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四 十六章
    林強雲心想向這位原先的土匪頭打聽一下晏夢彪的事情也好,看能不能在短時間內見到晏頭陀,把他勸到自己這邊來。便向身邊的沈念宗、陳君華說:「叔,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去年我回老家蓮城時,化敵為友而認識的,大號叫張承祖,原本是蓮城旗石寨的當家寨主,現在是晏夢彪的頭陀軍中總領十二個寨子的張頭領了。張大哥,這兩位是我叔沈念宗和陳君華,喏,這位是我的好朋友,名叫山都,你們以後多親近。」

    張承祖和沈念宗、陳君華兩人客氣了一番,對不住向四處打量的山都可就不敢去惹他了,心道:「這位林公子也真是的,收服了的山魅也將他稱為朋友,他這小東西眼光犀利、一副隨時準備與人撕斗的模樣,還是別去招他的好,以免弄出什麼不可知的麻煩來。」

    說是駐兵寨,還不如叫它用木柵在周圍圈起來的村子更恰當些。寨子裡和一般普通村莊沒什麼兩樣,中部的一個曬穀坪上十來個大小不一的孩子在追鬧玩耍,女人們洗衣揀菜,還有些則坐樹陰下一邊縫補一邊閒話家常。

    裡面除了一副常見的山鄉村民生活情景,除了十多個農夫對進寨的陌生人投以好奇的探視或在遠處手搭涼棚張望以外,完全看不到什麼頭陀兵。

    張承祖把林強雲幾個人讓進一座磚砌的大屋子,轉頭大聲向門外的人吩咐說:「寨裡的人挑些茶水去寨外,讓林公子帶來的人先解解渴。」

    陳君華止住張承祖,說:「不必了,我們護衛隊的人出門在外,是不會隨便吃別人送來的任何東西的,要喝水解渴他們自會去河裡取。」

    張承祖先是一愣,隨即又恍然,現在雙方敵我難分,別人當然不會隨便吃自己派人送去的茶水了。他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只向林強雲問道:「林公子這次回汀州,有什麼事情需要張某人效勞的,請放心大膽地儘管說,只要不是危及我們這些弟兄和晏頭領的事,相信我大多都可以辦得一些。」

    林強雲也不多廢話,立即開門見山地說道:「這次回來汀州,一是要招募些人充實我的護衛隊,另外也想請張大哥替我引見一下你們的晏大頭領,有些事情想對他解說一下,讓他心裡早有準備。」

    「哦,」張承祖馬上回應道:「要見晏頭領沒問題,月初他在蓮城與朝庭派來的軍校劉華、邱銳商談招安的事宜,可那狗官陳孝嚴則想趁我等頭陀軍撤離汀州城下時,招集三千餘大軍對我們進行突然襲擊,幸虧有人前來報信,沒被那狗官的奸計得逞。如今晏頭領正往各寨巡視,準備與官兵硬抗。」

    林強雲聽了大急,心中想:「這晏夢彪好不曉事,以這些嘯聚在一起的平民百姓如何能與朝庭的大軍相抗,不是叫這些跟他造反的人們去送死嗎。雖說現在看來他們人多勢眾,佔據了兩三個縣的地盤,一旦鬧大了讓朝庭覺得會危及趙家的皇帝寶座,真的派來能征貫戰的淮兵入閩征剿,這些造反的烏合之眾,只怕不消半年就會被消滅得一乾二淨。到時候我老家蓮城的人不是也要跟著他們一起遭殃嗎。」

    想到這裡,林強雲心急火燎地對張承祖說:「張頭領,按你這樣的說法,你們的情勢不大妙啊。這事關乎你們這些人的生死存亡,事態緊急,我約見晏夢彪的事情拖延不得,請立即派人將他找到,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要和他商量。」

