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一 十一章
    沈念宗一聽這話,馬上笑了起來:「呵呵,虧得你現在講了,不然我也要和你說的。村中的那伙年輕人啊,這些天被他們吵得頭都暈了。他們不敢來找你,卻一天到晚跟在我的後頭,只管央我來與你說,要和三兒一道跟你學打鐵呢。這下可了卻他們的心願羅。」

    林強云:「大叔可要告訴他們,除了要學會打鐵的手藝,今後還有很多東西要學。不但要學各種手藝,練武強身也不能放棄還要加強才是。胡鐵匠的四個徒弟來了以後,我會打製出鋼弩來,讓大家多多練習。」

    沈念宗:「真的要武裝村中的人,與那些打我們主意的人硬幹?」

    「早做準備總是好的,有起事來也不至於手忙腳亂。我可是抱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宗旨。一旦有哪些不開眼的敢來惹事生非,妄想不勞而獲地從我們這時裡撈取什麼好處,我們將會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我打算為每個本村的人,只要能動得了的,人手配上一把弓弩和一些箭,加強村中的自衛力量。」林強雲表情嚴肅地說。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這話說得是。這些事我也不太懂,回去後叫歸永與你商量,他曾在我朝大軍中任過軍將,懂得如何辦理此事。唉,若是早兩年遇上你就好了,鳳兒的哥哥他們也不至於……」沈念宗講到後來,想起不幸死去的大兒子沈南森,聲音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林強云:「人死不能復生,請大叔節哀,我們要多為生者打算才是。我也正是聽歸永叔講過,才會有武裝自衛的想法。」

    沈念宗平靜了一下心情,從懷中取出一個荷包交到林強雲手中說:「我不再說了,還有許多事情要忙呢。這裡面有些銅錢,你帶著防身吧。」

    第二天,林強雲因為要等胡鐵匠的四個徒弟,又擔心路上會出事。所以拒絕了急著賺到錢的挑夫們早些上路的要求,讓他們等自己一起出發。

    鳳兒早飯後閒著無事,硬拉著林強雲到街上閒逛。

    風和日麗,身穿單衣也不覺太涼,多穿幾件衣衫也不會太熱,是個外出走動的好日子。

    此時的長汀縣,屬望縣,按官府的統計總戶數有近五千餘戶,至於這個數字是否真實可靠,另外還有多少逃稅的丁戶,那就只有天知道了。但在城內的戶數卻確確實實僅有一千一百餘,丁口不過六七千人。

    昨天的墟期才過,又趕上春耕大忙時節,街上行人不多。倒是龜縮在街頭巷尾,破衣爛衫面黃肌瘦的乞丐隨處可見。

    兩人信步往南門走去,越走近城門街上的乞丐越多。而且越往外走,所見的乞丐是老人和小孩居多,另有幾個年輕的,不是身有殘疾,就是體弱生病。

    從店舖出來百十步,轉個彎再走不到三百步就到城門。南門與東門一樣是方形門洞,城門口也有六個門丁,他們看到林強雲與鳳兒走出來,俱都含著笑點頭打招呼。其中一位三十多歲的門丁走到林強雲面前,唱個肥喏,道:「林公子是要和同伴出城走走麼?」

    林強雲抱拳還了一禮:「正是想四處走動,看看本縣各處的風景。請問頭兒尊姓大名?」

    「哎呀,公子客氣了,千萬別叫頭兒,沒的折了小人的福。小人姓黃,爹媽也沒為小人起名,只因排行十三,自小別人都稱小人黃十三。公子也這般叫小人好了。」黃十三答道。

    林強雲看幾個門丁穿著破爛的軍服,心想這些守城的門丁也是苦哈哈的人,順便與他們打好交道,交個朋友也好。伸手把懷中荷包解開,抓了一把約有數十枚銅錢,悄悄地塞入黃十三的手中,小聲說:「黃頭,我叫你十三哥,不會見怪吧?我也是個窮人,前些時日得了衙門發付的二百貫賞錢才好過了一些。這一點小意思給幾位護門的大哥買杯酒吃。」

