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二 第十章
    王歸鄉很高興林強雲對信鴿的事情這麼有興趣,既得意又略顯有些不安的回答說:「是啊,以後要傳信時,光用一隻信鴿恐怕不太保險,需要二三隻一起方能安全。至於認軍旗嘛,是小人按祖上傳下來的秘法所制,沒有給沈公(沈念宗)說過,還請公子恕罪。」

    張有田、張山、張河三人也緊張地看著林強雲,生怕他聽了後會不高興。

    林強雲看了一眼眾人的表情,安慰他們說:「既是不方便對我叔說的,我也不會怪你。能和我說說這認軍旗的事情嗎?」

    幾個人見林強雲果然沒有責怪他們的意思,神色立時輕鬆緩和,王歸鄉喜色上臉,興致勃勃地領先走入棚內,拿出二面四色旗向林強雲等人詳細解說起來。

    沈念宗聽完王歸鄉的介紹後,向林強雲問道:「強雲,我聽到現在也沒聽出這信鴿對我們做生意有什麼用啊,能不能給我說得明白一點?」

    林強雲把還在山坳口打鬧不休的四兒他們叫到身邊,才從容不迫地說:「你們不要小看這一羽小小的鴿子,要知道它能在數百里、上千里甚至幾千里外給我們傳來寶貴的消息。比如,甲地的糧食豐收,糧價就會下跌,同時乙地因為各種原因而至糧價居高不下,我們就可以在第一時間裡從甲地收購低價的糧食,迅速販運到乙地出售。如此,不但我們能在其中賺到數量可觀的銀錢,又能緩解甲乙兩地的糧食危機。還有,有人外出跋山涉水遠離親人,他的家人是不是會為出外的人擔心,靠這信鴿就能在千萬里之外向家人報平安,這是在生意場和生活上有用的事。另外,有時候這信鴿還能在危急的時向朋友親人求救,說不定就是因為信鴿所傳的消息能救活許多人命呢。」

    看到沈念宗還是不以為然地搖頭,林強雲知道一時也沒有辦法說服他,只好不再多費唇舌,自行交代王歸鄉道:「歸鄉大哥,你們收拾準備好,過些天我要帶上幾隻信鴿到泉州去,試試它們的性能如何。你們在家的人則把這裡的全部鴿子搬到長汀縣城去,並在城裡的孩子們中挑選些人,跟著學會飼養和訓練信鴿。今後我們的生意不但要在大宋做,還要經過大海到蕃邦外國去呢。」

    度過了一個輕鬆愉快的中秋節,八月十七日回到城南大宅,好消息不斷傳入林強雲的耳中。

    首先是代替鳳兒暫時管理做布鞋的藍君清告訴他,到昨天八月十六日為止,總共做好了八百雙布底履和六百雙布底靴,共計一千四百雙鞋子。

    隨後,工場的木匠工頭司馬景班一臉激動地來報告說,按他所提供的圖樣已經做出了五部雞公車(獨輪車),裝載上四百斤重量的東西,在平地上一個人可以輕輕鬆鬆的推著走。不過美中不足的是,上山下坡則需要多二個人幫忙才行,否則上山推不動,下坡又拉止不住。

    林強雲去看過後,馬上告訴司馬景班在雞公車的輪子裝上剎車,連通到兩個手把上,並把剎車裝置仔細地為他講解了一遍。交代他盡快再做出幾部雞公車,馬上就要用上這些車子了。

    已經成為鐵工場管事的吳炎,在林強雲等人一進城南大宅的門就臉含微笑地跟在他的身後。直到雞公車的事情辦完後,才拉著林強雲的衣袖朝專用工房走,神秘兮兮地小聲說:「師傅快去看看已經裝好的軋鋼機,從這機器裡壓出來的鋼板真是好得沒法說,大小、厚薄無不均勻一致,更難得的是除了長短不同外,每塊全都一模一樣。」