    張承祖見林強雲話說得嚴重,站起身來說:「既是如此,林公子請稍坐,我立即派人去找晏頭領,把你要見他的情況告訴他,見與不見,在何處見面讓他自己做出決定。」

    說畢匆匆出廳而去。

    陳君華見廳內只有自己這幾個人,壓低聲音問道:「強雲,你這麼急著見晏夢彪,是否得到什麼不利於他們的消息,想告訴他們早做防備?」

    林強雲不勝煩惱地小聲說:「我從翁大人哪兒是聽說了一些事,這並不重要。我的意思是想叫晏夢彪不要搞得太厲害,有什麼事情都要見好就收。既然朝庭有意招安,那就順水推舟的讓他們招安就是。先把自己的實力保存下來,然後再作長遠的打算。」

    「我的想法是,把晏夢彪他們這些被逼造反的人都收羅到我們這裡,把他們帶到北方去開闢我們自己的一片天地……」

    「難,難念宗連著說了三個難字,歎道:「強雲你自己也知道的,以我們近一年來得到的消息,晏夢彪現在的頭陀軍並非全都是由他自己做主,頭陀軍其他的頭領中不但有被金國、蒙古的奸細拉過去的,還有李蜂頭派來推波助瀾的大批探子在內。你想將他們現有的一萬餘人收來,作為我們北上開基的班底,其間除了要說動晏夢彪本人外,他手下的那些頭領也並不容易說服的。更何況李蜂頭派探子來的本意就是要把大宋攪得天翻地覆,他好趁機南下攻奪這一片花花江山,怎麼會讓你如願?」

    林強云:「即使說不動晏夢彪和他手下的頭領,我也必須盡盡心力勸上幾句,畢竟他們都是我的鄉親。能說得動幾個,那我就帶走幾個,總比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被朝庭斬盡殺絕的好。」

    說話間,張承祖急匆匆走回廳裡,對林強雲說:「一時之間晏頭領恐怕是來不了這裡,我看不如這樣,林公子請先回到汀州城內等我的信,等晏頭領有答覆時,我再派人和公子取得聯繫如何。」

    林強雲把張承祖拉到座位上坐下,臉色沉重地說:「我回汀州只有三天的時間,今天是十月十七,到二十一日還得不到你們的回信,我就動身去泉州不再等他了。張大哥,你和手下的一幫兄弟投到晏夢彪這裡,不會就這樣胡裡糊塗的過下去吧。你自己對當前你們的處境知道多少,將來又有什麼打算啊?」

    張承祖聽了林強雲的話,臉色變得不大好,低下頭想了一會才說:「投到晏頭領手下造反,我們也是不得已,依我看這次的事情鬧得有些大,朝庭如果招安不成的話,絕不會就此罷手讓我們再壯大的,想來很快就會調集大軍前來征剿。說到將來,像我們這樣曾經當過土匪、做過強盜的人,能有什麼好打算的呢,總不過是有一天過一天罷了。等到哪一天朝庭大軍來的時候就和他們硬拚,打得贏就多活些時日,打不贏的話也是我們命該如此。」

    林強云:「若是能聽得進我的話,倒是有一條路可以走下去。想不想聽聽我說的是什麼?」

    張承祖:「林公子請說,張某人洗耳恭聽。」

    「八個字:趕緊離開,另謀生路。」林強雲一字一頓地說道。

    張承祖:「請公子詳加解說,我帶著人離開這裡後到什麼地方去,如何另謀生路。」

    林強云:「如果張大哥不嫌棄的話,把你的人帶來跟我們一起幹。讓你的人馬上離開這裡到泉州,你的人全部都可以安置到我的雙木護衛隊中,然後和我們一起到北方,在金國所佔的地方去開創我們自己的另一片天地。我想,只要我們大家共同努力,大可以把即將亡於蒙古的金國過去從大宋搶走的大片國土,再從女真人和蒙古人的手裡搶回到我們的手裡來。」

    林強雲望著廳外坪中玩耍的孩子,用略顯低沉的聲音說:「說不定,經過我們不懈的努力,還能將強悍的蒙古騎兵和金國能打仗的軍隊,都收攏到我們的旗下,和各族的人一起建立一個富裕而又強大的國家,讓我們的子孫後代都能在和平安定環境下快樂地成長,讓所有的中國人都能過上安居樂業、豐衣足食的生活呢!」