    黃十三兩手捏著銅錢,估算約有五六十文,每人能分到十來文呢。立時眉開眼笑,慌不迭地將錢塞入懷中,說道:「看公子說的,不敢當得公子如此稱呼。您是看得起黃十三才這般叫,小人高興還來不及呢,哪裡會怪你。日後公子但有事時,只管吩咐一聲,我等必定為公子辦妥。」

    林強云:「以後有事時再請各位大哥幫忙就是。我想到城外近處走走,就不再打擾十三哥了。」

    黃十三:「公子請便。」轉身自去招呼那幾個門丁分錢去也。

    城門外有條短短的小街,只有二十多三十丈長,近城門處開著一間小酒店和一間雜貨鋪。小酒店的伙家(夥計)站在店門前呆頭呆腦地朝城門張望,見到林強雲二人時眼睛不由得一亮,但一看他們過店門而不入,又露出失望的神色。雜貨鋪的老闆則坐在店中櫃檯內打盹。

    街邊一角聚了十多個乞丐,圍著個衣衫幾乎成了破布條、蓬頭垢面的女人,看她一邊將破碗中的粥湯餵入懷內孩子的口中,一邊嚶嚶哭泣。女人懷中的孩子看來只有兩三歲,與身體不成比例的頭大得出奇,破爛的衣下露出死灰色的皮膚,如非有皮在上面包裹,明顯就是一個死人身軀。

    她身邊一個老乞丐搖著頭,喃喃地說:「這也不是辦法呀,你將那女兒換來的五文錢,最多也就能讓你們母子倆熬半月一月的。這錢吃完後還不是死路一條?可憐那女孩兒,要被他們生生地煮了吃……」

    林強雲走到他們旁邊,正巧聽到老乞丐的最後一句,心中一驚,衝前幾步搶到老乞丐面前問:「什麼,小女孩被誰煮了吃?快說在哪裡?」

    老乞丐有氣無力地伸手朝街尾一指:「街外那草棚中……」

    還未待老乞丐說完,林強雲朝街尾飛奔而去。

    離街尾最後一座房屋有十餘丈,果真有一個小草棚,裡面傳出四、五個人的說話聲。林強雲正想著是不是要進去時,一聲尖叫傳出,聽來正是孩童的聲音。

    林強雲不再猶豫,衝過去一腳將虛攔著的草門踢開。

    草棚正中燒了一堆火,三塊石頭上架著個裝滿了水的破陶缸,陶缸內的水已經開始冒氣泡。

    共有五個瘦骨嶙峋的男人圍成一圈,中間有個全身赤裸被草繩綁在地上,髮色枯黃年約五、六歲的乾瘦小女孩。一個男子高舉尖竹片,正要往女孩的喉頭插下。另有兩個人則拿著破碗湊到女孩的頸邊,準備接住流下的血,看來是不想浪費一點兒能吃下肚的東西。

    草門被踢飛,棚內的人都是一愣,一齊朝衝入的林強雲看過來,尖竹片也停在了半空中。

    林強雲看清棚內的情況,惟恐稍有遲緩那女孩子會有危險,急忙喝道:「慢點動手,我要買這女孩子。」

    持竹片的男子呆了一呆,鬆開按著小女孩頭部的左掌,伸出一個手指道:「五十文。」

    林強雲取荷包點了五十枚銅錢放到地上,抽出衣內的短銃退後一步,閃到門邊將子彈裝好,才放心地對他們說:「把女孩放開送過來,這地上的錢就是你們的了。」

    草棚內的五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各自點點頭,七手八腳地解開小女孩身上綁的草繩。那男子丟了尖竹片,拉著女孩走過來。

    林強雲將短銃對著這人,沉聲喝道:「且慢,讓孩子自己走過來。」

    男子放開小女孩,推了她一把。小女孩踉蹌著幾乎摔倒在地。剛跑到的鳳兒衝進門內,一把抱起女孩退到外面。

    林強雲一步步退到門外,將短銃插回衣內,快速脫下長衫披到小女孩身上,伸手從風兒手中抱過女孩:「我們走!」

    小女孩子遠遠看到那抱著男孩的女人,掙扎下地就這麼光赤身體撲到她面前跪下,抱著女人的腳哭叫:「娘啊!我不再說餓了,我會去拔野菜給弟弟吃的,不要賣我好不好?那些人好凶,要用竹尖剌我,說要把我的手先煮……媽,我以後死都不吵餓了……」

