急的大聲高叫「救命!」

    在淒厲的叫聲響起的幾乎同時,應君蕙發現又有人向她打出一串手勢,立即向驚疑不定的應承宗叱道:「三弟,你還發什麼呆,可能有歹人欲對弱女子非禮,我們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應承宗叫道:「姐,我們別……」

    應君蕙閃身避過路邊幾個向她伸手乞討的丐兒,從路邊人的縫隙中穿到路左,回頭喝叫:「還不快過來,你能見死不救安心進香嗎?」

    應承宗縱身從路邊的人頭上躍過,落在應君蕙身邊問:「姐,此刻還要防著有人打我們的主意,真要去管閒事麼?」

    「哪來那麼多廢話,跟姐來保證沒錯。」應君蕙不好向弟弟說明,右手探入挎著的竹籃裡,只是含糊地回應:「姐自有主意,小心戒備就不會出事的。」

    應承宗看到姐姐對他使眼色,會意的點頭並解開小弩的囊袋。滿臉興奮地右手伸入袋中,左手握住袋前,一旦有警就能很快拉出小鋼弩發射。弩弦早就拉開,槽內也已經裝好六支要人命的鋼針。

    寺左距路三十多丈遠是一大片荒地,再過不到百丈就是高郵城近三丈高的城牆。這一大片空地原是戰時堆放守城砂石雜物和守城軍休息的場地,後來因西城外的窪地漸漸積了數尺深的水,成了許多深沒過頂的泥沼,從無任何軍隊會選在高郵城西面進攻,所以這裡也就漸漸荒廢。現時這數百畝大小的地方既無任何房屋,也沒人敢在此開荒墾殖,變為一塊城內的荒野。及膝發黃的枯草間長著幾棵丈五六高的小樹,由於寺牆阻擋住視線,路上的人沒法看到這裡的情景。

    女子求救的呼喊聲遠了許多,走到荒地中的應家姐弟看到十多丈外的草叢亂晃,女人呼叫的聲音就是從那兒傳來的。

    應承宗搶步越過乃姐,左手一拉把囊袋扯下順手掖在腰帶上,小弩藏於背後小聲對君蕙說:「姐,你準備好手銃隨後慢慢跟上,幫我留意四周的動靜。」

    往前走了十數步,那一直晃動、還傳出女人依依唔唔聲音的草叢中,站起一個身披羊皮袍的黑壯漢子,咧開大嘴露出暴突的黃板牙大聲說:「哈,老四的口技還有點用,真的引來了一對雛兒。喂,小娘子別怕,快過來讓大爺親親,待會要用你來殺殺被我兄弟引發的火頭,也教你這沒經人道的黃毛雛兒嘗嘗勝過神仙的絕妙滋味。」

    另一個瘦削臉的漢子也站起身笑著說:「女人的聲音真他媽的不大容易學得像,還是雞鴨和豬牛羊狗等的聲音容易些。」

    看這壯漢衣衫整齊裝束完備,哪裡像是正對女人施行強暴的樣子?

    「糟,我們中計了。」應承宗吃驚地止步,邊退邊把小鋼弩對準壯漢:「姐,你留神周圍,看清路準備退回大路上去。」

    「傑傑傑!想退回路上去麼,只怕沒那麼容易。」怪笑聲自枯草叢中響起,現身於應家姐弟右側不足十丈寺牆下的十餘人中,站在最前面的三個人,位於中間的赫然是李蜂頭手下的探子頭目、三番幾次從林強雲的搶口下逃生的惡賊穆自芳。他把手向四週一指,嘿嘿笑道:「你們一男一女兩個應家小崽子,這個女娃看來還是沒開苞的純陰之體,送回去給大帥先做幾天滋補的鮮活爐鼎;另一個麼,似乎也還是個童子雞,呵呵,這下姑姑有福了……」