    「天吶!我真希望能享受到那樣的生活,在你說的那種日子裡過一輩子……十年,哪怕就是三年兩載也可以。」張承祖眼中射出無限憧憬的目光,呆呆地盯著林強雲的臉,好一會才從沉醉中清醒過來,他有些語無倫次而又急切地問道:「林大俠……哦,林公子……不,哎呀,請你快說說,假如我把所有的人全帶上,投奔到你的旗下,什麼時候可以去北方,我現在又該怎麼做?」

    林強雲還沒從自己的遐想中回到現實,繼續用他那種彷彿從內心深幽處發出的聲音說:「我林強雲從來就不相信『造反有理』這句話,將心比心,在掌權的官府眼裡,任何危及政權的行為,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是涉及到造反之類的事情上,都必須扼殺在萌芽之中,他們會和你講說你所做的事情是不是有理嗎?我們平頭百姓覺得有理的事,在官府眼裡就不一定有理,有理無理還不是手裡握有生殺大權的官府說了算。」

    「所以,我們既然沒法說理,既然沒有給我們講理的地方,我們就自己去找個地方建立一個能讓老百姓說話,能讓老百姓講理並得到公平對待的國家來。」

    廳門一暗,有人鼓掌而入,高聲喝彩道:「說得好,林公子不愧是我天師道門中不世出的高弟,不愧是個知書達理的讀書秀才,這些話說到老道的心裡去了。」

    沈念宗聽到聲音,立即臉色大變,向陳君華一打眼色,自己則以從未有過的很快手法從衣內掏出手銃,按下擊錘後指向進門的人。

    陳君華在聲音一入耳內時就知道來的是什麼人,沈念宗也早和他說過,要大家時刻注意那些來意不明的老道,一有不對就立即下手滅口。

    強雲現在所說的這些話被別人聽去,若是傳出去落到官府耳中那還了得?說不定所有和「雙木」二字有關的人全都會……他不敢再想下去,當務之急是先把不速而至的老道除掉再說,跳出座位左腳一挑靠於凳上繫了紅纓的長槍,順手撈住大喝一聲便將槍刺出。

    山都見了恩人最親的兩個人對進廳之人的態度和動作,也明白來人是敵非友,出於本能的「喂哎」一聲嘯吼,身形閃動間比陳君華更快一步衝到天松子身前施行攻擊。

    「且慢動手。」林強雲及時出聲喝止:「看看兩位道長有何話說,若是話不投機再拚個死活不遲。」

    進入門內的是天松子和飛鶴子師兄弟倆,他們內力頗有造詣,在數丈外就聽到林強雲所說的每一句話,心中也大有同感,就急著進廳來和林強雲等人相見。

    他們沒想到在這不合適的時間、不合適的地點聽到不該聽的話,又還在聽到別人的秘密後冒冒失失的進入廳內,自會引起別人的誤會。

    林強雲的喝聲總算還叫得很及時,場中的人猶如給施了定身法似的定在當地。

    天松子後撤的身形成一個反向的弓箭步,右手上攔格於身前的拂塵飄落下十幾根馬尾毛,左手伸張擋在山都持匕首的右腕上。

    飛鶴子神情凝重地雙掌合於距喉部不足一尺處,把陳君華刺向咽喉的槍尖緊緊地夾在掌中。他的一雙寬大衣袖被他急劇的動作幾乎捋上了手臂,掛在右腕上的拂塵也滑到肘部。

    林強雲搖動著他的雙管手銃,叫道:「山都你先回來好麼,聽聽他們怎麼解說會突然出現在我們的身後。」

    飛鶴子慢慢地試探著鬆開合著的雙掌,確定陳君華的槍向後縮回後方敢收手,搖頭苦笑道:「危哉,險矣!小友和沈先生手上的是『誅心雷』法器罷,若是我們與貴友相鬥時再來上這麼一下,老道師兄弟將要在此地渡一次『雷解』天劫了。」