    女人一把摟過小女孩,泣不成聲。她懷中的小男孩伸出乾瘦的小手,無力地扯著小女孩的頭髮:「姐吃粥,姐吃粥。」

    林強雲眼中發酸,從懷中掏出荷包背著手朝後遞,小聲說:「鳳兒,趕快去買些吃的,我在這裡等你。哦,最好是買些稀粥,沒有粥就麵條也行。看他們餓了好多天,不能一下子吃乾飯。」

    鳳兒一把奪過荷包,轉身朝城門邊的小酒店跑去。不過一刻,便提著個竹籃快步走回來。

    附近呆坐十餘個大大小小的乞丐,一見有好心人在施捨吃的,紛紛圍了過來。

    林強雲接過竹籃,看著挨挨擦擦圍過來衣不蔽體、滿臉菜色的枯瘦人們,歎息道:「唉!鳳兒,每人給二個錢,讓他們自己去買吃的吧。」

    母子三人狼吞虎嚥地吃完一缽頭稀粥,女人放下懷中的孩子,拉著小女孩跪在下,磕了三個頭:「小婦人給公子磕頭了,多謝公子救了小女。還請公子救人救到底,收留這一雙小兒女,給他們一條生路。小婦人來生做牛做馬報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大哥,收留下他們好不好嘛。反正我們在城裡的店舖還有房間能住,讓他們以後幫著打掃,我們來城裡時又有人煮飯,不用每次都去麻煩叔媽。再說,連胡鐵匠你也讓他留在店中,就不能多留他們幾個?我爹媽說『屋是人撐的』,房子要有人住才好的。不收留他們的話,過幾天他們三個都會餓死。就是不被餓死,也被惡人給煮了吃掉。」鳳兒搖晃著林強雲的手,語氣悲傷地說,講到最後一句時已經聲帶哭腔。她似是想到,一個活生生的小女孩被放到鍋裡去煮的可怕樣子,不禁打了個寒顫,撲到林強雲的身上抱住他的手臂,渾身哆嗦起來。

    拍拍鳳兒的肩膀,林強雲道:「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收下他們了。你們母子三人能走嗎?能走的話就跟我來。」

    鳳兒一聽林強雲答應自己的要求收留了母子三人,立時破啼為笑。一下跳到小女孩面前將她抱起:「大嫂你跟我們走吧,我大哥答應收留你們三個人了。」

    那女人再一次磕了三個頭:「小婦人張何氏見過主人,多謝主人收留,日後我母子三人一定出力幹活,報答主人救命之恩。」

    林強雲最見不得有人對他磕頭,山都是這樣,這個張何氏也如此,叫他無可奈何,只好聽之任之。他此時於大庭廣眾這下光著膀子,大覺不好意思,匆匆將長衫穿上,正色對那女人說:「張嫂,今後叫我強雲就行了,千萬不要叫主人。這『主人』二字叫得我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鳳兒笑道:「是啊,大嫂不要叫他主人,叫他公子好了。」

    張大嫂低頭應道「是!小姐。」跟在林強雲背後走去。

    鳳兒聽得張大嫂叫她「小姐」,竟是呆住了。還從來沒有什麼人叫過她「小姐」,這下在張何氏口中叫出來,令她不知如何回答。正想到要說些什麼時,走了好幾步的林強雲叫道:「站在那兒發什麼呆,再不走我就先回去了。」

    橫坑村這段時日來充滿了青春活力,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村子裡家家有歡聲,戶戶傳笑語,每個人都笑逐顏開地忙碌著。

