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紹定元年(公元228年),距當今聖上趙昀登上皇帝寶座前後有五年了,權相史彌遠專政也達二十年之久。
二十年來,南宋朝庭的生死大敵——金國,正忙著應付在他西北部崛起的蒙古人,但也還不時派兵在金宋邊境上遊走威脅。以此來警告南宋小朝庭:不要輕舉妄動。
朝中掌政的史彌遠,對外採取苟且偷安的宗旨,對內則費盡心機鞏固權勢。
自開禧二年(公元20年)的北伐失敗以後,宋、金兩國由於國力基本相當,一直是打打和和,磨擦不斷,誰也奈何不了誰,都無力打敗對方。倒是使得兩國的國力日下,欲振難為。
嘉定七年(24年)蒙古侵金後,南宋朝庭次年就斷絕了每年三十萬的輸金歲幣。以至金國因連年戰爭的巨額消耗,急需南宋歲幣補充而累催不果,再加上試圖向南擴地以穩定局勢鞏固國基。終於在嘉定十一年(28年)春舉兵南侵,要迫使南宋再按和議恢復朝貢。
宋軍在兩淮、京湖、川陝三條戰線發起反擊,雙方互有勝負,戰爭打得黏著拖沓。直至嘉定十六年(223年)金宣宗病死,宋、金兩國才像兩個打得精疲力竭的市井流氓,誰也沒有打敗對方,氣喘吁吁地休戰了。
當然,金國除了耗費大量本就所剩無幾的庫銀外,並沒有達到重新收取南宋歲貢的目的。
南宋朝庭也不好過,戰、守、和的朝議沒完沒了;前線將無守意,軍無鬥志。棄地丟城的敗報連續不斷,連軍事重鎮大散關都多次失陷,四川興元府(陝西漢中)也一度失守。
這場保衛戰,使南宋本就空虛的國庫更是雪上加霜,幾乎消耗一空。
近年來,南宋朝庭上下更是主張「聯蒙滅金」,全然不知一旦面對比金國軍隊更強大的蒙古兵時,南宋將會陷入一個怎樣的境地?除了有數的三、兩個人外,「唇亡齒寒」的道理竟然再無人明白。
南宋朝庭的達官顯貴們,以為靠著一紙和議就能取得長久偏安,只顧著苟且偷安,醉生夢死,根本不思作為。以各種名目巧立苛捐雜稅,搜刮民脂民膏,以至於天下民窮財盡。
這期間,朝庭對山東、江淮的紅襖軍先是採取籠絡,後又視其為羈縻州,最後則完全斷絕對江淮義軍的。
當然,許多所謂義軍也實在不爭氣,比如當時勢力最大的李全,就變成了亦兵亦盜的軍隊。無戰事時搶劫、**、燒殺所在地的平民百姓,比之金兵對百姓的殘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風頭不對時便降金,蒙古兵過來時便降蒙,搶掠不到糧草時又歸宋。宋朝庭對他們的時降時叛,也是不勝其煩,頭痛萬分。
這期間,朝庭所發行的紙幣——會子(北宋和南宋前期發行的叫「交子」,南宋後期發行的叫「會子」)——已經縮水了八成多。
這樣一來,卻是富的越發富了,貧的越發窮困。大量的土地集中到少數富豪名下,而捐稅卻又是按人頭徵收的。最苦的是無田可種的平頭百姓,各地的農民逃捐、逃稅,紛紛湧入各大都市,各處城鎮的乞丐日漸增多。
許多地方田地大量荒蕪,甚至於有數十里、上百里,甚至於千里無人耕種的現象。各地的饑民餓極而烹食小兒的事件時有發生。
這期間,南宋境內許多地方的百姓,因為實在是過不下去了,與其被凍餓而死,倒不如奮起反抗,自己賺得一條生路來,故而各地的起義不斷。