    天松子卻是心痛地輕撫拂塵,小聲歎道:「可惜了我剛換上才兩三個月的馬尾,老道上次被這小朋友削掉半支拂塵後,心想再不和他對面交手,想不到又被削了一次。拂塵啊拂塵,你可是又代老道渡過一次兵解之厄哪。」

    林強雲緊盯著飛鶴子他們兩人,絲毫不為所動地再問了一聲:「兩位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們是在跟蹤監視我林強雲的行動,還是另有什麼企圖?」

    問話時漫不經心地身體微側,靠在腰部的短銃似是無意間對著立於最前面的天松子胸部。

    飛鶴子好像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再不敢用自己性命開玩笑,雙手齊搖道:「千萬不要緊張,老道師兄弟跟來並不是要監視林小友,只是想帶著弟子們和小友多相處一些時間,一道探討有關天師道門的瑣事。今天無意間聽到小友所說的一番話,內心深表贊同,也大感興奮,所以才會冒昧地進來打斷你們的談話。老道在此向各位保證,我們決沒有要將你所做的任何事、所說的任何話洩露給任何人的意圖。有的只是想倣傚長春真人,能跟在小友身後為天下百姓盡一份修真之人應盡之力而已。」

    林強雲心道:「長春真人是什麼人,從他們的口氣中聽得出來,此人必定是個大大有名的人物,待會倒是要向叔問個清楚,和這樣的名人見上一見。」

    此時看到老道們態度誠懇、一臉正氣,心裡雖然還存有些少疑惑,但也想到他們如果不是自己出聲走入廳內,自己這些人也未必就知道剛才所講的秘密已經被老道聽去,自己也未必就能狠得下心來把毫不知情的人給殺了。既是這樣不尷不尬地對恃,還不如就此賭一賭信他們一回。把手銃壓住擊錘小心地扣下扳機,慢慢讓擊錘放回到原位後插入皮套內,向兩個老道說:「如果真如道長所說的,你們保證不會把我們的任何事情洩露給任何人知道,那也罷了。現在,道長們還有興趣再聽下去嗎?」

    天松子神色莊嚴地向眾人稽首:「林小友惹是真能說到做到,盡力為大家新建一個能讓百姓說話,能讓百姓講理並得到公平對待,能讓天下百姓都過上安居樂業、豐衣足食生活的國家。老道願以身為質向小友保證,此後將跟在林小友身後搖旗,盡老道一份心力。」

    「無量佛,」飛鶴子也向眾人稽首道:「其他門派貧道不敢代他們說什麼,林小友將行之舉正合乎天道人心,天師道門下弟子將以小友馬首是瞻,願盡心力。因而老道也就必定要參與其中,我們不但要聽,還想要為小友出些主意呢。」

    張承祖見了陳君華和山都的身手後,驚得冷汗直流,心中暗自慶幸:「天啊,這山魅的行動比風還快,眼都沒來得及眨便已經到了那位老道身前,要是我的話,恐怕腦子還沒動念就已經死在這妖物的手下了。去年幸虧沒與林飛川真正對上手,他連如此妖物都能收服為其所用,看來還對此人忠心耿耿。我真要與他作對的話,恐怕他對付自己比捏死只螞蟻還容易些呢。」

    林強雲待大家都坐定後,才繼續剛才的話題:「張大哥,你對我先前的提議有什麼看法,不妨說出來讓我們商量。」

    張承祖斷然道:「別人我張某人不敢說,我自己是跟定公子去北方了。不過,有幾個問題想請公子給予一個明確的答覆,若是我把手下的三百多人連同他們的家眷一起全部都帶來,你那兒一時間真能安排得下我們這上千丁口嗎?我們要在什麼時間前往北方去,我接下來要做些什麼,應該怎麼做?」

