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強雲敲了下頭:「對啊,我怎麼把我們溫州的大糧商給忘了,那……我們就給降兵們留下半個月的糧,黃大糧商應該可以接濟得上吧?」
「沒問題,溫州到舟師所說的小島最多也就一天左右的水程。」沈念宗道:「想來黃大糧商不至於連這麼一點小事都辦不好吧,聽說他在溫州已經是數一數二的大賈了呢,開了十多家米鋪,差不多全溫州城內的糧米都出自黃家米鋪。強雲,你這個徒弟做起生意來還真有一套,數月間就能弄到這麼大的場面。」
林強云:「嘿嘿,這還不是銀錢起的作用,若非我們陸續交給他近五百萬貫的本錢,他能做出這麼大的生意麼,怕是早就灰溜溜地跑回泉州來吃老米嘍。」
沈念宗:「這倒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無錢閻王難役鬼』。這世間的事,只要有了錢,什麼事都容易辦,有時連人命都可以買得到呢,何況只是做一個坐賈的大糧商。」
「而且,黃根寶現在可不單是坐賈,還是溫州一百多近二百戶兼併之家(大地主)的販糧牙人(買賣雙方的中間人,宋代專以為行商、坐賈牽線搭橋,賺取一些佣金為生的人)。」沈念宗再告訴林強雲一個剛收到的消息:「近日還成了糧行的團頭,米糧的市價全由他說了算,外來收糧的人沒他發話,連一粒米谷也休想販出溫州。怎麼樣,這小子還不錯吧?好了,我們也早點安歇,明日天一亮就要起程,為了李蜂頭的這些爪牙,已經誤掉一天的時間,得想辦法趕回來才好。」
入夜上燈時分,沈念宗又匆匆來找林強雲,手上拿著一張小紙條高聲說:「強雲,汀州生變,那位旗頭王寶殺了好幾個州縣官員,已經率兩千多州兵造反。」
「咦!他不是說還有老母親在家需要奉養,連跟我們出來打天下也不願的麼,才僅一個月的時間,為何卻造起反來了?不對,這裡面肯定有什麼蹊蹺。」林強雲說著,接過紙條看了一遍,上面除了聊聊數十個字講明王寶殺官造反外,並無其他信息。
閉上眼想了一下,「林沖雪夜上梁山」這幾個字跳入腦中,卻還不敢十分肯定的說:「會不會是王寶的家人或是母親出了什麼事,被逼無奈之下才造反的呢?可惜了他這樣一個人才,要是當初能說動他投到我們雙木商行裡來該多好呀。」
「強雲,現在我們已經出來了,到淮東榷場博易和入京的事已經是刻不容緩,汀州的事就暫時不要去煩心,讓他去吧。」沈念宗勸慰道,他很擔心這個視同己出的侄兒,生怕他有一點閃失,也不想讓他太過操勞。
林強云:「也只好如此了。叔,我們需要糧米的計劃通知黃根寶了麼,這事萬萬疏忽不得,一千多人在一個孤零零的小島上,一旦沒了糧食,這麼冷的天是會出人命的。」
沈念宗:「已經寫信用帶來的信鴿送出去了,別擔心,過兩天再發一封信去催他就是。」
松門山到那個彭古佬所說的小島實際上用了三個多時辰才到,算真起來約有六十餘里的海路,主要是大海舶無風的情況下用機器行得慢,兩艘有動力的船還要拖著十一條「海鶻」船前行呢。
這個小島真可以說得上是一個天然良港,連吃水丈五的大海舶也能駛至距岸十多丈的近處下碇。小戰船更好,離岸不到五丈也還可以行走,若非舟師十分小心,差點就撞上沙灘擱淺了。
吃水深為三尺的「海鶻」船可以直上沙灘,把新兵和木匠,以及糧食、工具等兩次就全部送到小島上。
看過這個無人的小島後,每個人都大為滿意。連剛提升為新兵部將的一名哨長,看了這裡有山、有泉水,還有大片平地可以作為訓練場地的小島後,總算露出了點笑容。