這些起義軍沒有樹立明確的政治目標,所以一開始轟轟烈烈鬧得有聲有色,窮苦百姓踴躍參與,短期內就聲勢大振。可稍有一點成果後,卻因起義軍沒有穩固的根據地而又不事生產,很快變成為四處就食的強盜隊伍。再到後來,則演變成了**殺掠的流寇。這樣一來便大失民心,不但宋朝庭派兵圍剿,連各地村寨的百姓也為了保護自己,而配合官兵對起義軍進行無情的打擊,使起義軍很快就被鎮壓下去。各處被鎮壓的起義軍,除少數殘部逃得性命,待官兵走後就成了佔山為王的強盜土匪外,其餘的則被剿殺殆盡。
不過,我們大宋朝的老百姓也確是良善得很,只要天下不再大亂,只要不必提心吊膽的攜老扶幼逃難;只要賦稅高得還能接受,能留下一點賴以活命的粗糧,不被餓死;只要……反正,只要有一線生機,自己還能勉強活下去,能忍就盡量忍著。
有那些實在不能忍的人們,則逃。逃到可以生存的地方,那怕是再偏僻、再險惡的窮山惡水也在所不惜,只要能生存下去就行。
還有一些身無分文,或是年老力弱無法逃、也無處可逃的,只能躲在山野間等死。而那還有些氣力的,則鋌而走險,幹那沒本錢的買賣。以至於打悶棍、背娘舅的小蟊賊多如牛毛,使得天下各地道路不靖,行旅艱難,各種各樣的商品流通渠道大為不暢。
這對於本來就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平頭百姓來說,無疑更是雪上加霜。
這時是陽春三月初的一天,艷陽高照風和日麗。那方向不定、時大時小吹來的春風,對衣衫單薄的人來說,這風吹在身上也還是覺得挺涼的。
太陽已經升起將近三丈高了,把風都曬得有點兒暖意。它普照著天下的一切,也照著下面——福建路西部山區西北角上——的一個小山谷。
山谷中的小溪邊,似乎有條被雜草淹沒的小徑,有兩個人分枝排草,不緊不慢地緩緩而行。
這兩個人都穿著綴滿了補釘,染成青灰色的粗麻布兩截衫褲。他們腰帶上掛著柴刀和一個竹編的箭簍,簍內裝著十多支削竹為桿、筍葉為羽、磨骨為矢的竹箭,手裡拿著已經掛上了弦的粗製木弓。袖口、褲腳用草繩紮著,腳穿著筍葉為耳的稻草鞋。
領先用木弓打草前行的是個十六、七歲,姓陳的敦實少年。他壯如牛犢,濃眉大眼,身高約有四尺六(約一米四)左右。他叫三富,小名三兒。
滿臉笑容走在後面的,是位編著根粗長辮子的大姑娘。她也只有十六、七歲,姓沈,名叫南鳳,因為聰明靈黠還生就一雙巧手,又長得甚是惹人喜愛,一張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能說會道討人喜歡,家裡和村中的人都親切地叫她鳳兒。不過,她與從小玩到大的三兒不大得勁,兩人喜歡混在一起,又似鬥雞般的見面就吵。三兒笨嘴拙舌的,每次爭執吵鬧都以落於下風失敗告終。
鳳兒高挑的身材比三兒高了小半個頭,瓜子臉配著一對鳳目,小巧的鼻子時不時地會皺一皺。笑起來時臉上現出兩個酒渦,口中露出整齊細白的牙齒。剛發育的身體略微顯得單薄了些。
鳳兒哼著山歌、信手甩著木弓,邁著輕快的腳步,東張西望悠閒地走著。反正前面有三兒頂著,自己萬事不管,只要跟著走就是。
走在前面的三兒突然止步,鳳兒手中的弓差點兒戳到三兒的背上。她吃了一驚,收住腳步,歌聲徒止。
她抬頭朝前看去,一邊從後腰上掛著的竹簍裡抽出一支竹箭搭在弓上。
三兒穩穩地站在前面二步,雙手拉弓搭箭瞄著前方。
鳳兒趕緊側移半步,閃在三兒旁邊以便看清情況,舉起拉開的弓,準備射出箭。
溪邊的灌木叢中,緩緩走出一個穿著奇裝異服的人,站在二丈開外,左手舉著一塊鮮紅色的東西搖晃,口中又急又快地大聲說著什麼。可惜他們聽不清楚。
