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風。
天晴。
碧空如洗。
聞仲扯落肩頭大氅,隨手丟棄一旁。週身氣勢緩緩放開,收攝於三尺之內。一步步前行,似輕實重,似緩實急。足下碧草為之折腰,波浪般向前翻滾,止步於女魃十丈開外之處。
女魃注視著對手前行,待聞仲停下腳步,方才無奈一笑,斂首施禮道:「女魃尚有一不情之請,懇請前輩恩准。」
聞仲手捋頷下長鬚,搖頭歎息道:「以你如今的修為,並不下於本帥。未戰先怯,實非智者所取。」
「便是勝了又如何?」女魃心頭苦笑,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嘀咕。勝了一個聞仲,還有雲中子,還有陸壓,還有截教萬仙,還有蓬萊島諸島十萬妖眾,甚至……妖皇聖人,截教通天教主……
抬頭仰望著翱翔於天空的蒼鷹,女魃喃喃低語:「女魃與前輩本是一家,只是當年父親一時糊塗,犯下大錯。否則,女魃也不至於同前輩刀兵相見。」
頓了頓,轉過頭來直視聞仲雙眼,提高聲量說道:「父親雖然有錯,但畢竟有一統人族的大功德。此戰,若是晚輩落敗,便從此不理犬戎之事;若是晚輩僥倖得勝,還請前輩退兵,我犬戎合族,願年年納貢,永世朝商。」哈哈哈哈……」聞仲饒有深意地看了女魃一眼,笑道:「小丫頭還真有些心計,打得好算計。你勝則犬戎勝;你敗則與犬戎無干。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嗎?」
陣中魔家四將心性率直,聞言大怒。當即就要喝罵出聲,又聽聞仲說道:「不過……本帥何懼之有,讓你佔些便宜又有何妨?!」
大商全軍將士聽得自家大帥豪言,士氣大振。齊齊鼓噪:「聞大帥威武聞大帥威武!聞大帥威武!!」
聞仲擺手止住,淡淡對女魃說道:「不必客氣,你進招吧。」
微微欠身示意,女魃隨即斜斜邁出一小步。瞬間來到聞仲身側,左手微曲成爪,帶起尖銳的風聲,直取對手肩頭。
「好」聞仲喝一聲彩,隨即將右手化為掌刀格擋,左掌閃電拍出。直取女魃面門。強勁的掌風撲面而來,滿頭秀髮飛揚。移動速度雖不如女魃迅捷,出手速度卻是毫不遜色。
兩人皆是速度絕倫,以快打快,迅若驚雷,兩軍將士漸漸看不真切。一道曼妙地白色身影,如穿花蝴蝶一般,左右翻飛騰挪;中央暗紅色身影,不動如山。幻出漫天臂影。或拳或掌,任對手狂風暴雨。兀自巍峨不動。
拳腳交擊之聲幾乎連成一線,有時作金石之音。有時如中敗革,卻不曾激起半點微塵。論聲勢。反不如先前魔禮青與將臣交手的場面。
犬戎本陣觀戰的大王姬雄,修為不濟,眼見女魃狂攻不止,執韁揚鞭,轉頭對身側稍稍恢復的將臣笑道:「老祖宗神通無量,定能拿下那三眼老賊。」
將臣卻絲毫不見喜色,皺眉說道:「老師方才踏入金仙境界不久,比不得聞仲法力渾厚。久攻不下,待得銳氣一洩,只怕是敗多勝少。那聞仲威震天下這許多年,又豈是易於之輩……」
姬雄聞言,粗豪地臉上滿是陰鷙之色,向後比了一個手勢。身後四名穿戴斗篷的黑衣人微微躬身,陡然消失不見。
大商軍陣中,眾將也目不轉睛地盯著場上形勢,只是交手雙方勝過眾人甚多,僅僅能夠大致確定兩人勢均力敵。
魔禮紅悄悄擠擠自家老大魔禮青,小聲問道:「依大哥之見,勝負如何?」
魔禮青沉吟良久,遲疑道:「應是大帥贏面大些吧……」
片刻後,李靖長長噓出一口氣,說道:「大帥勝機已定。各位將軍,速命各營人馬準備揮軍衝殺,一舉擊破犬戎。」
魔家四將面面相覷,臉上滿是不信。老大魔禮青疑惑道:「我四兄弟都是天仙修為,尚且看不分明。而李將軍尚未……,如何能研判大帥必勝。」
李靖心中明白,魔禮青口下留情,乃是因為這些天來,在兵法謀略上折服了眾人,也博得聞仲賞識,被委以副帥之職。當下微微一笑,洒然笑道:「李某確實未證仙道,魔將軍無需客氣。李某不過是依據各種條件推斷,並非眼力高於眾位。」
「願聞其詳。」魔家四兄弟齊齊拱手。
「其一……」李靖豎起右手食指,微笑道:「這位女魃李某也曾聽說過,乃是軒轅黃帝之女。即便是天縱奇才,然其修行時日太短,法力上定不如大帥深厚。」
