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販口中的倉庫就在不遠的居民區裡,直線距離不遠,可是居民區內雜物很多,不時要避讓行人,還有兩旁的自行車、居民的燒煤等等,繞來繞去也走了五六分鐘。
倉庫本身也是平房,隔在門外,就聞到濃郁的茶葉香氣,當小販打開房門,一股茶香更是撲鼻而來,蕭強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你這還存放著這麼多的茶葉啊,是同別人合租的麼?」
房間裡到處都堆放著茶葉,用賣袋裝著,角落裡都塞滿了,在進門靠牆一側,立著一個大木架,上面一層層放著盒裝的茶葉,什麼蒙頂茶、老鷹茶、大紅袍都有。
蕭強拿起面前的一盒茶葉,盒子印刷得很精美,淡雅的青色調透露出古樸雅致的本色,配合從盒子裡微微滲出來的茶葉幽香,令人聞之口齒生津。
小販們都沒有太多本錢,大量的資金投入到進貨渠道,存放貨物的房間就相對簡陋了許多,合租的現象是很普遍的。
可是蕭強心裡卻打起了退堂鼓。
他找到這個文物販子,原本就是鑽石夢破裂後的臨時起意,願意不過是這個小販有外銷渠道,況且外國人渴望真正的中國文物,願意出高價,以他的本事,做些真「贗品」來開挖第一桶金是再合適不過。
加上國家這個時候對文物流失管理,還沒有後來那麼嚴格,基本上沒有危險,與其讓其他人來賺這筆錢,還不如自己撈個盆滿缽滿。
可這終歸不是正行當,他也沒打算長做。
學過政治經濟學的人都知道,初始資本的獲得過程,通常都不是那麼乾淨,早期的殖民主義者,可以說獲得的每一枚金幣上,都沾滿了殖民地原著民的鮮血。
蕭強可以不在乎第一筆資金取得的來路,但他的心思並不僅限於此,取得創業資金之後的漂白才是重點。
因此,他必須要小心翼翼地不在身上沾染上污點。
要是小販為了節約房租,貪這點小利與人合租庫房,而忽視警惕,他倒要重新考慮,是否有和這人合作的必要了。
「這是我一個人用的。」小販笑瞇瞇地說道。
「哦?」蕭強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發現眼前這個人的神態和在外面有了很大改變,沒有了推銷贗品時的猥瑣,也沒有挽袖打算動手時的粗魯,安詳而鐸定,腰也挺直了,要不是瘦削的外形,還真有些成功人士的派頭。
「不錯,有了這些偽裝,沒人知道你在做這行,好!」蕭強讚歎道。
小販不置可否,笑著打開了倉庫裡面的一扇小門。
一間茶葉店!
在小門外面,是一間佈置得很有些古風的茶葉店,根雕飾物都保持著樹根的原色,一個女性店員身穿著漢服,在向過往的行人表演功夫茶的烹製手藝,清香四溢,吸引著路人圍觀,不時還有人蹲下來學習討教,另一個女店員則趁機向人們推銷店裡的茶葉,生意很是不錯。
蕭強大出意外,穿堂入室,來到茶葉店裡。
小販見到他的表情,很是得意,笑吟吟地跟在他身後。
「老闆!」女店員忙裡偷閒,向小販打了個招呼,又忙著招呼客人,述說著各種茶葉的口味。
蕭強一眼看到對街熟悉的招牌,快步從店裡出來,頓時愣住了。
這裡就是省城最繁華的商業街,百貨大樓五層的大樓就在斜對面!