    沈念宗向林強雲看去,見他朝自己點頭微笑,便拿出一塊銀牌交到張承祖手上,叮囑他說:「也沒有什麼特別需要你們做的,只需將值錢的軟細收拾妥當,丟棄笨重的家什直接到泉州去就成。到了泉州只要將這塊銀牌向『雙木』門下的任何一個人出示,他們自然會將你們帶去見張副都統領,他會先行把你們安頓好,其他的事情待我們回到泉州後再行安排。至於前往北方的事,則可能需要稍後一步,具體要看強雲他是怎麼打算的了。」

    林強云:「北上金國佔地我想也就是今年的事,最遲明年一定要在北方佔有一塊立足之地,到時候看情況是如何變化再臨時作決定。張頭領,你們離開晏夢彪的頭陀軍會有什麼麻煩嗎,是否需要我們派人護送?」

    「這倒不必,我當初投入晏夢彪手下時就和他說好了的,如果我另有去處時,他們不得攔阻。」張承祖很有自信地說:「何況我與晏頭領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過去他販私鹽時還得到我們旗石寨的人幫忙,逃過好幾次官府的追捕。現在我們要走了,他應該不會對我們有所刁難吧。」

    林強云:「那好,你可以讓願意跟你一起走的手下在我們沒離開之前先去泉州,由此地到泉州只要打出我們雙木的鏢旗,相信還沒有人敢打你們的主意。假如晏夢彪真的敢為難你們,我就讓他嘗嘗我雙木護衛隊的厲害。不過,我還是希望能說得動這位頭陀軍的大頭領,能和我們一起幹一番大事業。」

    幾個人再談了一會,把有可能出現的幾種情況都逐一想了一遍,商量出應對的辦法後,林強雲才於近午時分告辭,留下一面「雙木」牙旗離開這個沒有頭陀軍的駐兵寨子,向長汀出發。

    朋口村也和新泉一樣用原木在村周圍了一道柵牆,大約是得到張承祖的通知,這裡的頭領非常客氣地迎送,在林強雲離開時還悄悄地告訴他說:「林公子,聽蓮城堡回來的人說,晏頭領的家裡出了些麻煩事,不一定能脫身前來見你,是否有什麼話要小人向張頭領轉告。」

    林強雲親熱地拍拍這位年輕頭領的肩膀說:「謝謝你將這個消息告訴我,請向張頭領講,不論晏夢彪能否與我想見,我們約定好的事不變。」

    二十餘里山路,不到一個時辰便走完,天色將暗時他們來到溫坊村外,幾個在村外玩耍的小童見了這一大隊衣著鮮亮的人,先是一驚欲跑,待到看清「雙木」鏢旗後又大聲呼叫:「是汀州的『雙木鏢隊』到了,大家快來接他們呀,林公子的『雙木鏢隊』到我們村外,馬上要走過去嘍。」

    頑童們有的飛奔向村內報信,大部分向村外的隊伍迎上來。

    林強雲問道「歸永叔,我們今天在這裡歇息好麼?」

    陳君華點點頭,向行進中的隊伍喝令:「今天在此村安歇,各哨管好自己的人,凡一應食、用、住的都得按市價支給銀錢,不得藉故不付。若有欺侮村民人等的,以干犯軍紀論處。」

    護衛隊的人哄然應道:「遵命。」

    五百餘人齊出的聲音,實是雄壯之極,把向他們奔來的孩子們嚇得一頓,然後又奔到林強雲等人面前,好奇地看著他。

    一個最後跑到的三四歲小女孩,氣喘咻咻地來到林強雲面前,用沾滿泥的小手擦了一把本就很髒的臉,弄得那張臉更成了七橫八豎髒得不成樣。她瞪著大眼對林強雲仔細看了一會,指著他大聲叫道:「我認得你,是姓林名叫什麼『飛雷』的大好人。過年時是你給了九公太好多好多錢,買回了好多好多米、谷種還有會耕田的大牛。我婆婆說我們這些賠錢的小東西還能活著沒餓死,就是你這大恩人的功勞。我爹爹那天回來跟婆婆說了,以後要跟大好人去做事賺錢養家,以後還要再給我討個媽回來孝敬婆婆呢。」