    這不但是因為每個人都穿上新衣服,每戶按人頭分得一石稻穀和兩隻小豬,能吃上三餐並養上豬了。只要小心飼喂,再加上點運氣,到時候每家每戶都有大肥豬過年啦。

    更讓人高興的是,村中多了四頭大水牛,全村三百多畝田用不了一個月就能犁完。眼見得全部稻田都能種上早晚兩季水稻,今後的一日三餐有望。

    村中六個年輕力壯而且運氣好的青年,現在被沈家大伯(沈念宗)看中選去學打鐵的手藝。林大哥說了,再過得三年兩載他們學成這門手藝後,能賺許多錢。

    這林大哥打鐵的手藝聽說高超極了,打出的刀子更是非同小可。聽根全說,二十六那天在長汀縣城裡,三兒把帶去的鐵線幾刀一砍,本來只是圍著看熱鬧的人立時爭著買。到了後來更不得了,簡直就是搶著買了。只要把刀拿出來,馬上被人搶購一空,連小刀子都沒剩下一把。

    村裡人現在吃穿都不愁,將來的日子也大有指望。想想都捂著嘴偷笑,哪還能不心花怒放。

    若是在往年,閒著的日子是一日兩餐米少菜多的稀粥。只有到了春耕、夏收夏種和秋收的大忙時節,才改兩餐為三餐。早晚的粥中米留得多點,做得稠些。只中午一餐能吃上半碗一碗摻雜著瓜菜的干飯。

    以往整個村裡只有沈念宗的家境最好,一是因為有堂弟在外經商,不時有些錢捎回來接濟。再加上家底也較厚實,田地多了幾畝,才能常年兩粥一飯的吃上一日三餐。

    自縣城回來後,沈念宗家後院用毛竹搭起一個打鐵棚,棚裡砌了一排四座的打鐵爐。每日天一亮這裡就傳出「叮叮咚咚」的打鐵聲,直至夜幕降臨才止歇。

    林強雲則仍是帶著鳳兒、三兒,除了用兩三天教新來的四個老徒弟準備必要的工具,教會他們釘鋼、熔焊。再每隔兩三天精煉熟鐵和一些鋼料外,其餘的時間就全力以赴地試驗打制弓弩。

    這次的弓弩可不比在絕谷中的了,那時林強雲製出的弓弩射程僅二十多米,他是只要能把箭矢射出打中獵物就行。

    而現在所需要的卻是用於自衛的弓弩,不但要求能準確地擊中目標,射程也必須達到最遠。

    林強雲有過在絕谷製造弓弩的經驗,本想這次再製造時會簡單快速一些。事實上卻並沒有那麼容易。

    為了製造弓弩,林強雲將原來的打鐵爐改造了一番,並請人做了一個大水槽,專門為弓體那二三尺長的弧形鋼板淬火用。

    二尺多三尺長的鋼板,要製成既有剛度又富於彈性,可不是那麼簡單的。為了掌握鋼板的淬火、回火的火候,整整地花去了他四天的時間。

    第一把弓弩做成時已經過了七天,雖然作為弓體的鋼板既粗糙又不是很平整,但樣子還是相當好看,結構也很合理。可試射的結果卻並不是很理想,射出的箭矢不足百步,七八十步內才具有殺傷力,需要改進。

    吳老六、吳老八兄弟和金望槐、馬七生四個師兄弟,剛開始就學到了不少東西。

    三月廿七那天從古城趕到長汀縣城,師傅胡鐵匠告訴了叫他們另行投師原因,一再告誡他們,千萬不要小看了這位年輕的師傅,應該全心全意地跟著他學。不但對他們講了親眼所見的刀質和賣刀經過,並將林強雲對自己所說的一番話轉述了一遍。

    四個師兄弟聽得將信將疑,一副看看再說的神態。

    他們四個人年紀最小的也有三十三歲,年紀大的金望槐也近四十了。卻要拜在這樣一個只有二十歲出頭的毛頭小子門下,覺得委屈極了。若非胡師傅又罵又勸再加上哀求,拜師之前他們就拔腳跑了。