陳君華和張本忠留下一條完好的「海鶻」戰船,作為小島上對外的交通之用,然後命令押送俘虜和損壞「海鶻」船的兩小隊水戰隊,帶著十一艘擄到的船回去泉州,那些李蜂頭的親信剛好成為劃大槳的船夫來用。
林強雲向留在島上的兩個孩兒兵吩咐:「你們是孩兒兵中最出色的人,現在沒別的夥伴在一起了,凡事都要聽部將的命令行事,自己也要機靈一點,一有發現什麼不對勁時,立即就把早寫好的求救信讓信鴿送出,以便我們的人能及時趕來救援。記住,我不要你們參與任何行動,只要能給我保住性命、看好信鴿就是最大的功勞。你們的父母都不在了,我就是你們的親大哥,知道了嗎。」
「大哥,放心吧,我們一定會保住自己的命再見大哥的。再長大一些後還要跟大哥一起去打天下呢。」兩個信鴿兵被林強雲的一翻話說得眼含熱淚,臉上一派堅定的神色,向林強雲保證。
三天後兩艘海舶通過昌國縣彎彎曲曲的海道,進入定海縣所轄的水域,於第四天傍晚到達定海港。
次日,張本忠上岸向市舶務派於此處的使臣交驗過泉州衙門和福建路轉運衙門的簽押文書後,獲准採買糧食蔬菜等貨品補充上船,然後就出港離開定海縣。
有了充足的糧食、燃料,林強雲下令盡量以最快的速度趕去淮南東路,他實在是放心不下應君蕙他們的安危。
紹定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上午己時,淮南東路泰州海陵縣所屬的西溪鎮(今江蘇省鹽城東台市西),位於鎮中心的一座僅有六個房間的鎮監衙門內,新到任不久的海陵縣丞——也是委派到此鎮的朝庭最高長官,坐立不安地在既是客廳,又是公堂的小廳內來回走動,神情顯得焦躁不安。他嘴裡一直念叨:「怎麼還沒兵派來,李蜂頭的人馬很快就要到了,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才好?」
昨日一大早天方亮,有從高郵軍興化縣逃過來的兩家難民告訴鎮裡的人,李蜂頭的兩三千賊兵已經進入興化縣境內,大肆搶掠財物劫擄人口子女,可能很快就會到泰州地境來打糧行兇了。
可鎮民們根本就不信李蜂頭這個兔子會吃窩邊草,不少人問這些逃來的人:「你是親眼看到的還是聽到別人傳言?」
逃難的人哪裡能夠親眼看到,他們離得楚州近,平日裡聽說李蜂頭的殘忍惡毒聽得太多了,一有風吹草動就沒命地逃,哪裡敢留下親眼看看傳言是否有誤。被鎮民們問得張口結舌,答不上話,惹來鎮上的人一陣哄笑。
他們好心報警,卻得不得別人的相信,也不好多說,急急穿鎮而過自顧逃生而去。
這位姓齊的縣丞得到鎮稅務的欄頭來報靠的這個消息,便心知這個消息絕對正確。來此鎮之前他就得到官府內部的消息,自九月開始,李蜂頭的賊兵已經在向高郵軍、盱眙軍兩地動掠了。
今年麥、稻兩季都因風調雨順而大豐收,家家都有一年所食的存糧,田畝多的人家還倉櫥滿溢,有很多餘糧要糶換些銀錢用。李蜂頭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派出數十股小部隊外出劫掠,做好南下奪地的準備。
他立馬就派人以「急腳」向一百二十里外的泰州治所海陵報警,並請求派兵到西溪鎮駐紮加以防範。同時還向鎮民們發出賊兵要來本鎮打糧就食的警告,要大家先到鎮外躲避些時候,待賊兵走後再回鎮裡來。
鎮裡的人沒一個相信監鎮大人的話,雖然不敢像對待逃難的人般對他取笑,只是左耳入右耳出的聽了就算,完全沒把鎮監大人所提出的警告當成一回事。
按朝庭定制,「急腳」鋪遞日行二百五十里,即使達不到這個規定,減半的每天傳送一百二十五里應該可以達到的吧,那麼泰州的援兵應該在今天下午就能趕到西溪鎮。
齊縣丞心想:「若是再無援兵到來,本官也只好在李蜂頭打糧軍到來時暫行迴避一下,這應該算不上是臨陣脫逃吧。」