    「承宗,向大路退,諒他們也奈何我們不得。」應君蕙臉色平靜地吩咐弟弟,緩緩把右手從竹籃裡抽出,戒備著朝後退。

    「此路不通,乖乖束手就擒。」有人在背後大聲叫,退路已斷,看來只有左方還沒人攔截。

    應君蕙伸出一半的右手停住不動,忽地一個轉身,與弟弟背靠背,防止腹背受敵。從他們的來路上大踏步走近四個灰衣武士,看裝束也是穆自芳手下的探子。

    「左方也有賊人衝到,佔住去路。糟,我們被四面圍住了。」應承宗語氣裡透著焦灼,向乃姐問計:「現在該怎麼辦?」

    應君蕙:「不要慌,沉著應敵,事情還沒到絕望的地步。」

    穆自芳在遠處高叫:「丟下手中的暗器,大爺們會好好相待,否則,我手下的這些粗人可不懂得憐香惜玉,傷了你們大爺不好向大帥和姑姑交代。」

    應承宗臉色一沉,憤怒地叫道:「醜鬼,只會站在那裡狂吠麼,何不上來試試能否動得了小爺。」

    穆自芳向後面的人一揮手沉喝道:「上去兩個把牙尖嘴利的小崽子擒下,落到姑姑手裡後他就會知道知道罵我的人會有什麼結果。」

    一個身形高大、長了山羊鬍的人應聲走前數步,向穆自芳行禮,大咧咧地放聲笑道:「哈哈!穆將軍太過小心了,對付兩個嚇得連劍都忘了拔出的孩子,用得著兩個高手去?屬下一個就能把他們捉小雞般都提到將軍面前請賞。」

    說著話,這人連身也不轉,背向兩姐弟縱身而起,聲止人也落地蹲身,這人再朝後一仰雙足猛蹬,人反向躍起的同時連打兩個空心觔斗,看他的落地處正好位於應承宗身前四五丈的地方。

    這人對自己這兩手反躍騰翻的功夫十分得意,原想著同夥們見了還不爆出一陣彩聲。出乎他意料的是彩聲沒聽到,耳中卻傳來穆自芳的警告:「小心那雌貨手中……」

    同時入耳的還有極輕微的「卡嚓」一聲機簧響,此時他還沒從露了一手的興奮中回過神,嘴裡高叫:「看我蒼……糟……呃……」

    叫聲才出一半,人已經面對應承宗,入目可以看清前面十多歲的少年手中拿的,是一具大小僅尺許的小弩,弩槽內幾支寒光閃閃的針狀器物已經離槽直奔自己身上,不及有任何動作,頭、肩、頸、背部有尖利之物貫入,全身的氣力都從外來物刺入處狂洩,他的身體便再不聽自己的指揮,「砰」一聲重重地摔下地。

    應承宗看這人仰面落地後反躬身挺動了兩下便靜止,為了不使賊人發現自己的小弩必須用腳蹬著才能拉開弦,乾脆坐下地,悄悄足蹬手拉快速再裝上一組鋼針,嘴裡叫道:「真不過癮,這種豬一般蠢笨的東西也敢上前送死,下次叫聰明些耐命點的來讓小爺試手。」

    「每邊去兩個人圍上前,定要將他們毫髮無損的活擒回去交給大帥、姑姑。」穆自芳對死個把人無動於衷,臉色平靜地高聲向手下探子下令。

    由鎮國寺大路方向堵住姐弟倆後路的四人中,一人雙手擺在胸前十指伸張合握,領先大步向應君蕙迫去,一面高聲應道:「屬下遵令,不過毫髮無傷絕不可能,屬下等只能保證他們不缺胳膊少腿、不破相地交由將軍發落。至於扯破衣衫袒胸露腹,以至於雌兒的奶子在擒捉時不小心被抓得略有紅腫淤傷……」

    「不知廉恥的畜牲!」應君蕙氣得臉色發白,右手從竹籃內飛快伸出,手中的短銃往滿嘴髒話的人一指。

    「注意暗器……嗯……」身後有人提出警告,聲出一半便停下。這人早聽說過應君蕙手中暗器的厲害,一見情形不對便側移一步閃避。

    防得了前,顧不了後,一隻手在後頸上很輕柔地落下,有人在耳邊輕聲說:「你真的能夠保證他們不缺胳膊少腿,那麼你自己的胳膊腿又有誰來保證呢?」

    應君蕙的手銃只是作了個射擊的樣子,並沒有開槍。她在把手銃拿出竹籃前,就已經看到新來兩天的老僕和叔祖幾個人,在枯草叢中悄悄向賊人接近。取出手銃作勢欲發,只不過是吸引賊人的注意力,方便自己人行事罷了。