兩根手指:「其二,女魃猛攻不克,大帥卻是不動如山。待女魃失了銳氣,就是大帥反擊之時。」
「其三,觀女魃週身氣息,乃是主修陰邪法力。大帥的雷罰之力,正是此等人的剋星。」三根手指。
「其四……」李靖止住話語,眼神飄向大商軍營帥帳。魔家兄弟順著李靖眼神望去,會意過來,與李靖一陣眼神交流,同時傻笑起來。
一聲巨響,場上交手兩人倏地分開,相互對峙於十丈開外。聞仲手捋長鬚,氣定神閒;女魃依舊傾國傾城,只是氣息略顯散亂。
魔家兄弟見狀,四名巨漢更是一陣佩服地眼鏢砸向李靖,直叫後者飄飄然似仙體大成。
女魃捋了捋散落額前的秀髮,說道:「前輩道行高深,晚輩不敢再留手,請前輩品鑒。」說完,低喝一聲,詭異的黑氣從週身毛孔逸出,漸漸掩沒身形。約摸眼睛部位的兩點赤紅,觸目驚心。
看著急速衝過來的女魃,又念及方纔的將臣,聞仲心頭升起一絲古怪:若是師叔在此,定會可惜嬌滴滴地美女變成怪物吧……至於老師?嗯,和師叔是親兄弟,應該會……
嗯?聞仲悚然驚醒,眼神四下瞟了一圈,沒發現異狀,這才定了定神:幸好、幸好,沒人能察覺到這想法,如果被老師和師叔知道了,那還得了?說不得要被滅口。
正胡思亂想著,女魃的拳頭已經不足聞仲面門三尺之遙。正當所有人都以為聞仲反應不及時,滾滾風雷聲乍現即逝。聞仲隨手輕飄飄的一巴掌,將女魃遠遠震飛出去,週身黑霧消去泰半。一小口墨綠色的鮮血噴出,小片草地立時枯萎。女魃拭去鮮血,默默恢復傷勢。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聞仲愣愣,剛才差點就來不及格擋。那剎那間的靈光一閃,那超越自我的出手速度……怎麼會這樣?
交戰中的兩人女魃和聞仲,一個致力於恢復傷勢,一個困惑於自身的疑問,雙雙靜立場中。雙方大軍互相牽制,也不敢有絲毫異動。
「才金仙境界就能領略到這樣地法門,九哥地徒弟都是怪物,一個兩個都是這樣,還讓不讓人活了。要是將來師侄超越了師叔,那人可就丟大發了……」深藏於雲層中的陸壓灌了一口酒,瞇著眼,懶洋洋地歎息一聲。剛才在營中察覺到師侄似乎進入了某種奇妙地境界,連忙趕來護法。
地仙界。
陸久正與紅雲道人,鎮元子兩人把臂同游,忽然感到心中一陣悸動,停下雲頭掐指推算片刻,立時笑容滿面。只是,如果陸久得知聞仲頓悟的詳細過程,不知道會作何感想?這當然是不可能地,前提是聞仲不犯傻。即便是聖人之尊的陸久也不可知。最不可掌握地,是人心啊。
鎮元子奇道:「三弟因何事欣喜?」
陸久剛要回答,一旁紅雲道人接口答道:「還不是他那個二徒弟又有了長進。好傢伙,金仙境界就能有頓悟的機緣,當真是不錯。」言語之間,不無艷羨之意。
鎮元子乃是聖人之下第一高手,道行高深,此事也算得前因後果,笑著說道:「三弟善於調教弟子,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大哥若是眼紅,何不收幾個弟子?」
「還是不要了。」紅雲道人擺擺手,有氣無力道:「大哥我自在慣了,還是一個人來得省
「真的是一個人嗎?」陸久湊趣開口揶揄,兩道滿含深意的眼神盯上略顯慌張的某人。
紅雲道人看著八卦之火熊熊燃燒的兩位兄弟,老臉一紅,暗自歎息交友不慎。連忙扯開話題,拉住鎮元子,一臉正色地數落道:「大哥我不收弟子,圖的是逍遙自在。二弟你不收弟子,卻是大大的失算了。」
陸久聞言心頭猛地一跳,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之中。
「大哥何出此言?」鎮元子滿臉的茫然,疑惑道:「愚弟不收弟子,緊閉山門。不結因果,再有大哥三弟護持,自然無災無劫,安心問道。」
不結因果?!無災無劫?!!!
紅雲道人冷笑連連,直叫鎮元子心頭一片冰寒,轉頭見陸久在一旁默默低頭思索,一臉慎重模樣。這才明白這一貫不正緊的大哥不是跟自己在開玩笑。再無法維持那份恬淡無為,懷著一份忐忑細細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