這人的打扮怪異:多處破爛蘭黑色的兩截衣裳與現時人們的穿著完全不同,上衣中開襟,一邊衣襟釘幾個黑色的,圓圓扁扁的東西,鑽過另一邊衣襟剪開的小縫穿在身上,衣服的袖口也收著。腰扎牛皮束帶,下身同色褲子,褲管寬大,腳下穿黑布面鞋。
這人短短的頭髮,胡楂子老長,看長相不過二十來歲。高五尺五六(約一米七),猿背蜂腰,粗眉毛,長方臉被曬得又紅又黑。左肩上斜挎一個淡黃色的包,腰左邊掛了一把裝在木刀夾內的鷹嘴柴刀,右肩斜背著一枝嵌在木柄上的雙排鐵棍,包和鐵棍的背帶成十字交叉在胸前。
他右手提著的,也是兩根並在一起安在一塊曲尺形木塊上的短鐵棍子。
這人看他們用弓箭瞄著他,把那短鐵棍插到腰間,又放慢了聲調說起來,一邊還比劃著雙手。
兩人這次隱約聽懂了些,好像是問這是什麼地方,他們住在哪兒?等等。
這也難怪,三兒和鳳兒在橫坑村中長大,從來沒有出過遠門,最遠也只到過十多里外的庵傑村。不過,聽這人現在講的話,似乎以前到村裡收購山貨的人與長輩講話時有說過,那時他們並沒有在意。
那人說了好半天,從他話中的片言隻語和手勢中,三兒和鳳兒連猜帶懵,總算明白了一些:這人姓林,名叫強雲。到山上打獵迷了路,現在是要跟他們去村裡,討要些吃的東西。
三兒對他說了好久,才讓這姓林的明白了自己兩人要先去查看前面山上安置的捕獵陷阱,回來後才能帶他到村子裡去,讓他現在跟著兩人一起走。
「三兒,你說今天會有野物套著麼?要是再沒有的話,我們換一個地方裝過吊籐好了。」路上鳳兒心不在焉,沒話找話地說。
前面的三兒頭也不回地揮了下手說:「你怎麼這麼多的廢話,一路走來你這話已經說十多二十遍了。真煩人。」
「哪有十多遍啊,總共才不過說了七八遍。」鳳兒不服氣地反駁說。
三兒習慣了鳳兒的強詞奪理,再不開口討論,只顧埋頭急走,不理會她的嘮叨。
鳳兒沒有了爭論的對象,覺得十分無趣,百無聊賴地轉而和走在她面前的林強雲談說起來。
三人走的根本就不是路,也許只是被樵獵之人走過幾趟後的痕跡罷了。
林強雲自三兒示意可以跟著走後,就走在他們中間,一直試著和他們談話。有鳳兒肯與他閒聊,他非但不嫌她囉唆,反覺得能多聽、多講、多練習一下這裡的方言是件好事。時間稍長後,互相間說的話倒也能聽懂三四成。
走了百十丈後,一行三人來到一處石壁下,眼尖的三兒一聲歡呼:「黃麂哦!」快步朝石壁下衝過去。
一頭十多斤的黃麂被山籐套著後腰,離地三四尺掛在一根比手臂稍粗的毛竹上。
兩個少年男女手腳利索地解下早已僵死的黃麂,三兒爬上毛竹解下那根山籐,然後仔細察看四周的痕跡,沿著石壁走過去,在四五十丈外一處稍顯平坦、毛竹較稀的地方停下。
煞有介事地四處打量了一番,三兒最終選了一根不太大的毛竹爬上去,利用整個人的重量使毛竹彎下來。
林強雲幫忙拉著彎下的毛竹,讓三兒脫開身去裝設機關。
三兒設好了山籐套子,讓鳳兒用木棍頂著別住籐套機關的小木棍,自己把山籐的一頭拉過去系到毛竹上,雙手拉著山籐,示意林強雲緩緩鬆手放開毛竹。
毛竹彈起了一點,把山籐拉緊,三兒和林強雲放開雙手,毛竹不再動了,鳳兒也小心地拿掉木棍,吊籐陷阱就做成了。
正當三人做好了吊籐陷阱,準備扛著黃麂回去時,他們聽得左邊遠處傳來一陣野獸的咆哮聲,夾雜著有人受到攻擊時驚慌的喊叫。
三兒和鳳兒對望了一眼,不知所措地站著發呆。林強雲略略沉思,放慢速度對兩個少年男女說:「你們在這裡等一下,我去看看出了什麼事,可能有人遇險了……」
鳳兒不等他說完,搶過話說:「要去一起去,我們的弓箭也不是吃素的。」抽出一支竹箭,拉著三兒搶先就急步朝聲音傳來方向走去。