    林強雲和沈念宗他們都被小女孩的樣子逗得笑了起來,他彎腰一把抱起女孩,從挎包裡掏出汗帕為她擦去臉上的髒泥,邁步向村中走邊向她問道:「難為你小小年紀還記得十個月前的事……」

    從村中快步跑來迎接的一大群人中,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壯漢大驚小怪地大聲埋怨說:「哎呀呀,看把林公子的衣衫都弄髒了,細人仔怎麼攀到貴人的身上去了,還不快點下來,看我告訴婆婆打死你。」

    林強雲把手上的孩子交給這人,與出村迎接的人一起走入村中。上次收下八百貫錢的項姓老人,邁著不很穩的步子,顫抖的雙手捧著一碗黑色的茶水送到林強雲面前:「恩人哪,山村中沒什麼好招待的,請喝一碗草藥煎的涼茶消消乏吧。願諸天菩薩、各路神仙、土地伯公都來保佑你這樣的好人長命百歲……」

    林強雲慌忙搶上一步雙手接過老人的碗:「老叔家千萬別這樣,沒的折了我這細人後輩的壽,這碗涼茶我食。也祝老叔家長命百歲,好吃好睡身體康健。」

    一口溫熱的涼茶入嘴,一股清清的草香和淡淡的薄荷味直入心脾,林強雲脫口喝彩:「呵!是仙草薄荷茶!兩年沒食到過老家煮的這種茶了,真好喝。」

    轉向身後的天松子和飛鶴子說:「哎,什麼時候我去弄點這種曬乾的陳年仙草骨來,煮些仙草凍,用冰涼的山溪水泡上一個時辰,再加上一匙熬得濃濃的糖餳,那才是夏天消暑解渴的絕好飲品呢。」

    那壯漢手上抱著的小女孩掙扎著要下地,對林強雲叫道:「大好人,我家就有這種曬乾煮茶的藥草,我回去拿來給你。」

    項老者有些不解地問:「請問林公子,以往我們只是把這干藥草放滿一鍋熬煮,半天後才能成濃漿,冷了會結成一些承不住手的糊料。你剛才所說的仙草凍是那樣的東西麼?」

    「咦,放滿一鍋才煮出一點,還是結不成凍的糊?」林強雲奇怪的說:「你們肯定搞錯了,只要是陳年的干仙草骨,只需二三兩就能煮出一鍋可以拿在手上吃的仙草凍啊。來來來,今天我就煮一鍋要用竹刀切的仙草凍,明天就可以給大家嘗嘗。請問老叔家,村裡還有細布麼,煮仙草凍可是要用細布來過濾,凍起來以後才不會有髒東西,既好吃又好看。」

    老人十分為難地說:「細布?這個……這個……實在說不出口,我們村裡沒一家曾買過細布,就是現時身上穿的粗布,也是補了又補,直到再沒法上身了才把破衣服拆成小塊用來補別的衣服。村裡現時別說是細布了,連大塊點的粗布也找不出一塊來。」

    林強雲心裡一沉,他以往還從沒仔細瞭解過汀州境內客家人的生活,想不到他們的日子是過得如此艱難。

    不聲不響的從挎包內掏出一疊紙鈔寬到老人手上,聲音裡帶著微不可聞的哽咽:「老叔家,我林強雲枉為客家人的子弟,賺得了一大筆錢後竟然沒想到要為家鄉的父老鄉親做點什麼,實是愧對生我養我的家鄉父老,愧對這裡的山山水水啊!這裡還有一點錢,明日叫人去汀州城買些布料給大人小孩做些衣服吧。」