正當齊縣丞胡思亂想之時,外面傳來人們驚慌奔走的騷亂聲。齊縣丞當即就進房提起準備好的一個布包背上,準備衝出門去隨眾一起外逃,以免走得稍遲招致殺身之禍。
不多久,有人興奮而又驚奇地高叫:「快來看哪,鎮東邊來的一隊打著宋字旗的軍隊,不是李蜂頭的賊兵,牙旗下繡著白雲還有飛川兩個字,再下面有幾個字看不清楚。這是我們大宋的哪一路大軍,來了好像有一兩千人啊。快看,他們好威武雄壯的軍伍,好鮮亮的戰袍。啊,他們有好多獨輪車,車上有好多箱子、囊袋和大鐵管,不知是幹什麼用的。唉,這些人也真是笨得緊,不會使用騾馬來搬運麼。」
齊縣丞聽得又驚又喜,這次泰州知事陳璧行動這麼迅速,這麼快就把援兵派來了。
心中一想,好像又不大對,暗道:「鎮東來的大軍?應該從鎮西來才對呀。駐於本州能與李蜂頭軍一戰的淮軍只有五千人,還有如皋縣要守又得刨去一千,剩下能調動的充其量也不過就千把人,雖說西溪鹽務和稅務過去都是本州歲入的大項,可現在歲入才二三千貫文,能值得朝庭派如此多的精兵來這裡嗎?陳大人也不可能派出近兩千人到這個小小的西溪鎮來,否則州城一旦有失,那可是大罪吶。」
想到這裡齊縣丞還是決定出去看看,問清楚是哪一路大軍到此再作打算。
林強雲的兩艘大海舶,今天一大早就到了西溪鎮東邊七里外的海面上,在距海岸上的捍海堰約有半里遠處下碇,再近便會擱淺了。
這一段從楚州喻口鎮(今江蘇省鹽城阜寧縣西南)直到通州(今江蘇省南通市)海門縣與餘慶場中間,共七百多里的捍海堰,是由張綸於天聖五年(02年)三次上表,自請為知泰州時重修的。
海舶上的四條小船,連同租來的五條稍大些的漁船,花了一個多近兩個時辰,好不容易才把四十八架子母炮及四千餘個兩斤半重的子窠,連同百餘部雞公車、一千八百多護衛隊運送到岸上。
這裡的捍海堰留出了一個半里多長稍矮了數尺的口子,專門建有三個不大的碼頭,可以停靠載量為二千斛以內的防沙船(平底船,可以在較淺的水裡航行),以方便此地鹽場灶戶熬煮的官鹽外運。只是由於近年來海盜橫行,鹽鈔引也由官府定價貴得離譜,又還有一個黃水洋攔隔在西溪鎮外的海面上,數不清有多少隱於水面三數尺下的沙灘比海盜們更加可怕。進入黃水洋的船,若是沒有熟悉這一帶水路的人引領,一不小心就是個船毀人亡的結局。所以,鹽商們都不大願意到此地興販食鹽,大都尋找各種借口往通州的豐利等鹽場去。
也正是因此之故,原本極興旺的西溪鎮如今已大不如前,這裡的稅務利錢的歲入一落千丈,由原來每年可收二萬二千貫文、繳納課交一萬二千貫文足的大稅務,逐年減少到變成只能勉強交納二三千貫文的小稅務了,可能再過不久,連此地的官稅務也要撤罷嘍。
捍海堰碼頭到西溪鎮有六里左右,需要半個時辰才能到達。等他們準備停當來到西溪鎮,已經是己時了。
齊縣丞一出他的小衙門,果然看到鎮中心十多畝大的廣場上豎著一面丈許高的牙旗,上繡尺許大的「宋」字,宋字下方繡有白雲,其下正是八寸大的「飛川」兩個字,剛才那人高叫看不清的卻是「雙木鏢局」四字。齊縣丞一下子有如洩了氣的皮囊,渾身都軟了。
他好不容易盼來的隊伍,原來不是朝庭的大軍,看情形是專替客商保護人貨的鏢局,這對自己現在面臨的局勢根本就沒有什麼作用啊。
不過,齊縣丞也有些奇怪,這個什麼「雙木鏢局」自己好像在什麼地方聽人說過,似乎是在福建路一帶做生意的,不知何故來到這個時刻會發生大戰的充滿危機之地。
齊縣丞還記起,別人在說到這個「雙木鏢局」的時候提到,只要有人肯花銀錢,他們的鏢局就可以接受不違背天理道義、任何需要武力保護的人或貨物。想到這些,他的心裡不禁又燃起了一線希望。