林強雲跟在他們後面,在灌木叢中朝山梁走,前行不到二百步,鳳兒和三兒停住,並蹲下了身。
林強雲走過去,學著他們的樣蹲到一叢灌木後,伸頭探看。
前面是另一道小山坳,距離三四十丈的遠處有一道小溪,溪邊有一片數十畝大,長著數十叢灌木的草地,零散立著六、七棵合抱大的杉樹。
六個光腳赤身,腰間圍裹獸皮,膚色很黑的人正揮動長竹竿圍攻一頭巨大的棕熊。棕熊雖然不斷受到打擊,但還是左衝右突,頻頻對圍攻它的人發起反擊。圍獵棕熊的人中有一個看來相當靈活,不時冒險快速繞到棕熊背後,用一支削尖的竹竿進行襲擊。另有兩個行動明顯不便,可能是受了傷。
那棕熊也不是太笨,認準了一個行動不便的人追逐。
就在他們探看之間,棕熊已經一掌將被追的人掃中。那人長聲慘呼著從口中噴出大蓬鮮血,飛跌出丈外掉在地上動也不動,想來是活不成了。
棕熊擊倒了一個後,更不稍停轉身向另一個離它最近,並在它身上紮了一矛的人衝去。那人剛拔回長矛還不及避開,棕熊已到面前一口咬在他的腰間,熊頭一甩之下,圍裹的獸皮和肚腹齊開,隱約可見那人的內臟從腹中流出。
林強雲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巨大的熊,心中也是害怕之極,很想就此掉頭奔逃。卻又礙著兩個少年在身邊,實在拉不下這個面子。要說有心去幫忙圍獵吧,看那棕熊碩大的身軀和迅猛的速度,自問憑自己的本事絕無可能從其爪牙下逃生。假如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這幾個人死於棕熊的尖牙利爪之下,良心上也太說不過去。當下咬牙切齒地決定,幫這些人將棕熊打倒。自己有獵槍在手,再者那頭熊看來也被幾個人圍攻了一段時間了,它的力氣應該用得差不多了,未必就不能打死它。強按住狂跳的心臟,取下背著的雙筒獵槍,抖著手好不容易把挎包裡取出的兩顆獵槍子彈裝進槍筒。
林強雲長吁一口氣,抬頭再向圍獵場中看去。
僅在這一二分鐘的時間裡,狩獵場中的情勢已然大變,棕熊仍是橫衝直撞地四處追逐,包圍著棕熊團團轉的只剩餘三個身手較靈活的人了。
林強雲正好看到棕熊將一個人撲倒在地,牙咬爪撕地幾乎將地上的人分了屍,然後抬起沾滿了鮮血的頭顱,呼哧呼哧地盯著四五丈遠的兩個人。
林強雲不敢怠慢,平穩了一下因緊張而變得稍急的呼吸,提著獵槍快步朝山梁下走去。
棕熊喘息方定,一俯頭又朝一人飛快衝去,那人閃避了幾次之後再走不及,被棕熊一頭撞在胸膛上。他短促地「啊」了一聲,大口的血從嘴中噴出老高,身形倒飛而出。
棕熊跟蹤而去,利爪一掄向那倒地的人掃去,熊爪離開時勾著皮肉的爪子一帶,那人便被開了膛
另一人此時恰好趕到棕熊背後,口中高聲大叫,將尖竹竿深深地紮在棕熊側腰上。棕熊吃痛,猛一轉身,將刺中它的人甩得跌跌撞撞的斜衝出兩、三丈,帶著紮在身上的竹竿,掉頭又朝這人衝過去。
那人連滾帶爬七彎八拐地避開棕熊逃到一棵樹下,手腳並用朝樹上爬去。棕熊奔到,一頭朝那人撞去。那人手抱樹幹雙腳一縮。棕熊那一撞,只差著那麼幾寸就能頂到樹上那人的腳,險險地避開斷腿之危。
棕熊的頭撞在樹幹上,一時頭暈眼花,過了好久才繞著樹幹打起圈子,紮在它身上的竹竿在碰撞中掉了,鮮血從傷口中汩汩而出。棕熊轉了兩圈後,抬頭看樹上的人又爬高了數尺,便停下張嘴向那樹幹撕咬、揮掌向樹幹擊打。