「好好!了不起!」蕭強不知該說什麼了,挑著大拇指連聲讚歎。
這也是個有心人啊,角色變換熟練,有這樣的合作夥伴,他的擔心看來是大可不必了。
「小兄弟,我們還是後面說話吧。」小販帶著他回到後面堆放茶葉的倉庫,謹慎地鎖好小門,從懷裡掏出一張名片。
「鄙姓邵,少眼界,手裡有兩個茶葉店,不知道小兄弟貴姓?」紹延傑對他完全是正規的商業交流的口氣,沒有因為他看起來年輕而有所輕慢。
「張,張軍。」蕭強想也不想,就隨口報了一個假名,出口流利之極,絲毫看不出現編的樣子,「你就叫我小軍好了,我就叫你邵哥吧。邵哥,我找你合作的生意,想來邵哥心裡也有些譜吧。」
紹延傑明瞭地點點頭:「其實我主要還是做茶葉生意,古董也是偶爾為之。小老弟也是行內人士了,應該知道,古董這行,哪去找那麼多真貨,滿大街古董商家,手裡有個一兩件真貨那就了不起了,就這也是當作鎮店之寶,拿來證明自己賣的都是真貨,沒誰捨得賣出去。碰巧進進一件真貨,那價還不往海裡叫去。我們這行就是這樣,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平時麼,就靠販點假貨貼補生活。」
「邵哥有外銷的渠道?」
紹延傑找了個茶葉包,一屁股坐上去,搖著頭道:「我勸老弟還是再考慮考慮。渠道我倒是有,不過那老外眼睛可毒著呢。聽說他是個什麼私人收藏家,喜好的就是中國文物,假東西一眼就被他看出來了,上次一股腦把我存了好久的真古董都給買走了,贗品全部給我退了回來。不值錢的真貨他也看不上,說是沒有收藏價值。」
「那太好了!」
私人收藏家,多數是自己喜歡收藏的富翁,價格出得比二道販子高,買回去也通常是在收藏愛好者之間小範圍內流傳,露陷的可能性也大為降低。
紹延傑眼睛一亮:「這麼說小軍手裡有真貨囉?」
「沒有!」蕭強斬口截鐵道,「我準備托邵哥賣的也是贗品,不過是比真貨還真的贗品!」
哈哈哈哈,紹延傑暴笑起來。
比真貨還真的贗品,有這樣的贗品麼?要真的有,那和真的有什麼區別?
他失望地收了笑聲,發財的心也淡了。
起初看著小孩眼力驚人,又言之灼灼,還以為可以發一筆意外之財,結果還是空歡喜一場。
「我知道邵哥不相信,不過毛主席說過,實踐是檢驗一切的真理。不知邵哥手裡有沒有不值錢的玩意兒,我明天就會讓你看到什麼是『真贗品』!」蕭強也不惱,還是笑嘻嘻看著紹延傑。
紹延傑想要趕他出去,但看看他毫不躲閃的眼神,鬼使神差地起身,搬開幾大包茶葉,露出牆角的一個保險櫃,他側過臉去,蕭強已經自覺地讓開了。
枚銀光閃閃的圓形物事落在蕭強腳前。
他也不生氣,彎腰撿起來。
是一枚銀元,正面是碩大的袁世凱側面頭像,上部凸印著「中華民國九年造」,背面則是凸印的嘉禾紋飾,正中央是「一圓」的字樣。
這就是俗稱為袁大頭的銀元,因為發行量大,各省府仿製數量龐大,距今年代短,民間有不少收藏,價值也不甚高。
銀元啊,我哪去找銀子啊,而且純銀偏軟的特性,多會添加其他的合金來增加硬度,太麻煩了。
蕭強將袁大頭還給紹延傑:「我那裡最擅長的是製作字畫書籍贗品,有沒有這方面的。」
紹延傑不耐煩地重新回到角落,翻了半天,從保險櫃角落翻出一本舊黃的薄本子。
三字經!
也行,先重組一本三字經,讓紹延傑看看自己的本事,下一次就是貨真價實的古董了。
「二十!」紹延傑面無表情地伸過手。
「我靠!你還要收錢,太狠了吧!」蕭強被火燙了屁股一般跳了起來。
紹延傑皮笑肉不笑:「小本生意,貨物進門,不見錢不出門,我不能壞了規矩。」
好,你狠,我們走著瞧,有你求我的時候!
蕭強肉痛地從貼肉的內兜裡掏出錢,這可是他省吃儉用這麼多年的結果,正要交給紹延傑,又收回了手:「你這肯定有專門製造贗品的材料,給我一點,紙張、墨汁的成分要和三字經一樣的。」
紹延傑垮著臉看著他:「你到底是不是幹這行的,那有造假還沒有材料的,你是在逗我玩吧!」
「行不行你明天就知道了!給我多拿點——不能算錢的!」蕭強沒有不好意思的表情,反而用對方佔了大便宜的眼神看著紹延傑,看得紹延傑鬱悶不已,不知道應不應該相信這個莫名其妙的小伙子。
看著蕭強心滿意足地離去,紹延傑納悶地在房間裡轉圈。
這小子該不會是公安局的吧,跑我這胡鬧了半天,又是吹牛又是保證,最後賣了一本三字經,怎麼越想越不對勁。
心中有鬼的他,連夜藉著送貨的名義,將保險櫃裡值錢的古董全部都轉移走了,只留下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
第二天,上午他沒有出去擺攤,老老實實坐鎮茶葉店,提心吊膽地東張西望,總覺得公安會突然闖上門來。
到中午,他終於熬不住了,昨晚連夜轉移古董,一晚沒睡,到現在瞌睡得不得了。
紹延傑對店員叮囑了幾句,回到後屋,將茶葉包挪開,支起彈簧床,陷入了夢鄉,睡夢中,他聽到敲門的聲音,一陣緊著一陣,迷迷糊糊睜開眼,房間裡黑咕隆咚,慌亂中也不知道燈繩開關在什麼地方,看不清什麼時候了。
「邵哥,開開門,是我,張軍!」門板被敲得咚咚作響,外面傳來昨天那小子的聲音。
壞了,公安來了!