齊縣丞找到正向鎮內居民打聽往這一帶情勢的林強雲,走上前去問道:「這位小官人可是『雙木鏢局』中的人麼,請問貴局主或是押鏢貨的鏢師頭目是哪一位,能否給本官引見。啊,忘了說一下,本官姓齊,乃海陵縣丞,目下權本鎮的監鎮事。」
林強雲連忙向這位地方官抱拳施禮,從挎包裡取出簽押文書遞到齊縣丞的面前說:「原來是縣丞齊大人,在下林強雲,正是『雙木鏢局』局主,此次因『雙木商行』要到淮南榷場博易些北貨,所以帶了鏢局的一干人眾,來到貴鎮經過。這是在下等的通關文書扎子,大人請驗看。不知齊大人還有何指教?」
齊縣丞仔細看過文書,確認不假後,方將文書交回到林強雲手中。問清「雙木鏢局」來此的有一千八百人左右,他為這夥人的擔心稍少了一點,再怎麼說一千多人應該不會全軍盡墨,無論如何總能逃出一些命大的鏢師吧。
他歎了口氣,好心地勸告說:「原來是林局主,想不到你這麼年輕,看來總不過二十來歲吧。唉,年輕人吶,淮南東路是個騷亂之地呀,你怎麼會闖到這裡來的呢。『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都不懂麼,此地楚州的李蜂頭正在蠢蠢欲動,他們前鋒打糧的人馬昨天已經到了高郵軍的興化縣,很快就會流竄到此地,你們還是快些走吧。萬一有個什麼不測,叫你們家中的妻兒父母如何過得今後的日子?唉,你們呀,太年輕,太衝動了……」
齊縣丞探清「雙木鏢局」另有目的地,僅是從這裡路過,看來請他們出手保護本鎮是沒什麼指望了。齊縣丞正為自己的處境煩惱,沒閒心為別人的事多去操心,若是連自己都不知如何渡過難關,還有什麼能力去關心別人的死活?他歎息著緩緩轉身,拖著沉重的步子就要離開。
「齊大人請稍等。」林強雲叫住齊縣丞,神情嚴肅地向他探問:「大人剛才說李蜂頭的打糧軍到了興化縣,馬上就會到此鎮來是麼?」
齊縣丞慢條斯理的晃著有些灰白的頭,眼望鎮北方向,十分無奈地緩緩說:「昨天早上,有逃難的人已經由本鎮經過,依本官推想李蜂頭的打糧軍不是今天來,明天也一定會到達本鎮,看來泰州是沒法派兵來的了,本鎮的千多丁口只有聽天由命……」
林強雲一聽齊縣丞的話,心中一凜,再環視護衛隊員們正忙著找地方埋鍋煮飯,除了陳君華到鎮外察看附近的地勢,另外派出數十人的斥堠外,所有人都沒想到會有突發事件。不由心中大急,此時若是有李蜂頭的騎兵衝過來,步行的斥堠肯定不能及時將消息傳報到這裡,那就會被人打個措手不及。
林強雲轉身大吼:「全體護衛隊注意,緊急集合。」
齊縣丞被林強雲的叫聲嚇了一跳,不知這位年輕人一下子發的什麼瘋。眼見此人這一聲大吼後,四下裡坐於街邊牆腳、或各自走動的鏢局鏢師、鏢伙們一下跳起身,迅速在廣場上排成六個整齊的方陣。
林強雲大步走到方陣前,面對全軍大聲說:「全體護衛隊於鎮北構築防禦工事,準備戰鬥,部將們解散後到我這裡來領取任務。解散。」
齊縣丞到這時才明白過來,「雙木鏢局」是要在本鎮與李蜂頭的打糧兵相抗,不由得大喜過望。他不敢打擾這位年輕的局主,靜靜站在林強雲身邊看他如何安排。
本來還不大相信賊兵會來此地打糧,前片刻還在興高采烈圍觀護衛隊的鎮民們,一見護衛隊真的準備打仗了,一時間驚慌亂竄,鬧得這個二百多戶的小鎮雞飛狗跳亂成一團。
不一會,廣場上除了護衛隊的人和那位齊縣丞外,再無一個本鎮住民的蹤影。