樹不很大,根部的徑粗不足二尺,被棕熊打一掌,樹幹就猛烈地搖動一陣,爬在樹上的人也隨之晃動,稍一不穩就要掉落。棕熊銳利的爪子還帶起不少樹皮、樹幹的碎片。
樹上的人四肢緊抱樹幹,一動也不能動地尖聲號叫。
遠看過去,那爬在樹上縮成一團的人,只有那棕熊的頭般大小。
幸好棕熊沒有跳起來,倘若它懂得跳起來的話,樹上的人立時就有性命之危。
鳳兒和三兒看到這樣血腥的場面驚呆了,哆嗦著躲在灌木叢後不敢稍動,生怕發出聲響驚動棕熊,到時將會引火燒身。
兩人同時看到林強雲邁著大步快速向棕熊接近,距它十五六丈時大聲喝叫:「好個畜牲,還敢再傷人。」
此時,棕熊仰頭朝樹上狂怒咆哮,大嘴和前爪對著那棵樹又咬又抓又撓。見一時不能抓到樹上的人,便笨拙地環抱樹幹要朝樹上爬去,幸好熊體巨大且又受了不輕的傷,一時不得爬上。
那棕熊聽到林強雲的聲音,立時轉過巨大的頭顱。它見又有人前來攪場,放棄上樹的打算,轉身面對著來人,人立而起張開滿是森利牙齒的大口,揮舞著兩隻前爪向林強雲示威。
棕熊見自己的威脅並不被來人看重,沒有嚇得逃走,不由得把一腔怒火轉到打擾它的人身上,惡狠狠地咆哮著朝林強雲衝過來。
好個林強雲,將獵槍木柄緊靠在肩上,瞄準衝前的棕熊狠狠地扣下板機。獵槍「啪」地一聲大響,槍口噴出一股青煙直奔棕熊而去,同時棕熊前胛部位立即爆出了一球血花。
棕熊長聲哀號,人立而起盲目地揮舞著前爪。眼見將要倒下,卻又穩住了,四爪著地,瞪著通紅的雙眼,一曲一拐地飛快地朝林強雲衝過來。不過,速度已經慢了很多……
此時,棕熊已經衝到距離林強雲不足二十步之處,只要再過數息的時間,就能撲到他的身上。
遠在三十多丈外的鳳兒覺得站在棕熊面前不是林強雲,而是自己。她似乎感覺到了棕熊口鼻中腥臭的氣息噴到了臉上,那巨大鋒銳的爪子就要抓到身上,森森利齒即將深深地扎入骨肉,把自己撕咬得粉身碎骨。
一時之間她心膽俱裂,絕望地雙手捂臉不敢再看,不由自主地,口中發出尖利高亢的驚人叫聲。
三兒緊張得渾身顫抖,滿頭都是豆大的汗水,緊閉嘴唇,雙眼驚懼地盯著那邊的一人一熊。手中的弓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掉在了地上。
雖說他們與林強雲才相識不過一個多個時辰,畢竟是和他們一起來到這裡的,還同是人類。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個人在面前慘死於野獸的利爪之下,只能呆在遠處毫無辦法解救,若說他們能做到無動於衷不緊張著急,那也就不能算是個人了。
熊與人離得近了,越發顯得那棕熊的身軀龐大。林強雲在這棕熊面前,他的個頭只與棕熊四爪著地般高。
在這生死一發間,林強雲靜立如山,平舉著的獵槍再次響起槍聲、噴出青煙。
棕熊前額上爆出夾雜著白色腦漿的血花,由於前衝慣性的作用,衝到林強雲身前數尺才聲勢驚人地「轟」然倒地,倒下後還在慣性的作用下滑進了三尺,不聲不響地起不來了。
棕熊的嘴大張,露出銳利的牙齒和汩汩外流的鮮血,無神的雙眼大睜著,碩大的熊頭緊挨著林強雲的小腿。
當棕熊的頭碰到腿部時,林強雲呆了一呆,突然醒覺似地猛然向後一躍,退開數尺。將獵槍交到左手,飛快地從腰間拔出雙筒短銃指著倒地的棕熊。
棕熊猛烈地抽搐,大量的鮮血夾雜著氣泡從前胛和頭部湧出。漸漸地,棕熊的血不再外冒,只剩四肢還時不時**兩下。漸漸地,它的四肢不再抽搐,再過一會兒便沒有了動靜。