紹延傑血一下湧上大腦,他可以想像,外面那個叫張軍的小子身邊,肯定跟著許多的公安,就等著他打開門,一擁而入,來個甕中捉鱉呢。
「媽的,昨天右眼睛一直跳,老子就知道要壞事!」
跑是不可能的,前面的茶葉店多半也有他們的人守著,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紹延傑咬牙打開了房門,頗有些英勇就義的味道。
外面就站著蕭強一個人,背著一個書包,一看就是個中學生。
「邵哥睡覺呢,今天怎麼沒有出去擺攤?」蕭強大大方方地走了進去。
「就你一個人?」紹延傑伸頭張望了一下,奇怪地問道。
「是我一個人啊!」蕭強愣了一下,想起來什麼,「哦,邵哥是問製作贗品的那些人吧,他們是不出來見人的,我專門負責中間環節,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
「是……嗎?」紹延傑有些摸不著頭腦了,這小子神神道道,難道還真是製作贗品的?
蕭強從書包裡摸出一本小冊子,遞給他:「喏,你檢查檢查。」
紹延傑這下真的放心了,找到燈繩,拉亮電燈,才關上房門,就著電燈看了看手中的小冊子。
「三字經,你不要了?」他抬頭問道。
蕭強神秘地一笑,從書包裡又掏出一本,遞了過來。
「還有一本!」紹延傑激靈一下,整個人立刻完全清醒過來,結果小冊子,認認真真地檢查起來。
紹延傑拿給蕭強的不是什麼名家善本,而是民國時期的私塾教材,價值不高,但也距今幾十年了,紙張作舊,現有的手段是利用糖水、栗子殼水,或茶水等,為紙張上色,使其顯示出古舊的色澤。
手中這本,紙張又黃又舊,還有些發脆,彷彿不小心就會破碎,顯然不是採用的這種手段。
還有一個就是用古本的紙張為底,在上面印製「古書」,冒充善本,一般很難識別。
可是這樣做假的成本就很高了。
紹延傑對照了一下手中的兩本三字經,從封面到內容,從字跡到排列的順序,甚至兩本書封皮上蟲蛀的印跡,都分毫不差。
他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顧不得招呼蕭強,衝到角落裡,找到一個放大鏡,湊到電燈泡下,一個字一個字,對照著比對起來。
「不可能!這不可能!所有的地方都一模一樣,這怎麼可能!連毛邊都沒有絲毫差異!你現在告訴我那一本是假的,我都不會相信!」紹延傑徹底呆住了。
他見過的贗品多了去了,但像這本三字經這樣,造得贗品和真貨沒有一點差別的,別說見過了,就是聽也沒聽說過!
這樣花費多大的代價啊!
站在一旁,顧盼自若的蕭強,在他眼中立刻變得神秘起來。
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美無缺抵製作出如許水準的贗品來,他肯定不是一個人,背後一定有一個頂尖的高手,或者是一群人,才能達到這樣的高度!
幾十塊錢的三字經,在他此刻看來,全部都變成了一張張飛舞的鈔票,在向他招手。
老天保佑,有這樣的手段,不發財也難啊!
蕭強滿意地從他表情上得到了答案,隨即從書包裡又掏出三本三字經,遞了過去:「昨天的材料有多的,我們就多做了幾本,你鑒別一下!」
紹延傑直接就暈了。
一晚的時間,能夠完美地製作出一本贗品來,在他看來都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先在眼前出現的,是四本!
天啦,他們的實力太可怕了!
在此時此刻,他心中認定了蕭強是一個組織嚴密、背景深厚的專業造假世家。
這類古老的世家手段凶狠,人員眾多,藏身隱秘,不時他一個小小的古董販子可以得罪的。
也因為這樣,在他和蕭強合作的整個過程中,雖然從來沒有看到第二個人和他接觸,但始終不敢對蕭強抱有不軌之心,小心謹慎,不管是對生意,還是對外的聯繫,都沒有透露過半點口風。
而這,也正是蕭強連續重組四本三字經,所想要表達的含義。
一條通往未來的坦途,正在他面前徐徐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