林強雲招手把五位部將和自己的衛隊哨長叫到身邊,也不避齊縣丞,就在地上用一根鋼針劃了一個圓,再在圓外畫了一道弧線,指點著說:「這是小鎮,按照平日教給你們的方法,你們兩個炮隊,分成兩邊,在鎮北二十丈外構築陣地,讓李蜂頭的賊兵進入我們子母炮的有效攻擊範圍後,聽候命令射擊。你們三部步軍,則在炮隊前二十丈左右的位置,挖出一條可以掩身的壕溝,利用鋼弩大量殺傷在炮火下漏網的敵人,不使一個來敵衝過戰壕。步兵的壕溝挖好後,如果還有時間的話,再往外圍挖出些五至六寸大、一尺深的陷馬坑,能挖多少算多少,直到敵人來到時為止。我的衛隊作為預備,會隨時準備支援你們。就是這些,去吧。」
四位部將向林強雲行了禮,各自匆匆跑去指揮部隊。
齊縣丞看了這些鏢師、鏢伙的行動,不由得吃驚地張大嘴,一時說不出話。好半晌後方嚅嚅地問道:「你們真是專為人保鏢的『雙木鏢局』?我怎麼看,你們這些人都不似走江湖的鏢師、鏢伙,而是一支訓練有素,多次在戰場上拚殺的軍隊啊。」
林強雲還未答話,陳君華已經匆匆回來,向林強雲問:「強雲,是你下令備戰的麼,有什麼消息讓你這麼緊張?」
林強雲把縣丞的話重述了一遍,陳君華笑道:「做得好,看來你再不似以前般的對什麼都漫不經心了。凡事小心謹慎,遇事明決果斷,自保殺敵兩相兼顧,好,好,做得好。這才像個掌控千軍的主帥吶,哈哈!」
躲在遠處的沈念宗本不想這麼快過來,他要看看林強雲如何處理新到一地的事務。此時生怕陳君華在外人面前說出什麼不該洩露的話,便急急走來,還隔著老遠就大聲說:「君華,別把強雲誇得身體發輕飄上天去,他還需要多點歷練才行呢。」
林強雲把沈念宗、陳君華向齊縣丞作了介紹,對兩位叔輩說:「叔,這位是此鎮的鎮監、海陵縣丞齊大人,就是齊大人向小侄通報了李蜂頭的打糧軍會馬上到達此地就食,小侄才下令備戰以防萬一的。」
沈念宗、陳君華和齊縣丞自是客氣地寒暄了一番。
林強雲待他們消停了,便對齊縣丞說:「齊大人,你看,我們鏢局的人都在鎮外忙著準備迎敵,眼看中午進食的時間到了,是否由大人出面說一說,請鎮裡的人幫忙煮些飯食,也好讓我們不致空著肚子和李蜂頭的手下打仗啊?不過請齊大人放心,糧米和柴火錢我們會按市價照付的,決不讓當地的百姓吃虧。」
齊縣丞連聲應道:「煮飯犒勞是我們的本份,這是應該的,應該的。本官這就去安排,這就去安排。唉,林局主說的什麼話,你們為保護本鎮出力,稍後怕是還要流血,本鎮出些糧米還要收貴局的銀錢,也太過那個……那個不合道理了,此話再也休提。本官還要和鎮上的人商量,看看能籌措到多少錢付給貴局作為鏢銀,到時請林局主不要嫌少就好。幾位稍待,本官去去就回來相陪。」
陳君華邀了林強雲、沈念宗一起到鎮外的炮陣查看,經過半個多時辰的勞作,護衛隊兩個炮隊的四十八架子母炮,在相隔五十丈已經架好。此時的子母炮和原來的已經完全不同。老木匠司馬景班和吳炎兩人,別出心裁地把獨輪車做成可以臨時裝拆的組合,兩架獨輪車可以輕鬆地裝成一個有硬木鑲鐵板滑槽的子母炮架,炮管的後部另加了一個半邊葫蘆形的彈簧,用以消除後坐力。用起來不但調整炮口方便,還有兩個車輪能四處推著走。射擊時只須將車輪固定住,瞄準了就可發射。比以前只有一個架子安炮管,每打完一炮後,因為炮架跳動要花好長時間來墊好炮架快捷多了。過去發一炮要花半刻至一刻時間,如今一刻時辰可以射出三炮。若非林強雲下了嚴令,炮管一旦燙手就不得再射擊,這些炮手們恐怕一刻時辰打出五六炮都大有可能。
看完護衛隊的防衛佈置,陳君華低下頭沉思,半天也沒開口說話。
沈念宗推了他一下,問道:「君華,你怎麼了,想了這麼久,是有什麼問題嗎?我們都是自己叔侄,把話直說出來。現在是打仗,出了事可是要死人的。」