許久……許久,鳳兒和三兒驚魂甫定,回過神來。由於他們看到的場面太過血腥,受到的驚嚇過度。所以對後來數十丈外獵場上的情況大多是視而不見,並沒有看清棕熊被林強雲打死的全過程。只是在迷茫中看到了一部分。而且此時再沒有聽到棕熊的吼叫聲,便一齊振作精神站了起來。
鳳兒看到三兒向林強雲那邊跑下去,順手抓起掉在地上的木弓和竹箭,來不及多想,跟在三兒的身後便埋頭衝了下去。
跑到近前一看,那倒在地上的棕熊只怕足有千多斤,倒在地上橫著的高度竟達到兩人的胸腹間,被這畜牲咬上一口,或是打中一掌哪還有命在?!
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剛才被這棕熊打飛的人,不知變成什麼樣子了。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面面相覷,許久說不出話來。
忽然,兩人身軀同時一震,他們到此也有一會兒了,怎麼沒聽到林強雲的聲音。不知他幹什麼去了?萬一再有什麼似這棕熊般厲害的東西跑出來,自己倆人可對付不了,那還不是白白地送命!
兩人立時緊張起來,警惕地轉動腦袋四處張望、尋找。
這時的林強雲,暗自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心中也是後怕得緊。他正提著獵槍和剛從樹上爬下來,最後一個矮小的人一起,站在不遠處一個被棕熊打飛並胸裂腹爛的人旁邊。
鳳兒扯著三兒走了過去,看到林強雲身邊的人,又都吃了一驚。
這是人麼?不,可能是妖怪,又或者是山魅,他們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精怪。
說準確點,這是兩個人形的怪物,雖然和人一樣有手有腳,有頭有臉。
但其身高不過四尺,比三兒還矮了半個頭。渾身黝黑,一頭亂蓬蓬的淡黃色長頭髮散披在肩上,身上稀稀拉拉地長著寸許長的黃毛。面目極為醜陋,耳、眼、口、鼻倒是與常人無異,只是長得不成比例地難看。除了在腰間披了一片獸皮外,光身赤腳,而且身上皮膚極為粗糙。年齡多大卻是看不出來,似乎是二十多歲,又似乎有三十多歲,說他有四、五十歲也不為過。
地上躺著的那個早已經沒有氣了,站著的這個也和死去的人相差不大,除了未曾被開膛破肚,還活生生地站著之外,渾身上下都是傷口,鮮血淋漓地煞是嚇人。
鳳兒心中害怕,將身體靠在林強雲身上。三兒也是緊張地挨在林強雲的身邊,不敢離得稍遠。
林強雲知道他們緊張,連忙安慰他們說:「不要怕,有我在這,不會有危險的!」
鳳兒顫抖著聲音說:「林……大哥,這幾個是什麼東西,樣……樣子好嚇……人啊?!」
在這緊張的時候,鳳兒倒是脫口而出地把「喂」改成「林大哥」了,已經不知不覺地把他當成了強大的依靠。
林強雲拍拍她緊拉著自己衣袖的手說:「不要怕,他們也是人。很可能是山林中的野人,與我們是一樣的,不過長相與我們有些不同罷了。我還看過全身烏黑,比我要高出兩個頭的人呢!也還有全身雪白,長著紅頭髮藍色眼睛的人,這些人都沒有什麼好怕的。」
正說著,那圍著獸皮的黝黑小個子走了過來,在三人面前「撲」地跪了下去,一邊磕頭一邊大聲嗚嗚哇哇地說著什麼。
林強雲連忙將那人拉了起來,問道:「你說什麼,我們聽不懂。」
那人倒是能聽懂一點林強雲的話,一面指手劃腳,一面吃力地、結結巴巴地說:「謝……謝……救我,我……是山都……山都……山都……」