    鉗工桌被搬到屋外的椽下,二丈見方的工房內,打鐵爐已經改成了能放坩堝煉鋼的大爐。房中一角豎著高木架組成的夾板錘,高高的木架幾乎頂到了屋樑,看來是不能在這工房內使用的了。正中的位置上擺著以鋼鐵為壓軋機的主體,配以粗製傳動齒輪的軋輥,裝在以木為底的機架上。

    這部鋼木結構的機器長二尺,寬一尺,高不過三尺,機座是兩根長六尺的方木。在林強雲的眼中,這部簡陋的機器實在是既粗糙又小得可憐。

    鑄制的軋輥製成凹凸的公母相配,凹槽的大小剛好容得下一條鋼弩弓板的寬度,軋輥兩邊的方形軸承上,有兩根硬是用手工銼出來的粗製螺栓用於調節軋制件的厚度。

    吳炎從蓮城叫過來的徒弟洪金貴領著五個人在爐旁忙碌,這時正起出一堝鋼料倒入一個用石炭燒得微微發紅的泥范內,撒上一層厚厚的石炭粉。然後有四人迅速地來到軋機旁,一邊兩個開始搖動軋機的兩個手柄。

    洪金貴用鐵鉗夾起一塊還顯得垂軟的鋼料,放到鐵砧上把一頭打扁,飛快地跑過來將已經硬起來的鋼料塞入軋機的槽中,然後又快速地跑到爐邊準備第二塊鋼料。

    隨著搖動手柄的四個人奮力的號子聲,一塊兩尺多三尺長,寬一寸五分,厚近二分平整光潔的鋼板慢慢從軋機的另一頭吐了出來。

    軋完六塊鋼板前後所用的時間還不到二刻(三十分鐘),比起用手工打制不知快了多少倍。不過搖動手柄的四個人在忙完這一階段後,一個個渾身大汗,顯得精疲力竭地坐倒在佈滿煤灰的地上。

    吳炎看著徒弟和幫工們的操作,口氣中帶著既是自豪又無限憧憬的說:「師傅啊,直到昨天把這個什麼『軋鋼機』試過,我才明白什麼叫做真正的能工巧匠,為什麼外間傳說師傅具有通天徹地之能了。若是再製出那能夠把鋼鐵車成一體大小圓柱的『車床』,另外再把師傅所說的各種機器製成的話,我真想不出還有什麼東西是師傅所不能做的。」

    林強雲可沒有吳炎這樣樂觀,他自己清楚得很,如果光憑一兩個人之力,想要製造出多少像樣的工作母機是絕對沒有可能的,除了現時代的條件因素外,個人所學的專業知識不夠也是最大的制約。

    他苦笑著對吳炎說:「我的好徒弟呀,我們盡力而為吧,能做的盡量去做好,實在做不出來的東西我們也不必拚命。什麼東西都不要去強求,要知道有許多事情並不盡如人意呀。」

    吳炎從自我陶醉中清醒過來,連忙轉過話題說:「師傅,這個什麼夾板錘看來要蓋一間高些的屋子才能使用。我就是想不出,花了這麼多時間和精力把它做出來,能起到什麼大作用。您看是不是……」

    林強雲斷然打斷他的話說:「在我們沒有沖床的情況下,這個夾板錘的作用可大了,我所要的子彈殼還靠它來替我衝出來呢。這樣,我過十天要送貨到泉州,在此之前你們鋼鐵工場必須把原有的四十把鋼弩弓片,全部換成這軋機製出的鋼板。另外,再配合木工場的木匠盡量多做出鋼弩,爭取讓我們的護衛隊人手一把。怎麼樣,這事能不能辦成?」

    「難,難,難,難,難!」吳炎撥浪鼓般地搖著腦袋,吐出一連串的「難」字,深吸了一口氣說:「我這裡的弓片是絕對沒有問題的,關鍵是鋼弩上的懸刀、望山等機關一時實在是做不出那麼多來。另外,木匠的哪兒的弩臂和箭桿也來不及呀。」