陳君華對林強雲說:「強雲,這樣的佈陣不好,這個鎮子就好比一個大菜園,前面一半做好了籬笆可以阻住雞鴨從這邊進來吃菜,可後面呢?那些雞鴨肚饑得狠了,它們一定會順籬笆走,想辦法進菜園的。若是李蜂頭的人繞個圈從鎮後進入的話,我們就成了腹背受敵,被人接近了的炮兵,一下子就會全部完蛋,這些都是我們的寶貝呀。」
陳君華的話讓林強雲驚出了一身的冷汗,急道:「君華叔,那你快下令調兩哨人到鎮南佈防,可能還來得及。」
陳君華:「不,你是主帥,還是由你來下令。否則,一時一人下令的話,會造成混亂,讓我們的人無所適從,於此後的戰鬥不利。你聽我說……」
林強雲聽完陳君華告訴他的佈陣方法,心裡有了些底氣,立即派護衛叫來三位步軍部將,向他們下令:「現在我們的陣勢要重新調整,這裡是對敵的正面,留下兩部較足額的部伍在此陣防守,你那一部現下只有不足一半的兵員,立即將他們帶到鎮子的東、南、西三面挖陷馬坑設陣,以防李蜂頭的賊兵從我們的背後偷襲。若是有時間的話,可以在挖好陷馬坑後再挖出能藏身的掩體防箭。如果來不及,則一定要讓我們的護衛隊員找到能遮擋身形的地方,以免對敵時多有損傷。」
林強雲看了陳君華一眼,見他微微點頭,便道:「好,現在各自回去調整兵員,做好準備。」
林強雲想了想後,把自己的衛隊哨長招來,吩咐他說:「等一下一旦李蜂頭的賊兵來了,你要立即命令手下取出火銃裝上子彈,先調一個小隊到鎮南潛於民房內。這裡留兩個小隊防止意外,哪裡緊急就派一個小隊前去支援。另一個小隊跟著我行動。」
李蜂頭的打糧賊兵在人們的焦急等待中,終於在大家吃完飯後的午時姍姍來到。
數百騎兵從鎮北三四里外就分成兩股,繞過小鎮左右向鎮南急馳,如同擂鼓般急驟的馬蹄聲,震得這些從未見過騎兵的護衛隊員們心中發麻。他們看到這些騎兵的奔馳速度後,方才明白局主為何要自己這些人在打仗之前,還要消耗大量體力挖出能夠藏身的壕溝、大土坑了,局主這都是為了自己好啊。
有了這些藏身於地下的壕溝和土坑,來敵不到近前就無法發現自己的身影,而他們就可以從容地利用手中的鋼弩予敵以迎頭痛擊。
李蜂頭派到這一帶劫掠的賊首正是他的悍將鄭衍德,此人九月在高郵城下與應俊豪一戰,被應君蕙一銃打在大腿上差點沒命。親信手下拚死將他搶回後足足在床上養了一個月,他的腿傷才封口。可他的大腿內總覺得有東西在裡面作怪,動作稍大就會痛得直冒冷汗。誰也不知道他腿上的那個血洞是什麼東西給弄出來的,請了好多個郎中也沒法為他根治。沒辦法,自那以後他外出時,只要路程稍遠些就只好騎馬。
這次打糧可說是大豐收啊,由楚州出發沿運河一直南下至高郵城,除了平柯橋是自己的老窩,寶應城高牆厚難打沒動以外,光是界首、樊良兩個大鎮就擄得十數萬兩金銀,七十餘萬石糧食,還有男女丁口三萬多人。
前天由樊良鎮直撲興化縣,在那裡雖說人逃得差不多了,但糧米財物卻是不少,也還差強人意。今天自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襲泰州海陵縣的西溪鎮,半天之內拿下這個素有泰州錢庫的富裕之地,保不定會比界首、樊良兩地有更大的收穫呢。
遠遠看到西溪鎮的房屋,估計只有三里左右距離。
還是按老規矩行事,鄭衍德大吼下令:「分出四百騎軍分兩路將前面的鎮子堵上後路,四百騎軍跟我入鎮,其餘的一千步軍隨後趕來搜尋財物。抄後路的先走一步,別讓肥羊們走失了。」
鄭衍德帶著騎、步軍緩緩前行,過了約兩刻時辰,他自己人也到鎮前半里左右,看看騎軍急馳揚起的塵頭已經繞過前面的房屋,兩股塵頭已經合在一處,心知大事已定,此時鎮內的蒼蠅都別想飛走一個。
鎮子看上去平靜得很,靜悄悄的無聲無息,遠遠的看去好像有幾個模糊的人影在活動,似乎還有三兩頭牛在鎮外的田野上悠閒地吃草。
