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石頭城沒有平時那樣喧嚷的市聲這就使得馬蹄的嘀噠顯得格外的清晰。伸手拉開白色綢緞上盛放著紫色曼陀羅花的窗簾把頭靠向窗沿呼吸一口帶著霧濕的清新空氣我輕輕感歎著說:「今日又是一個好天氣。」
「你好像心情很好?」他手臂一伸讓我緊貼在他的胸口上。
「跟你在一起心情怎麼會不好。」
我真的已經很滿足很滿足了。郗夫人再鬧騰郗道茂再怎麼潛在地威脅可是跟他相擁的這一剎那我覺得什麼苦都值了。
我只是在付出一個貧寒女子跟一個豪門公子終結連理所應付出的代價世上沒有便宜事憑什麼你如此幸運如此幸福卻什麼也不付出?相比較而言我只是在經歷小小的挫折小小的煩惱郗道茂才是絕望的吧。
其實我可以理解她搞的各種小動作以她的出身她的高傲在這樣的處境下她不瘋就算好的了。若換一個極端的女子也許會索性鬧個魚死網破:你不讓我好過你也別想好過!
郗道茂現在不會不代表永遠不會。一天兩天如此也許她還不至於絕望會像新安公主說的那樣期待著我和王獻之熱情冷卻恩愛不再的那一天。可是一年兩年十年之後呢?如果我們還是恩愛如常她依然空閨獨守眼看著青春不再紅顏消褪一輩子就快斷送掉了。到那時只怕再有涵養再有耐心的女子也會憤怒。會怨恨會最終失去理智。而壓抑得越久。爆出來的能量也就越大。
想到這裡我悚然而驚。與其讓郗道茂累積怨氣不如讓她早點死心離去。她改嫁了幸福了我們的幸福才不會受到威脅。
我們。還是只有走遠遠地避開她讓她在完全無望的情況下自動求去這場三個人地戰爭才會結束。
可是在現在的情形下這幾乎是不可能的。現在她每天都能看到王獻之心上人近在咫尺她可以嗅到他地氣息並且還頂著他妻子的名頭和他住在同一片屋簷下。這樣曖昧地氣氛中她容易有所企盼。心也容易處在亢奮中渴盼得到愛憐的願望會被激得更強烈。
只有我們離去讓她看不到。聽不到徹底失去牽繫。她那顆自焚的心才會慢慢冷卻。慢慢死去。也才能重獲新生。得到屬於她的幸福。
斷念對注定無望的人來說才是真正地善真正的仁慈——雖然誰都會說這是偽善。
在馬蹄聲中苦苦思索的結果是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子敬如果你今天還是找不到機會向皇上開口不如先跟你的大爺爺說說吧。就說你不想留在京城做個閒職每天無聊地混日子你想趁年輕多做點事多累積一點政績將來也好作為升職的本錢。人總不能靠著年輕時候那點僥倖的戰功吃一輩子吧。」
王獻之本來疲憊地靠在我肩上閉目養神聽我這樣一說他的頭一下子就抬了起來倦怠的眼神也重新變得神采奕奕朝我直點頭說:「嗯嗯這是個辦法。說實話我平時跟大爺爺打交道很少的他雖然看起來很和藹也很少耍過大家長地威風但我總是對他有些莫名的畏懼總覺得他城府很深看不透。所以有什麼事很少直接求他我活這麼大好像就沒求過他什麼事。包括和你的婚事我都沒想過要去求他。」
既然說到婚事我就插了一句嘴:「其實當時如果求求他也許事情不會弄得這麼複雜。只要他肯開口你娘不敢不依地。」
之所以會這樣說是因為回王家的頭一個晚上我看王導並沒有反對王獻之娶我甚至一句話就讓郗夫人不敢再強求什麼妾室之禮。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站在我這邊地至少是幫了我為我解了圍地。
王獻之卻搖著頭說:「你錯了這一點我比你更有言權。那天他會如此表現是因為我和你已經木已成舟如果是在婚前求他他的態度不會是這樣地。」
停頓了一下後他接著說:「這也是為什麼我情願繞那麼大的彎子去杭州找我父親也不去求他的原因。要說起來我父親其實是個很有脾氣的人他是直性子也是急性子小時候因為練字我沒少挨他的打罵。」
「你還挨打?」我驚訝不已。作為他父親七個兒子中最小最出色也最有名的一個我還以為他父親從小對他寵愛有加呢。