    林強雲胸有成竹地說:「你沒來之前,你的另外幾位師兄們已經打製出了六十多副的懸刀和望山等零件,只要稍微修整一下就可以裝到鋼弩上使用。至於弩臂、箭桿和弓弦,早已做好在等著的了。所差的只是做弓的鋼板罷了,這樣你還敢說難嗎?」

    吳炎大喜,叫道:「好啊,那就一點問題都沒有了,我保證在師傅出發前,為護衛隊每人配上一把統一規格的鋼弩,若是做不成的話,師傅可以將弟子逐出師門。」

    林強雲道:「你要注意了,鋼弩必需按鋼板的彈力大小分成四到五個等級,最硬的以我歸永叔那把為準,最軟的則按山都用的那把為樣品。我要讓自己的每個人都有一把合用的遠攻利器。」

    吳炎:「放心吧師傅,弟子一定不負師傅所托。」

    這天,林強雲正在查驗根寶他們製出的結白糖,羅運天興沖沖地領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找到他。

    一見面羅運天就大聲說:「飛川兄,這一個多月過得還好嗎,看來氣色不錯呀。」

    林強雲笑道:「好你個子昌兄,你這一回去就是一個多月,派人來買了兩次貨,也不見有個信託人帶來。我還以為你聽到學做糕點開店要分紅利就怕了,不再來這裡了呢。」

    羅運天的笑容有點尷尬,伸手拉過身邊的年輕人,指著林強雲道:「喏,老弟仔,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人稱『飛川大俠』,又有個嚇人綽號叫『誅心雷』的林強雲林飛川。」

    轉過來對林強雲說:「飛川兄,這就是小弟給你說的,我的老婆弟李相,還沒有取字,就叫他李相得了。這次帶他來是跟你學做壽糕、雞蛋餅的,學會了就回蓮城開糕餅店。到時候就要你出錢出人,你可不要捨不得啊。」

    林強雲笑著說:「沒事,有錢賺的生意我一向都是會做的。這樣好了,你這老婆弟就在這裡跟著我這兩個徒弟學。根寶、全福,你們來一下。這是羅公子的老婆弟,叫李相,從今天起就跟著你們兩個人學做壽糕、雞蛋餅,到他自己能做成了就算學會。」

    黃根寶和黃全福兩人想不到自己才跟著師傅二個半月,學到的東西不過才是一點皮毛,就叫自己也帶徒弟了。一時間頓覺大為驕傲,點頭應「是」後,一轉身便擺出師傅的架子,招呼李相去做事。

    林強雲在他們身後叫道:「你們兩個聽好了,這個徒弟必須在十天內給我教好出師。否則扣你們一個月的工錢,」

    根寶、全福一聽,頓時沒了那股趾高氣揚的神情,全福小聲對根定說:「啊喲,扣一個月工錢,哪可要命了,我還指著這些工錢買上些色布給人家送去呢。」

    根寶取笑道:「怎麼,家裡才給你講個人(做媒),成不成還不知道呢,就要忙不迭地送布了?」

    林強雲聽著他們的鬥嘴取笑聲,臉上也浮現出淡淡的笑意。轉身對羅運天道:「走,我們回南門大宅去,坐下來消消停停地喝口茶。」

    羅運天邊走邊說:「飛川兄,蓮城的店舖已經修好,糯米也叫人去準備,甚至連櫃檯、算盤諸般物事都置妥。若是我那老婆弟學會了這門手藝,回去後要幾久(客家方言,多久)才能開張啊?」

    林強云:「這個要擔心什麼,你老婆弟學會了手藝,他自然知道需要些什麼應手的工具,需要多長時間來準備,你又為他著什麼急呢。依我估計,如果不偷懶的話,回去後大約有個七八天,他的店舖就可以開張賣糕餅了。只要在店舖開張之前和開張的時節多些人知道,他的店舖是賣這種現在蓮城還沒有的糕餅,人家嘗過以後覺得好吃,名字又這麼吉利,那生意是一定會好的。就像我這裡做的壽糕和雞蛋餅一樣,一開始並不是很銷得去,便宜了我收留的那些小猴子們。可現在,不但縣城裡出了名,所有雜貨鋪和茶店、酒樓會來要貨,連很遠的鄉下都有人批了去賣,說是鄉下人做生日時送的禮全部用的是這壽糕呢。現在我們這裡每天做出來的還不夠賣羅。」