    但胡師傅信誓旦旦地保證,所說的並無虛假,跟著這位小師傅學藝絕不會錯。看來胡師傅也不像是老糊塗的樣子,姑且信上一回,先跟去看看。

    讓他們料不到的是,才來到幾天的時間裡,就學到了不少東西。令他們大開眼界,大有不虛此行的感覺,也暗自慶幸沒有錯過這次的好機會。

    到達橫坑的次日,他們帶著六個本村精選出來的子弟砌爐。

    他們所砌的爐讓小師傅很不滿意,也讓他們覺得很沒有面子,在六個什麼也不懂的學徒面前丟了大臉。每個人都憋了一肚子的氣。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卻在幾個幹了多年的鐵匠面前指手劃腳地充樣。

    幸好小師傅頭頭是道的話聽來確是有些道理,先按他說的做,且看看效果是不是真的有那麼好再和他理論。若是不行,再來好好地羞辱他一番,然後捲起鋪蓋再走也不遲,還要去埋怨師傅薦給自己的小師傅這般無用……

    那是他們的打鐵爐砌到風道、爐膛時,小師傅過來一看,張嘴就吐出兩個字「不行」,要求拆了重砌。並且,小師傅嚴格要求,在風箱的下面一定要挖一個尺大的小坑。小師傅一邊指點他們砌爐,一邊講解。

    他們四個人做是照著做了,林強雲一再地講解就是弄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做。

    接下來,又到山上去燒了三天木炭,這都沒有什麼問題。讓他們心中有點得意起來,畢竟是打了多年鐵的老工匠,在別人的眼中,他們四個可都是這一行中的老師傅呢,做這一點小事還會有錯的麼?

    但是,到生火開爐時卻又出問題了。小師傅要求他們在生火之前,一定要先將木炭放入泥漿池中漿上黃泥。只許他們用少量干木炭生火,以後用的必需是漿上了黃泥的濕木炭。

    他們也曾提出過反對的意見,但沒有用。小師傅聲色俱厲地說,一定要他們按他所說的那樣去做。

    直到他們勉勉強強地用了濕木炭,小師傅才對他們解說起來,他們也半明不白地知道了其中的一些道理。直到他們開始打制鐵件時,才真正的懂得小師傅說的話是多麼地正確。

    上了黃泥漿的木炭,只會在爐中心受風處燃燒而節省下很多燃料,它既能使爐火聚而不散,火力集中使鐵件燒紅得極快,還能保護爐內的鐵件只生出很少的廢皮,鐵的耗損大大降低。原先打制一把二斤重的柴刀耗鐵三斤以上。用上漿了黃泥的木炭後,僅用二斤半不到的鐵料,就能將刀打制完成。

    第一次生火打鐵,打的並不是刀,而是按小師傅拿來的樣板,每人打制一個鋼鏨子和一根一寸寬、兩分厚、尺二長的熟鐵條。

    然後用鋼鏨子放斜了在鐵條大平面上鏨出細細的交叉的紋路,小邊上也開出直紋。將鏨好細紋的鐵條放進裝滿了石炭粉和木炭粉的泥匣內用濕泥封死,放到爐內燒煉。燒紅了再加未漿黃泥的干木炭,小火保溫一個時辰後,任由泥匣在爐裡慢慢地冷到成了暗紅色,再由小師傅淬火回火。小師傅說,這個方法叫表面滲碳,是製成銼刀必不可少的工藝。

    鋼鏨子他們是知道做的,只不過樣子有些不同罷了。可那銼刀就神了,原本軟軟的熟鐵打出來的鐵條,用鏨子鏨的時候也還是軟的,不費什麼力氣就按小師傅的要求做好了。可就是這幾根軟軟的扁鐵,經過小師傅這麼一弄,三個時辰不到的時間內,就變成了連鋼都能吃得動的「銼刀」了。

    四個師兄弟除了學會以相同的法子,打製成能將沒有經過淬火的刀具鏟動的鏹子外,還在小師傅耳提面命的指點下,學會釘鋼、漿泥鍛焊,各自在第二天打出了他們生平第一把質地上品的刀來。