林強雲聽得吃力,連忙搖手止住他,說:「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山都,我們叫你山都就是。你住在哪兒,這死去的人怎麼辦?」
那山都急得臉色更是黑了,頭上流下大滴的汗水,漲著黑臉用手朝山上指,結結巴巴地說:「前,前,山上,窩…用手指著地上已經死去的人說:「土裡……下,土裡。」
林強雲接過話頭,說:「你是說你住在山上,這人要埋在地下麼?」
山都忙不迭地連連點頭。
這一片的草地、山坡上方圓六七十丈內,共找出十二具全是血肉模糊大小不一的屍體。其中有男有女,內裡有三具看來不過是十來歲的孩子,還有兩具女屍的不遠處,有一個細小的嬰兒和一個看起來只有三四歲的小孩,不過也都是皮開肉綻的死人。
三人幫著山都在一個小窪地挖個大坑,草草把這些死人埋了。
看著剛堆好的墳,又看了看地上的棕熊,林強雲有點發愁。看來死去的這些都是山都的族人,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其他的親人,接下來他怎麼辦?
另外,這麼大的一頭熊,怎麼才能把它弄走。林強雲可不想把這麼大的一頭獵物丟了,要知道他現在缺的是錢,這頭熊再怎麼樣也能值個幾百塊錢吧,最少自己也能分個一百、八十塊。
皺著眉頭想了想,問道:「三兒,你和鳳兒住的地方有多遠,能不能回去叫人來將這個大傢伙抬回去?」
三兒剛要答話,鳳兒搶在他前面急急地說道:「不遠,只有十多里路。叫三兒回去喊人好了,我要跟你去看一看這個山都住在什麼地方。」
三兒也自告奮勇地說:「一個人回去就可以了。我才不要鳳兒跟著,省得聽她嘮嘮叨叨的廢話。」
林強雲抬頭看了看天色,說道:「那好,現在天時近午,三兒你要快去快來。路上千萬小心了!」
三兒應喏一聲,說道:「放心吧,林大哥,我會很快帶人回來的。」這三兒也不知不覺地叫起了林大哥。說完後,便轉身急急地走了。
山都靜靜地站在一邊,目光灼灼地盯著林強雲。這時見林強雲轉身看著他,連忙翻身跪下,又磕起頭來。
林強雲將山都扯了起來,對他一面比劃著,一面說:「你以後不要再動不動就跪下、動不動就磕頭了。現在你帶我們去你的住處,我想看看你住在什麼地方。不過,要先處理一下你身上的傷,然後再去」
林強雲拉著山都走到小溪邊,放下手中提著的獵槍,從上衣口袋掏出一條手帕,拿到水裡搓了搓,稍擠干了點,在山都身上的傷口上擦洗起來。
開始時,山都和鳳兒都不明白林強雲想要幹些什麼,看了他的動作,這才清楚是要為山都清洗傷口。
山都的傷口被水一洗,身上痛得一抖,嗚哇哇說了一句什麼,掉頭就朝山上跑了開去。
林強雲口中大叫:「山都,不要跑,我是為你洗傷口傷吶!」
山都聽而不聞,腳步不停繼續奔去。
鳳兒嘟著小嘴罵道:「哼!不識好人心!跑什麼跑,一點痛就受不了,還是野人、山精呢!」
林強雲苦笑著說:「你別罵了,可能我將山都的傷口弄痛了,他痛得實在受不了才跑的。」
鳳兒一時也找不到什麼話說,她眼珠一轉,目光掃向四外的遠處。忽然看見倒在地上的棕熊心中一驚,立刻就想起剛才的情景,馬上又將眼光避開,轉而望向小溪。
她想起剛才那驚險的一幕,這才對林強雲身邊放著的鐵棍注意起來。仔細一看,原來是並在一起的兩根鐵管。便向林強雲問道:「林大哥,你剛才打死那大棕熊的這兩條鐵管子叫做什麼?竟然那麼厲害,只聽到兩聲大響就將它打死了?」