    「希望是這樣就好了。」羅運天忽然想起一個問題,拉住林強雲的衣袖問:「飛川兄,還一件事要先說好,我老婆弟學會做糕餅的手藝後,你會出多少錢合股,叫什麼樣的人到他的店裡呢?」

    林強云:「唔,我來算一算。這樣好了,我出二百貫合股錢。人麼……對了,蓮城有個人我認得,是個叫三菊的女孩子,能寫會算的,我就請她到你老婆弟的店裡幫我管著賬。怎麼樣,這可以吧。」

    羅運天恍然大悟地說:「你說的三菊,莫不是你在蓮城租住在她家的謝財發的妹妹?」

    「正是她,如何?」

    羅運天道:「這可不關我的事,你飛川兄認為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可以,那就可以羅。不過若是出了什麼錯,可別怪到我老婆弟的身就好。」

    林強云:「放心,出了錯自然由我來承擔,連累不到你們。」

    紹定元年八月二十五日,晴。

    東方天際的紅霞慢慢變成了淡淡的白雲,山頭上泛出了一道道金光,清涼的晨風不時緩緩掠過,帶來陣陣潮濕且夾有草木香味的清新空氣。

    不過一會兒功夫,東山頭上金光亂閃,在人們不及看清的時候,太陽的臉已經露出了大半,得意地把還不那麼灼人的光線投射到大地上。

    南門大宅內東側的操場上,一百二十名身著同色同式全新武士服的護衛隊員,組成一個橫十二人縱十人的方陣。他們一式的頭戴藍色遮陽露頂寬邊布帽,身穿白色緊身窄袖收口戰袍,上身外加草綠色鑲紅邊背子,腰扎淡青色腰帶。戰袍下擺開口處可依稀看得到小腿上的綁腿,腳下是黑面布底扣帶鞋。

    所有人身背布袋套著的十字鋼弩,右腰帶上是裝著三十支鋼針的皮針套和三十支鋼鏃箭的小皮箭匣。除個別人佩劍外,兩邊各四排人左腰間掛著同一式樣的木鞘單刀,刀鞘後掛了二雙草鞋。中間三排縱隊的僅有草鞋沒有腰刀,而是手拄丈長的木桿長矛。個個精神飽滿,顯得雄赳赳氣昂昂的。

    前排的十二個人背子的兩邊肩上,各繡了一道一分寬寸餘長的白槓,外人要很細心才能看出與他們與別人的這點不同。

    方陣前站著四名肩繡二道槓的隊官,巫光也是四名隊官中的一個。

    隊官之前一名身形高大的旗手,掌著寬二尺五,長四尺白底鑲五寸藍邊的牙旗,旗上部繡了一個尺許大的紅色「宋」字,其下一朵白雲,雲下豎排八寸大的「飛川」兩字,最底下還有橫排的「雙木鏢局」四個三寸大的小字。

    方陣後面也有一名持紅藍黑白四色相間認軍旗的旗手,這名旗手後面則是手提鴿籠的王歸鄉、張有田、張山、張河、王金來、王金見。

    看到同樣服裝的林強雲和尾巴似跟在他後面二步的山都,在張本忠、陳歸永陪同下走過來,四名隊官中走出一人跑到三人面前,拱手行了個禮大聲說:「雙木護衛隊當值小隊長章起報告,全體護衛隊員集合完畢,請檢視。」

    林強雲舉起右手掌至額還了禮,嚴肅地說:「知道了,請歸隊。」

    那位軍官大聲應道:「是!」轉身跑回原來的位置上。

    林強雲為了這些行禮的事,傷了好長時間的腦筋。他把從學校軍訓時學會的什麼立正、稍息、向左右轉、向後轉、正步走等東西和陳歸永一說。歸永叔馬上就按林強雲所說的在訓練中施行了,但一講到要行那種舉手至額的軍禮時,陳歸永就怎麼也聽不進去。沒辦法,林強雲只好任由他們行拱手的軍禮了。