    直到這時四個師兄弟才心服口服,欣喜萬分的明白過來:風箱下的小坑是用來漿黃泥,只有漿上了黃泥,才能高溫中形成一層硬殼,包住半熔融的鋼鐵不讓其流掉,才能把釘入鐵槽內的鋼條焊牢。

    小師傅還說了,現在刀具好賣,就先教會他們打刀的手藝。今後還有許多的好手藝,比如打制火銃、坩堝煉鋼等等。只要他們願意學,也會找時間毫無保留地教給他們,夠他們學上幾年的。

    這段時間以來,他們四個曾分別去看過小師傅煉鋼。一個泥堝內放進小鐵塊,再放進石灰和其他的什麼砂子,如此這般的一弄,像變把戲似的,放進去數十斤鐵倒入泥范裡就成了數十斤的鋼。

    想想看,光是打製出這種上品的好刀就可走遍天下了,再能學會煉鋼,學會打制火銃,那還了得,這不是每個人都成了這一行中頂尖的大師了麼?

    火銃?他們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是做什麼用的。但看小師傅一說到「火銃」這兩個字時,臉上出現的嚴肅表情,以及事後一再交代,不得將火銃的事情對任何人說起,否則將逐出師門的話。就都明白了,這「火銃」定然是種非同小可的東西。

    後來,眾人對三兒許下各種各樣的好處,最後咬著牙說,讓三兒做大師兄,甚至於還採取威脅的手段,若不透露一點火銃的事情,就再也不和三兒說話。三兒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把火銃的樣子和威力說了一些,聽得眾人如醉如癡。

    火銃的事且不去提它,光是憑著小師傅只用不足半天的時間,能煉出五十斤極品鋼料的情形來看,就知道那「坩堝煉鋼」之術是何等的高明,他的技藝是何等的高深了。更何況小師傅說過的,這還只是最簡單的煉鋼法,一次只能煉出少量鋼。還有幾種煉鋼法一次少則可煉幾百斤,多的可以煉出數千斤甚至上萬斤呢!剛開始聽到這話時,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自從見過了小師傅的手段以後,他們再也不敢不信了。

    用過了這裡的鐵料後,他們也理解了為什麼要把全部的鐵料重新煉過。這才叫真正的鑌鐵呢,不但質地柔軟細密容易鍛造成各種形狀,而且從無過去所用的鐵料般有開洞、分層、缺失大塊的現象發生。

    就這樣,四個師兄弟對林強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敬若神明。口中叫出的「師傅」兩個字再無半分勉強,每聲的「師傅」都是發自內心深處聲音,飽含著深深的敬意。

    他們原先以為即使這個師傅真有本事,至少也要花上二三年時間才能學到打制刀具的技術,想不到僅用不到兩天就學會了。

    按小師傅的話說,這打制刀具只是鐵匠最基本的手藝。他們可不敢這麼想。

    想想從前,他們跟著胡師傅學藝,掄大鐵錘兩年後。胡師傅認為他們靠得住,才零零星星的教了一些。四年多五年才真正學會了打鐵的基本功夫。

    出師後,在贛州冶坑也鍛煉過鋼。那裹好了生鐵,每塊最輕也有十多斤重的坯料,二三個人經過數日百多次的燒啊,打啊。最終剩下的也不過只有三、四斤。而且,每批坯料還有近半的不能成鋼。

    四師兄弟私下裡商議好,只要住的地方能夠解決,他們一定要把老婆孩子接到這裡來安家。並還悄悄拉了三兒和跟著他們幫錘的六個本村子弟,面對著小師傅的打鐵房發誓:「若有人膽敢背叛師門,或是做出欺師滅祖之事,凡小師傅門下必將天涯海角追擒而殺之,滅其知情的親族。」

    這件事由三兒偷偷地告訴了鳳兒,鳳兒又悄悄地告訴了沈念宗。

    沈念宗覺得這是件好事,看林強雲的性格怕他知道了後會生氣。便在一天夜裡避開林強雲叫齊了人,由自己主持著在後院擺好香案,讓眾人對著香案上寫有「雙木」兩個字的木牌上香發誓。並將誓詞中的「小師傅門下」改為「雙木門下」。