    心裡卻在想:「他們這裡實在是沒什麼來錢的方法,不如叫他們的女人煮些仙草擺在路口,賣與行路之人收些錢補貼家裡零用也好。」

    便對老人說:「老叔家,這種煮仙草的事情很快就能學會的,不如叫村裡的女人暗夜(夜晚,客家方言)來看我怎麼煮,以後可以在村外擺賣,若是出入的人多,一日或者也可以賣得十數個錢,多少也能積下點鹽錢。」

    說話間,那小女孩牽著個手提竹籃的老婆婆走過來,婆婆看到林強雲還和大家站在路上說話,對項老人說:「九叔,怎麼不請林公子他們進屋去坐著說,站在這哪裡像是招待客人吶。喏,這是林公子要的干藥草,老太婆放了好幾年了的,不知合用不合用。」

    林強雲上前一步把婆婆手中的籃子接過,嘴裡連連說道:「合用,合用。只要是陳年的仙草骨都合用的。婆婆,暗夜若是沒事,和村裡人一起來看我煮仙草凍,以後夏天時可以在村外的路邊樹陰下擺個谷籮簸箕,賣些錢給婆婆添點油鹽。」

    婆婆一迭聲地說:「好,好,好。難得你這後生仔有這樣好的心腸,將來一定會有好報的,天老爺保佑你長命百歲,多子多孫。」

    煮仙草凍其實極簡單,林強雲一邊手腳不停地做給圍在廚房的女人們看,嘴裡一邊解說道:「先將有泥砂的陳年干仙草骨洗淨,似這種口六(鐵鍋專用術語,意指直徑一尺六,約五十公分)的大鐵鍋,需半斤左右的干仙草骨來煮,可以煮出一鍋滿滿的仙草凍來。」

    他環顧十來個女人一眼問道:「你們中沒人喝過酒吧?若是有誰喝了酒的,要趕緊出去不能呆在這廚房裡,否則仙草煮好了也不會凍。」

    這些女人聽了都笑起來,一人說道:「喲,看公子說得多輕鬆,我們這小村連吃的也不夠,哪裡還有餘糧做酒喝吶。我們知道了,就像煮米凍時一樣,不能有酒氣和醋味沾到,否則會變成不能凍的漿糊。」

    過了約半個時辰,林強雲看鍋裡的草已經煮得差不多了,便用竹枝挑起一根稍粗的草梗:「你們看,煮到仙草骨的枝幹用手一捻就爛,說明煮好了。這時要用細布來濾出枝葉的渣,濾乾淨以後再放入鍋裡煮開,將火燒得小些別讓它溢出鍋外。注意了,現在的做法最重要,你們一定要仔細看清,以後做的時候才能做出最好的仙草凍來。」

    一件準備洗換的乾淨上衣成了濾布,讓這些女人們想搶都來不及,氣得她們直頓腳。

    林強雲取過從村裡找到的一些葛根(澱)粉,用桿秤稱了三兩加清水調開。心道:「這裡沒有地瓜粉,只好用它來代替,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多放些為妙。」

    嘴裡說道:「每鍋仙草要放進二兩到三兩的葛根粉,像這樣調開後一邊慢慢倒入鍋裡,一邊用木棒在鍋內快速的攪拌,鍋內的仙草濃漿再次滾時,立即用闊口盆等陶器裝好。這樣我們的仙草就算做好了,只等過了一夜後用竹刀分切成小塊,涼滾水泡上些時就可以吃了。」

    隨著澱粉水的加入,鍋裡原來黑水一樣東西立即粘稠起來,看清有氣泡從裡面冒出,林強雲急取洗淨晾乾的陶盆、陶缽把鍋裡的糊狀物盛好,笑著對大家說:「好了,明天早上大家再來看,就知道仙草凍是什麼樣子的了。」

    一直站在廚房門外靜靜觀看林強雲操作的天松子、飛鶴子他們的十來個徒弟,一直等見到林強雲把煮成的仙草盛好,才小聲地切切私語:「六師兄,你說上人真能將這些草經過這麼一煮,就成為什麼仙草凍麼?」