    林強雲覺得手拱手禮,在軍隊中做起來怎麼也不習慣,每每還是用上舉手至額的軍禮。別人——主要是陳歸永——拿他沒辦法,這種軍禮反而成了林強雲一個人所專用。以至於後來參加護衛隊的人,即使是沒有見過林強雲這位商行老闆兼鏢局首腦的新進人員,一看到有人行這樣的軍禮,就知道此人必然是老闆(局主)林強雲。

    山都前幾天才由沈念宗從村裡帶到縣城,他吃了五個多月的海鹽,臉皮上的黃毛少了很多,經常看到他的人也覺得順眼了些。不過,就連林強雲自己也是認為,山都長得確是過於難看,能夠不嚇著孩子就很好了。

    山都自己卻是泰然自若,毫不把別人對他的看法放在心上。這時的山都,身穿鳳兒為他趕製出來的白麻細布超小武士服,頭戴著邊上多垂下一圈黑紗的露頂寬邊藍布遮陽帽。背著他那把林強雲為他專制、此時已經換過弓板的小巧鋼弩,昂首挺胸地走在林強雲身後,一副放眼天下捨我其誰的傲然姿態。

    林強雲在初升的陽光下大步走到隊列前,緩緩掃過場上的護衛隊員們,每個人在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時都抬頭挺胸,還報以注目禮。

    林強雲滿意地歎了口氣,面對著方陣大聲說:「戰士們!」

    整個方陣的所有人,包括陣前後的兩名旗手和提著鴿籠的王歸鄉等人,都把雙腳一併,「刷」地一聲立正。

    林強雲點點頭,學著軍訓教官的樣子,嚴肅地敬了個軍禮道:「請稍息。」

    方陣中又是「刷」地一聲響,所有人動作如一地伸出右腳成稍息狀。

    「今天,我們護衛隊正式成立了,這裡有一點要和大家說清楚,對外我們稱為『雙木鏢局』,面對官府則是『鄉役弓手』。我們組成護衛隊的主要目的,一是保護我雙木商行貨物外銷內運的安全;二是擔負起擒捕汀州境內盜賊,保一方平安的責任;三是為所有正當做生意的商人和行旅保鏢,以賺取鏢局中人的正常食用薪餉等開支。後天,我們全體護衛隊就要出發去執行鏢局成立以來的第一次任務,也是我們昨天換上新裝後,第一次面向汀州的父老鄉親。今天我們在這裡集合,是要告訴大家,解散後所有的人都可以到隊長那兒去支領半年的餉銀,送回家去把家事安置好。回來以後就暫時不要牽掛,給我安安心心地呆在這個隊伍裡,做好我們應該做的事情。我的話完了。」

    林強雲說完馬上退到一邊,把位置讓給陳歸永。

    陳歸永走到隊伍面前,什麼廢話也沒有說,大吼一聲:「解散。」

    羅運天和跟他一起來的內弟,已經學會了製作糕餅的李相站在操場邊上。

    看到原來雜亂散漫的農民、江湖浪人、流浪漢們,已經被訓練得似模似樣,像是支軍隊的樣子了。雖不敢說這支軍隊有多大的戰鬥力,光是看著這站立在這裡紋絲不動,服裝統一的整齊隊形,就是一種享受。

    羅運天對十九歲妻弟李相說:「老弟仔,你看看,排列整齊的隊伍,每人一樣的衣裳,上下階級分明,制式的刀槍弓弩,令行禁止,全體如一的行動,這才是真正的軍隊。你知道這些人飛川兄訓練了多久嗎?二個月,僅僅二個月的時間就已經成了一支軍隊。雖然人數是少了點,但看他們的這份氣勢,和整齊劃一的動作,誰敢說這是一支剛成立五六十天的隊伍?」