    這樣一來,整個橫坑村中的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知道了這件事,大家心照不宣,只在有意無意間瞞著林強雲一個人。

    這一段時間,隨著林強雲的地位在村中不斷地提高,人們對他的稱呼也起了變化。老一輩的人還是叫兄弟,但前面那個姓,「林」字卻改成了「強」字,他們認為林強雲是自己的親人,不帶姓而光叫「強兄弟」更顯得親切,那強字也突顯其人的勇武。在他們的約束下,村裡的年輕人,無論是年齡比他大或是比他小的,全都逐漸改口叫「強哥」,小娃娃們則叫「強伯」。女人們有的跟著小娃娃們叫「強伯」,也有的跟著丈夫叫「強哥」、「強兄弟」。

    林強雲自己並沒有覺察出稱呼上的變化,就是知道了也只會置之一笑。他早已習慣了對他五花八門稱呼。

    四月初五,多雲。

    天上的太陽時現時隱,頭頂上的雲彩也顯現出五彩色光。俗話說「有雨天邊亮,無雨頂上光」,看來一時半會還不會下雨。

    林強雲來到橫坑村足足一個月了。

    從庵傑村請來挑刀具的六個人,昨天到了沈念宗的家裡,天方亮就整理著要挑運到城裡去的刀具。他們不但要挑著刀具去,歸程時還要挑著鐵料、石炭、日用品等貨物回來,東西多時還要與城裡請的挑夫們一起到橫坑。

    這一次去長汀縣城賣刀,只有沈念宗、陳歸永,另外帶兩個三十多歲當過兵的村民擔任護送的重任。

    陳歸永坐在沈念宗家的飯廳裡,細心地為那把新製成,昨天剛從三兒那兒取來的鋼弩鐵件上油。

    陳歸永一邊往鐵件上抹著豬油一邊想:難怪三兒這小子連自己這個做父親的話也敢不聽。要不是強兄弟扳著臉,以命令的口氣叫三兒將弓弩交給自己。並答應馬上做過一把更好用的弓弩給他,這才嘟著嘴,心不甘情不願地將弩和箭矢給自己。這把弓弩真是太漂亮、太靈巧了!

    看著這把精緻的十字弩,雙手輕撫光滑的木臂,陳歸永心中讚歎不已。

    聽說光這把弩的弓板,三兒就用了三天的時間來打磨。

    強兄弟前後用了十多天的功夫,直到前幾天才做成功。又花了三天的時間制箭、打磨,前天下午方算是大功告成。

    經過改進後的弓弩用三尺長,近二分厚,寬寸半的鋼板做成弓,未掛弦的弓體鋼板向前捲成成圓弧,兩端尾部半寸餘打成彎管狀便於掛弦。

    鋼製的弓板用鐵鉚釘固定在另一塊做成平底「U」形的鐵板上,U形鐵板緊緊地夾住木臂,並用鐵銷貫穿鉚牢。

    弓弦是用多股生牛筋與絲線絞合而成,長二尺八,徑粗近三分,兩端綁紮在兩個鐵環外。上弦時只要將鐵環稍用些力套到弓板兩端的圓管上就成,十分方便。

    掛上弦後弓寬二尺九,弩臂長二尺,弓弩全重不足十五斤,輕便得很。

    弩臂由寸五厚寸八大,乾透了的黃楮木做成。整個弓弩臂細緻光滑,每個轉角全以圓弧過渡。弩臂上平面開有三條三分半寬的箭槽,前下端裝了個鐵鐙用以踩腳拉弦。弩臂上前端和中後部箭槽下從側邊各挖了一個五分大一寸長的方孔,孔內緊緊壓入打磨成長方體的吸鐵石。弩臂最前端裝了薄鐵片做成的準星,後部豎立一塊中間開槽的厚鐵片和可以升降的卡鐵片,鐵片上方開了個約分大的缺口作為望山。在弩臂後部彎下手把的前方,裝有彈力鐵製懸刀(扳機),擊發十分輕鬆方便,上方則露出鋼製的卡鐵。懸刀的弩臂側邊還有個鎖,只要撥上鎖就扣不動懸刀,安全又實用。兩尺四長的弓弦中部,緊夾在一塊前面方形與弩臂同寬,後部成弧形並伸出弩臂兩旁各一寸作拉手的弦托上。弦托前方也釘了一塊極富彈性的壓箭薄鋼片,可以牢牢地壓住裝入槽中的箭桿。掛上弦拉開弓後,只要扣動板機鉤子就能射出弓弩臂槽中的一到三支鋼鏃箭,或是可以射出六根三寸長鋼釘。鋼鐵製的機件配合得緊密平整,卻又靈活萬分,並打磨得光滑油亮。