「這個鎮子裡的人真是不知死活,我們來此的動靜這麼大也不見有人驚慌外逃,等著我們去收取銀錢、糧食、財物,還有大批子女罷。哈哈!」鄭衍德想到高興處,邊雙腳用力要縱馬起步,大腿上傳來的疼痛讓他「嘶」地一下吸了口冷氣,罵道:「該死的傷!」
面對賊人的進攻,用砍下樹枝插在掩體前偽裝的林強雲,站在衛隊挖出的多人掩體內。他舉著望遠鏡的手不禁有些微微的發抖,第一次面對面看到敵人的騎兵,也見識了剛才騎兵從鎮側狂衝而過的速度,心裡確實非常緊張。
他不由得暗暗埋怨:「君華叔啊,你明知小侄沒打過仗,還在這緊要關頭把指揮權交給我,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嗎。」
隨即他又自我安慰似地對趴在身邊的山都說道:「不用怕,不就是幾百騎兵麼,幾通炮一射就能把他們給打發了,即使讓少量的騎兵衝到面前,也還有數百護衛隊的鋼弩,再不濟也有自己身邊的三十名衛隊及他們帶的六十支長短火銃可以抵擋一陣,怕什麼?」
山都不滿地嘟著嘴說:「我才不怕,倒是你自己的手為什麼抖動得這樣厲害,是你的『午裡眼』太重麼,不如就換給我好了。」
山都拿出他自己的五寸長小「千里眼」遞增到林強雲面前,另一隻手就要把林強雲的望遠鏡拿過去。
林強雲縮手避開山都,連聲說:「不重,不重,不用換了,你那個太小,我看了不習慣。」
這樣一打岔,林強雲緊張的心情平復了不少,手也再不發抖了。
林強雲的這一哨親衛隊,在護衛隊裡是訓練中表現最出色的戰士,不但個個身體強健會些徐子丹教授的基本武技,還全都配上一長一短兩支新製成的單管火銃。而且,據陳君華說,他們的忠心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想到陳君華,陳君華就帶著拿到手後日夜不離的「千里眼」,悄悄地來到林強雲的身邊,小聲問道:「強雲,看賊兵們的隊形,他們是想以騎軍先衝入鎮中,控制住大局後再由步軍慢慢搜出所有的財物,這伙賊兵的將領是老於此道的人。你打算怎麼對付他們?」
林強雲按壓住心裡的不安,努力用平穩的聲音把心中早想好的計劃說出:「爭取全殲他們。已經安排好了,我吩咐炮隊放他們走進子母炮的射擊範圍之內,先用炮火打掉騎兵,把他們的隊形打亂後,再以子母炮分頭攔截住四散的賊兵,然後護衛隊和我的親衛出動抓人,盡量活捉。」
陳君華:「行,君華叔在這裡陪著,你只管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你看,賊人騎兵馬的馬匹相當好,比我們在南方所見過的馬都更高大,甚至比大軍騎軍的馬還更勝一籌。這樣的馬一旦讓它們跑發了性,速度將會極快,這百十丈的距離恐怕不消片刻就能在一個衝刺間到達。你要注意,在他們剛開始準備發起衝擊、馬匹還未起步的前片刻,就要下令發炮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這樣才不會讓賊兵的騎軍跑起速度衝到近前。」
陳君華向林強雲解釋道:「馬比人的體力好,以急速衝刺來說,雖然它們和人一樣要有一個起步、增速的過程。但普通的馬能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三四里遠,人則不行,力量發揮至極致,普通人在跑完三四十丈後就不能再維持急衝的速度了。這點一定要注意,否則會在與騎軍的對陣中吃大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