    羅運天可不知道,林強雲根本就沒有在這支護衛隊上花費多少時間精力,只是把自己在學校裡軍訓時學到的一點知識,示範了幾遍後再詳細地講解給陳歸永和張本忠兩個人聽,然後就當了個甩手掌櫃。這些人完全是由陳歸永和張本忠這兩位在南宋大軍和紅襖軍中當過軍官的人,一手操練出來的。

    至於羅運天所說到的上下階級分明,倒是花了林強雲的一番心思,想了很久才決定按陳歸永提供的軍隊編制結合自己所知,把現有的一百多人,以按十人為一什,什長肩上繡一道白槓;三什為一小隊,小隊長繡二道槓;全部四個小隊編為一個小營,陳歸永和張本忠為指揮,繡有三道槓。

    林強雲自己的肩飾,則由鳳兒強行做主,在他的背子肩上各用金線繡了一朵與牙旗上一模一樣的雲。本來按林強雲的意思是要在什長以上的軍官都做個肩章的,但鳳兒嫌那樣太麻煩,只好改為在背子上繡上橫槓了事。

    今天是八月二十五,從橫坑過完中秋節回到城裡八天。本來在三天前就已經全部就緒要出發送貨的。可林強雲去州衙申領「長引」時,林笆一聽說他要帶手下的鄉役弓手護送貨物到泉州,立即要求他稍遲一兩天出發,把本來應該於年初發運到泉州,因為怕路上出事而未送的,本州上杭鍾寮金場、龍門銀坑及即將廢棄的拔口銀務的課交上供(上交國庫),共一千三百五十兩黃金和七千兩白銀,一併押運到泉州交給同(副)轉運使衙門。

    當然這些課交上供的押運費是有的,少得可憐的一百五十貫錢鈔,說起來還不夠挑夫和護衛們路上的食宿呢,哪裡談得上工錢。

    林強雲並沒有因為押運費少而拒絕這個由官府委託的鏢貨,反是這趟官鏢讓他為護衛隊爭取到由二百人增加到二百五十人的鄉役名額,以庵傑、鐵長兩村的徭役數充抵。另外,林笆還告訴他,一路上他運送的貨物全都不用再商稅了,以這些課交上供的名義可以通行無阻。這讓林強雲大喜過望,算起來他還佔了些少便宜呢。

    州衙要送往泉州的金銀和蒲開宗的布鞋共有二千一百八十斤,連同一百多人的十天口糧三千六百斤,剛好由十輛雞公車來裝運。

    所以林強雲決定在出發之前給護衛隊的人放假二天,讓他們把餉錢送回家去安頓好家中的老小。也讓本地的人們看看,參加了雙木護衛隊,不但有吃有穿還有豐厚的餉錢可拿,並能學到一身不俗的本事。以後自己再要招人的時候,肯定會有許多人搶著要來。

    這一天,雙木護衛隊——或者說雙木鏢局的人一出南門大宅,立即使整個長汀縣城起了轟動。

    護衛隊的人有近一半是外州縣來的失地農民和江湖浪人,因為只有兩天的假期,拿到了半年的餉錢一時半會也沒法送回家去。還有些則根本上是無家無室的孤身一人,有錢也沒處使。而且,他們來到長汀加入了雙木護衛隊以後,因為訓練緊張辛苦,陳、張二人又管得極死,號令森嚴,沒有機會到城內走過。所以這些人便三五個一夥、七八個一群地相約到城中逛街購物,到酒樓食店裡飲酒作樂。這些人身上最少的也帶著二十多貫錢,有的人——比如武功或地位較高的什長、小隊長等——則懷揣三四十貫紙鈔。

    護衛隊員們經過兩個多月的訓練,自覺不自覺中已經隱隱把訓練中的習慣帶到日常生活中來,這時走在大街上還不時會成列地行進,步伐整齊一致。再加上臉色健康紅潤,身體壯實,引得路人——特別是有機會到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婦們——頻頻對他們拋眉注目。