    「廢話,仙草仙草,顧名思義乃仙家選用之草也,再經本門上人妙手巧點而成之物,如何能在心裡存疑?可見你心中原就沒有十分堅定的向道之念,故而會有這般疑問。七師弟,看來你要修成道基,還差上了不少時日吶。」

    「話也不能這麼說,依師傅和師伯說,這位林飛川可能是本門不知哪一輩先賢的入室弟子。」另一位道士插入這兩位小聲談話的年輕道人中,語氣中隱然有教訓的意味:「注意,師傅說的『可能是』某位先賢的弟子,沒有肯定地說『是』。所以,你們有人心中存疑也在所難免。要想知道這位林飛川是否當得起本門『上人』之稱,還要看他到底得到的是否本門無上心法,學會有多少本門不傳之秘技,渡劫時會否劫解升天。

    這道人環掃了一下圍到身邊的道士,故意彎下腰壓低聲音說:「特別是渡動的緊要關頭,你們知道嗎,我們修道之人成道前要經無數的劫難,入世時的人間之劫,出世後的天道之劫,所有一切,都要等最後的結果出來後方能認定。你們懂了麼?」

    這些道士們平日都在一起,個個都相互清楚各人的底細,知道這位師兄容不得別人對他說的話提出疑問,俱都不發一言,奸猾地點頭應付。

    中年道人站直身體,伸了個懶腰說:「明日一早我們都不要貪睡,大家約好一起來看看,是否如林飛川說的般真會結成可用手拿起的仙草凍。我們回去,走也!」

    這些道士們心裡記掛著這樣的奇事,大家心裡都十分懷疑,究竟這種草經過「上人」煮過一回,遠遠的看起來還是和水一樣需要用勺子舀的東西,是否過了一夜後真能結成可以手上拿著吃的塊狀物呢?一時間他們又哪裡睡得著了,輾轉反側久久不能成眠。

    還是那位中年道士比較警覺,迷糊中聽得外面人聲嘈雜,一翻身從地鋪上滾起,發現天已經大亮,太陽都曬入屋內來了。這才驚覺到睡過頭。用腳向還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師弟們亂撥,一邊大聲叫道:「快起來,大家快起來,我們快去看看『上人』的仙草怎麼樣了,是否真的結了凍。」

    賴在地上依依唔唔的十多個師弟一聽到「仙草」二字,如同被火燙了般地同時跳起,抓起長劍也顧不得整理袍服就向外衝。

    可惜他們無論跑得怎麼快,還是比別人遲了一大步。

    只見村中的坪地上,林強雲正笑容滿面地拿著一個笊籬,從水桶中撈起已經切成小塊的黑色物體,用一把竹片削成的小刀子往笊籬中飛快地「嚓嚓嚓」幾下攪切,倒入碗中後再從一個瓷缽中舀出些蜂蜜拌勻,遞給守在邊上的人。

    六七個村中的女人也和他一樣,向周圍排著隊一個個順序上前的護衛隊員們分派。

    每位食畢的護衛隊員都很自覺地把碗拿到一個大木盆裡洗過後,再交到排隊等候的人手中。

    他們的師傅天松子和飛鶴子兩人,看來已經喝過了一碗,意猶未盡地在人群外探頭探腦,想要將碗伸過去再要一碗,似乎覺得不太好意思,又把手縮了回來。

    六師兄頓著腳,嘴裡小聲嚷嚷:「完了,完了。仙草凍啊仙草凍,你可是無上的仙家妙品吶,多少也留一點給門下的弟子嘗嘗吧。唉,只怕已經被別人吃光嘍。」

    「仙家妙品,哪不是吃了可大增道基、減少修煉時日的天材地寶嗎,無論如何也得分到一點吃它下去。」七師弟心中一急,把平日裡師傅教導的「心靜」、「無慾無求」、「不躁不急」等等諸般道家修真要訣全丟到腦後,大聲叫道:「上人……師祖……哦,師祖公……留些給弟子們嘗嘗,也好增些兒道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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