    「大言不慚,只會欺侮孩子。你們穆氏三狼何不自己上來動手捉人,何必叫手下三個兩個的送上來就擒。」信手把擒獲死狗般的人往身邊一丟,丁兄用洪亮的語聲向應家姐弟招呼:「你們姐弟倆到這裡來,老夫要看看誰有恁般大的能耐,可以在一眾俠義英雄的面前把應家的後人怎麼樣。」

    穆自芳身邊一人叫道:「丁家良老匹夫,這裡是我們『忠義軍』擒捉行刺李大帥刺客的現場,你真有膽來趟渾水嗎。」

    原來老僕是時下頗有俠名的江淮大俠,應君蕙和應承宗退到老人身邊,不由好奇地向丁家良直打量。

    丁家良伸手在應承宗頭上輕撫,向已經聚到一處的二十餘個賊人責問:「李鐵槍的所作所為哪裡有半點忠義的樣子,你們快別在老夫面前提『忠義軍』三個字,沒的連這幾個字都被你們玷污。不要說這次的渾水老夫要趟,若有機會的話老夫還要取下李蜂頭的首級,以告慰山東、淮南等地冤死在他刀劍下的萬千生靈,替被他擄走送給蒙古人做奴隸的各族百姓報仇。今天,先將爾等助桀為虐的爪牙剪除,日後再來取李蜂頭的首級。」

    穆自芳仰首發出一聲長嘯,對陸續趕到丁家良身邊列陣的四十多個人看了一眼,顯出不屑一顧的神色,厲聲道:「丁老匹夫,別自以為你在江湖上薄有虛名,就不把天下英雄看在眼裡。你以為現在自己的人多,可以吃定我們了是嗎,我這就讓你們這些不知死活的所謂俠義英雄,親眼看看李大帥帳下的百戰勇士是怎麼將你們格殺的。」

    丁家良在穆自芳的嘯聲出口時就覺得有點不妙,聽了這一番話後更有一種縛手縛腳受制於人的感覺。心想:「人算虎,虎亦算人,只怕這回是真的中計上當了。須得想個什麼辦法迅速撤回宅子裡,憑險固守方好。」

    應俊豪湊到丁家良身邊,小聲說:「丁兄,怕是穆氏三狼有詐,不如在他們的人沒到齊之前,衝上去把這些賊人先除掉幾個,也好在我們撤走時少點阻礙。」

    丁家良沉吟一會後說:「好,就按老弟的意思,叫朋友們衝上前去先除掉幾個爪牙,然後迅速撤回宅院固守。相信高郵軍的郡守葉大人不會任由這些賊人在城內亂砍濫殺而坐視不理。小兄先行一步,老弟和朋友們隨後殺過來。」

    丁家良說畢,大步朝穆自芳站立的寺牆下走去,信手抽出斜插於腰背部的長劍,嘴裡呵呵笑道:「穆氏三狼,今天且不管是否會被你們的手下格殺,無論如何也得先來見識、見識聞名已久的三星連珠陣。怎麼樣,有膽上來一博麼?」

    穆自芳冷笑著退後幾步,嘲弄地大聲說道:「老匹夫,想尋死還不容易?我們兄弟這就成全你,讓你了卻這個心願。給我上,除兩個小的留下活口,其他的能留就留,不能完整活擒的殺了就是。」

    隨著穆自芳的手向下一揮,他身後的二十多個賊人迎著丁家良衝來。

    丁家良心中暗暗叫苦,穆自芳三個惡賊不上前接手拼博,自己就不能相機除掉賊首。稍待賊人的援兵一到,有三個賊首指揮,自己這些人怕是一個都回不去。

    他心裡正想著是否趁賊眾人少時痛下殺手,眨眼間情勢又再生變。

    穆自芳身後的鎮國寺圍牆上,忽地翻出六七十個身著灰武士服的人,齊聲吶喊向應俊豪那些剛起步的人衝至。

    現在丁家良、應俊豪一方非但人數沒佔優勢,反而大大落於下風。若是沒有意外的情況發生,丁家良這四十餘位俠義英雄將在此地被一網打盡。

    危險的情況還不止於此,丁家良和應俊豪幾乎是同時發現,除了寺牆那一面以外,其他的三個方向,不知何時出現了十數個引弓待發的弓箭手。

    應俊豪心中一涼,四五十張強弓於圈外虎視眈眈,就算自己這一方能把倍數的敵人擊潰,也逃不過死於亂箭之下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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