    最高興的要數城內的三家妓院——群芳園、翠香院、五花院——的老闆了,當晚三家妓院全都爆滿,三家總共五十多個粉頭(妓女)全部有客,沒一個閒著的。

    家在長汀縣城附近的護衛隊員一路回到家裡,則引起沿路四鄉八里村民的騷動。他們光鮮的衣著使見到的人雙目放光,手上提著的大袋小包更是叫人羨慕不已。等進了家門把蓋了好幾個官府印鑒的一二十貫紙鈔——會子——交到家人的手上,讓看到的人幾乎眼睛紅得噴出火來。

    許多青年農民則是對他們的武士服和隨身攜帶的鋼刀更感興趣。特別是看到刀上有「雙木」的鈐記後,千方百計地要求演試觀看一番。

    消息以飛快的速度向各處鄉村傳出,附近村子的人紛紛到護衛隊員的家裡探問,凡有家人參加了雙木護衛隊的人家,有人滿為患之感,難受的是全家人都講得口乾舌燥。

    有住在稍遠村子的青年農民,甚至不惜翻山越嶺地走數十里,到護衛隊員的家中探問個清楚明白。

    以至於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經常有人到城南大宅打聽何時護衛隊還要招人。

    別人可以放假,林強雲自己卻還是要忙,他帶著山都、四兒到煉鋼房叫上三兒,回頭和羅運天、李相一起到制糖作坊,檢查李相獨自製出的糕餅。

    走到趙石頭的豆腐店門前,老眼昏花的趙石頭這次一眼就看到走在前面的林強雲,叫道:「林公子,且慢走啊,讓眾位大哥喝碗豆漿,我還有事要和公子說呢。」

    二個來月的時間過去,趙石頭的生意看來好了不少。林強雲雖然有本錢合股,但自己一忙起來倒把這事給忘了。此時聽趙石頭一叫,想起自己在他的店內投入了七十貫本錢,也應該瞭解一下這些錢放在豆腐店裡到底是賺錢,還是虧本了。

    林強雲連忙招呼眾人走入豆腐店,小店堂內還是兩張方桌,照樣坐滿了人。林強雲笑著和大家打了個招呼,便自顧走進裡面。

    趙石頭取來塊抹布把板凳和桌子擦拭了一下,才請林強雲他們坐下。然後匆匆取來豆漿、糖霜,還端出一盤飲餅放到桌上。

    看到林強雲他們歡快地吃喝,趙石頭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濃濃的笑意,高興地說:「林公子,這兩個多月有了你教給我們做的油炸豆腐子和溜鍋豆腐,生意好得不得了,比以前光做白豆腐多賺了不少錢。還有那什麼豆腐乳,全是城裡的人三塊、五塊的買,一個月也賣不掉多少,做了二十板豆腐乳,現在還剩下好幾罐子。不過,那五香豆腐乾倒是才做出來就被各個小酒店買光,就連雲山酒樓這樣的大酒店,也不時的會來買上三五百塊。還有幾個酒店也和我說定了,每天都要準定給他們留數百塊呢。說起來呢,賺錢最多的也是這『五香豆腐乾』,每天少說也得做上六七板豆腐才夠應付。這不,店裡還多請了兩個人來做事。」

    他看林強雲聽得認真,忙又說道:「對了,這兩個月算下來,現在你在這裡有三十一貫的紅利,是現在就交給你麼?」

    林強雲吞下口裡的豆漿,笑道:「哦,這麼說來,除了你做白豆腐外,這兩個月多賺了六十多貫錢了。呵呵,還不錯嘛。這樣,這錢先放在你這兒,待到年底時一起來結算好了。另外,上次我拿走的溜鍋豆腐和豆腐子,並今天喝豆漿的錢你也記著,到時候一起扣除就是。」

    趙石頭喏喏地應了,自去忙他的生意。

    幾個人走到藍家大宅門外,聽到裡面傳出小孩歡叫笑鬧的遊戲聲。林強雲想到最近忙得天昏地黑的,也沒來看過這些孩子,對羅運天、李相說:「兩位,我們先去看看孩子,再到作坊去驗看糕餅如何?」