他點了點頭帶著一抹又無奈又幸福的笑說:「因為我小時候貪玩而練字又是一項很需要耐心的事情對一個孩子來說可能太枯燥了就總是想躲掉不練。記得那時候他特意準備了一根戒尺就掛在他的書房裡就像官府衙門裡掛著一口尚方寶劍一樣以求達到震懾效果。每天下午太陽落山之前家裡的幾個孩子就排著隊拿著練字的紙一個一個給他看寫得好的受表揚寫得字數不夠或敷衍塞責的就會挨打。打得真的很疼但他打人從不打手因為手要留著寫字他打屁股。記得有一次我玩忘了交作業的時間到了我還在院子裡玩被他抓到一頓暴打屁股都快打開了花我娘心疼地用藥膏給我塗了好幾天。」
想不到右軍大人還有這麼嚴厲的一面我一直以為他脾氣很好屬於那種很好說話的「老好人」呢。既然父親大人這麼不好惹「那你結婚還敢去求他不求你大爺爺。你大爺爺才是家裡的權威呀只要他同意你娶我你娘再不滿意也只好幫我們準備婚禮。」那樣我們就省事多了現在的這些煩惱糾葛都可以免去。
他再次搖頭道:「我剛說了如果在婚前去求他他不僅不會幫我還會想辦法說服我放棄你甚至直接對你採取行動讓你在京城消失。現在想來我從不找他是因為我怕他。我一直就怕那些總是笑瞇瞇的人就像我大爺爺那樣好像永遠沒脾氣其實你想一個人能爬到如此高位怎麼可能沒脾氣?看起來完全無害卻又能手握大權的人最可怕所以我敬而遠之。而我父親率性而為當笑就笑當怒就怒打我的時候固然真打如果我有什麼事求他哪怕不合規矩只要我真的喜歡他也會幫我。」
「原來如此」看來我還是涉世不深看什麼都只看表面現象不知道人心人心叵測。而他一生下來就處在名利場中從小見慣了各種各樣的嘴臉所以雖然他好像除了練字之外就只知道吃喝玩樂其實要比我成熟得多。
「照你這樣說那些沒什麼閱歷的人栽到你和藹可親的大爺爺手裡豈不屍骨無存?」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說出這句飽含譏諷的話總之就是心裡憋得慌因為照他這樣說我剛才想出的所謂的「好主意」也根本就是餿主意。
他輕輕拍撫著我的背說:「你放心你現在已經是王家人了是他的保護對像他再狠也不會針對你。你忘了那天在門口的見面儀式上他是怎麼打哈哈、和稀泥的?你已經嫁進來了他不願意看到家裡鬧矛盾就弄成了所謂的兩頭大。如果你還沒進門他就不會和什麼稀泥他會叫我不要忤逆母親不要讓父母生分不要為了自己一個人的喜好得罪親戚要顧全大局不要任性等等等等。總之在他眼裡大家庭的整體利益一家人的和睦、面子等才是最重要的。至於我喜歡誰討厭誰那不重要個人的喜好、利益要服從大家庭的利益必要的時候個人要為家族的整體利益犧牲這就是他的治家觀念。」
我心灰意冷地說:「我明白了你就當我剛剛什麼都沒說也不用去求他了。」
「你又錯了!」王獻之笑道:「這跟結親是兩碼事這次才是真的應該去找他呢不然我為什麼誇你出了個好注意?我要求外放為官這是求上進是光祖耀祖的事也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他已經快七十歲了最怕的就是家族後繼無人最怕聽到那句富不過三代的傳言。如果家裡的後輩不貪安逸肯出去做官他絕對是最積極扶持的那一個。他做夢都想著多培養出幾個有前途的接班人讓家族的名譽和榮華永遠保持下去永不衰落。」
這樣看來他的一切做法也不算錯他也只是一個希望家族永遠繁榮昌盛的老人我也笑道:「那你今天就抽空去求求他吧。
「兩手打算看怎樣方便一些吧。如果今天能找到機會跟皇上開口就直接求皇上;不然就求求大爺爺我們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最好過幾天就能走。」
看他神情疲憊眼睛裡儘是血絲我心疼地把他抱在懷裡伸手給他按摩著兩側的太陽穴。他躺在我腿上閉上眼睛嘴裡喃喃地說:「好困哦今天上朝的時候我擔心我站著都會睡著。」
「那你現在先瞇一會吧等下車的時候再叫你。」
此時從窗口望過去已經可以看見暗紅的宮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