林強雲長出了一口氣,懶洋洋地坐到草地上。心不在焉地說:「不是鐵管,它叫雙筒獵槍,不過是土製的。要裝上子彈……」
話沒說完,鳳兒就搶著說:「什麼獵槍?不要騙我了。這個才不是槍呢,我們村裡有好多槍,三兒家就有兩三把,歸永叔使槍才是好看呢。哦,歸永叔是三兒的爹爹,大家說他使的是『岳家槍法』。快告訴我嘛,你那東西叫什麼?」
林強雲見這鳳兒糾纏不清的樣兒,仔細想想,一時也還真是沒法和她解釋清楚,只好胡亂說道:「這個……就叫它『火銃』吧,很厲害的,能打穿兩寸厚的木板呢!」
那鳳兒大概是心中還很害怕,東拉西扯地與林強雲胡亂說著話。
兩人閒扯著,不知不覺中過了不少時候。互相說的話也越來越能聽得明白,漸漸地聽到對方說話大部分都能聽得懂了。
野人山都抱著一大捧亂七八糟的草,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跳進溪水裡。他手忙腳亂地將懷中的草按到水裡,胡亂蕩洗了一下,放在一塊露出水面的大石上。找了一塊小點的石頭,對著那些雜草敲打起來。
看看草藥搗爛了,山都丟了石頭,把整個人泡到水裡,呲牙咧嘴的自己清洗起傷口來。隨後,將那些搗爛的草敷到身體各處的傷口上。
看到山都敷滿草藥的怪樣子,看得鳳兒把害怕都給忘掉了,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林強雲也不由得放開心懷,臉上露出了微笑。
山都看到他們笑,不知道他們笑什麼,傻乎乎地咧開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也跟著笑起來。
林強雲和鳳兒跟著山都,翻過一個山梁,一個山谷展現在他們眼前。
山谷內全是高過人頭的茅草,只在站立這一面朝西的半山腰上,集中長著四棵闊葉樹。
有兩棵相隔四丈左右的樹間,架著毛竹、碗口粗的樹幹等,用茅草、樹葉擋得嚴嚴實實,做成了一個樹屋。看來,這就是山都的住所了。
三條粗籐交織成一條,從樹屋頂上的枝葉間垂了下來。
山都跑到粗籐邊,轉身對林強雲二人磕了個頭。在強雲還來不及阻止前,他已經抓住粗籐踩著籐節爬了上去。
林強雲朝鳳兒笑了笑,問道:「怎麼樣,你能爬上去麼?」
鳳兒嘴角一撇,不屑地說:「這有什麼,更高的樹我都上去過。不過,你先上去,我跟著,替你護著背後好了。」
林強雲心知這女孩兒害怕,也不去說破地點了點頭,學著山都的樣子朝上爬去。
那鳳兒口中雖是說要為林強雲守護,心中卻是極怕,忙不迭緊跟著向上爬。
樹屋——不,只能說是樹上有蓋的草窩——不大,約有丈五見方,長近四丈,高僅七尺許。內裡用樹幹、毛竹密鋪成地板。靠北的方向墊鋪著近尺厚、經過整理的柔軟乾草,用三根毛竹攔著。草鋪上面堆放著幾張狼皮、黃麂皮、山羊皮和一張黑熊皮。
樹屋四面用小竹竿和山籐編織成牆,竹牆的內、外部扎上茅草。屋頂也是用小竹竿紮成架,再蓋上茅草。屋頂掛著數十條肉乾,還有幾隻曬乾的山蛙和剝了皮的山鼠。
草鋪前擺放著幾塊尺許大,寸許厚的石片,石片上一個泥盆裝了大半盆柴灰,灰中隱約還有一點火星。盆邊擱著一把似劍非劍,似刀非刀,滿是缺口長約尺半的青銅劍。
石片上還有兩個掌大蚌殼,一個盛著淡黃色的植物粉,一個盛著灰白色的粉狀物。
除了以上的東西外,樹屋內零散的放著幾個裝水的竹筒和一些乾草干花,就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