    羅運天:「反正查驗糕餅也不是什麼急事,就去看看孩子們又何妨。去吧。」

    林強雲對兩個門衛還了個禮,領先大步走進院內。

    院子裡還是那四五十塊架平的木板,幹活的也還是那二十多個熟面孔女人。不過,這次林強雲卻沒有看到有孩子為這些女人幫忙了。

    也許是時間還早,大院內沒見一個孩子的蹤影,除了忙著刷漿糊、貼碎布的女人們不時地小聲說上幾句話外,就是在作為廚房的西南角廂房中,偶爾會傳出一兩聲鍋鏟或是菜刀的碰撞聲,顯得靜悄悄的。

    「咦,孩子們都哪兒去了,不會是全都還在睡覺吧?」林強雲奇怪地自語道。

    山都在後面扯扯林強雲的衣服後擺,見公子回過頭看向自己,用手指了指大院的西側。

    林強雲順山都的手指方向看去,那兒多了一道六七尺高的矮磚牆,似乎有人在牆後面活動。

    林強雲小聲對大家說:「走,我們悄悄去看看那裡有什麼蹊蹺。」

    大院西側,由這道矮牆隔出了一塊寬三丈、長七八丈的空地。三十多個孩子在矮牆後按高矮排成整齊的三排,一動不動的立正站著。十來個四五歲以下的孩子坐在空地一頭的一根長條方木上,眼瞪瞪地看著他們面前的哥哥姐姐和一個大人。

    藍君河背著雙手緩緩地在孩子們的隊伍前踱著方步,許久才微微地哼了一聲。在他走過去後,背面的孩子中有好幾個衝他的背影舉起小拳頭,做出個鬼臉無聲地向藍君河示威,而後又忽地一下縮回他們的小手,站得筆挺地裝出一副嚴肅認真的姿態。

    那些面對著藍君河坐在方木上的小鬼頭,看到兄姐們這副樣子,連忙低下頭,把手捂在嘴上拚命忍住笑。

    藍君河走到一端,刷地一下急轉身,看到身後的隊伍毫無變化,才轉過身去對那些小毛頭們嚴厲地說:「在訓練的時候不許笑,你們要認真看,長大些後就要像他們一樣進行訓練了。」

    藍君河說著,好像發現了不對,剛才轉身後眼角中似乎看到矮牆的門那兒有人,他又是刷地一下急轉身,朝身後看去。

    這下,那幾個調皮的搗蛋傢伙被藍郡河的眼睛逮了個正著,嚇得三個女孩和二個男孩低下頭,大氣也不敢喘出一口。可讓他們覺得奇怪的是,藍君河倒是急匆匆地走了過來,但在他們的面前一晃而過,並沒有處罰他們這幾個調皮搗蛋的傢伙,鬆了一口氣之餘,他們也把頭轉向藍君河走去的方向。

    當孩子們看到林強雲笑容滿面地迎上藍君河時,這才明白為什麼今天的藍管事這麼好說話了,隊伍裡暴起一陣稚嫩的歡呼聲:「公子來了,是我們的公子來了耶!」

    這下,男女孩童們也不用別人吆喝催促,在一陣騷動過後自動地互相提醒:

    「我們快站好隊,別讓公子看了不高興。」

    「哎,大丫,你站歪了,退回來一點。」

    ……

    林強雲迎著藍君河,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問:「藍管事,怎麼會是你來訓練孩子們啊?」

    藍君河道:「昨日,張大哥來告訴我,護衛隊今天開始要放假二天,除了三處守衛的十二個人外,其他的沒有人了。叫我們先讓孩子們的操練停下,我和大哥一想,不就是站站隊、走走步嗎,這個我們看得多了也會點兒。就和鳳兒小姐說了,這兩天由我和大哥先試試看。」

    林強云:「好啊,不要停下操練那就最好了,只是讓你們兄弟多辛苦了。」

    藍君河想到剛才的情形林強雲一定看得清楚,不由尷尬地笑道:「我們也只是試著作罷了,談不上什麼辛苦。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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