    這吸鐵石和壓箭鋼片的裝置真是巧妙的構思啊,放上的箭或鋼釘放吸在槽裡,既可平射仰射,還可在奔跑、俯射時不虞槽內的箭枝或鋼釘丟失滑脫而放空。

    自己過去在宋軍中也使用過弩箭,但是弩上裝的都是木製弓,那曾見過像這麼精緻、輕巧而又強勁的鋼弩。據他所知,似如此小巧的木製弓弩,普通軍士雙手就能輕鬆地拉開,射程不過四五十步。

    可這把鋼弩,雖說一個人就能將它拉開,也需要用腳踩住鐙,雙手握住弦托拉手,盡雙臂之力,再借助腰勁並加上一些技巧,費上好大的力氣才能蹬開。據陳歸永估計,這把弓弩約有一石二(約70公斤)左右的力道。

    光憑三兒一個人,硬是拉不開這把弓弩,定要叫上鳳兒來幫忙,而且兩人都要使全身之力,否則決難拉開。氣得鳳兒直噘嘴,說大哥缺心眼兒,做出來的弓弩這麼大,叫他們這些力氣小的人怎麼用啊。

    這麼強勁的弓弩能夠做成這樣小巧,鳳兒那小丫頭還嫌太大?呵呵,真是太過於少見多怪了。

    自己剛剛見到三兒和鳳兒合力拉開這把弓弩的情景時,還笑他們沒用,連一把小弓弩也拉不開。可後來三兒賭氣叫自己將這弓弩拉開試試時,才發現這把鋼弩強勁得有點兒離譜,差一點就要在兒子和鳳兒的面前丟個大臉。

    除了弓弩外,就連配來的九根箭也絕不簡單。精鋼打製的四稜箭鏃長有三寸,前端二寸為四稜形,稜邊扭成與中軸微斜並在四面開了四條深深的半圓血槽。整根箭簇精光閃閃的,極為鋒銳。鏃後部一寸成管狀,套著硬木削成,尺四長,三分余粗,通體均勻打磨得滑不留手的圓桿。全箭長尺八,重約十兩(300克)。

    一旦人被射中而沒能及時將箭拔出,這箭鏃上的四條血槽就如同四支唧筒,會把人的血液抽乾。

    剛拿到弓箭時陳歸永搞不明白,這弓弩用的箭矢怎麼沒有箭羽。擔心這樣的箭射出去肯定不穩,一定會與所瞄準的標的偏離很多。

    可昨天自己去山上試射過,這一試才發現這些箭鏃和鋼釘做成螺旋狀的好處,以及為什麼箭上根本就不需要裝箭羽。箭鏃上有了螺旋槽,射出的箭竟然是以自身的中線為軸,旋轉著直線而進。難怪瞄向那裡就打到那裡,絕不似普通的箭般稍有一點風就偏離標的。

    射出的箭貫穿了放置於五十步處,厚四分的杉木板。若是放到三十步,就是在木板前面再加上半分厚的鐵板也擋它不住,硬是被箭頭射透近二寸。而箭頭鋒尖部不彎不折,僅僅是穿過鐵板部分的鋒刃處和尖部鈍了些少,只要稍加打磨就又是一支好箭。

    另還有十八根徑分半的鋼釘,樣式與箭鏃大體相同,只是後部沒有做成管狀而是柱狀,每根重約一兩半(約45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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