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驚堂木先生轟出門後,我們倆沒地方去,只好跑到後面的水塘邊,跟鵝作伴。
相比於他的輕鬆,我心裡一直是忐忑的。看他跟鵝玩得那麼歡,我禁不住問:「你就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他回過頭來問我,笑容像陽光一樣燦爛。
看得出,這件事不僅沒有讓他感到絲毫的鬱悶,反而讓他很開心——開心於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逃課了?
我卻沒有他那麼樂觀,得罪了驚堂木先生,以後只怕沒好果子吃。
其實照常理講,應該是他比我更擔心的,我家裡反正也沒人管我。他呢,上有父母長輩,這位庾先生既然是在朝廷做過官的,跟王家的人肯定很熟吧。
我問他:「你不怕庾先生跑去跟你爹告狀嗎?」
他一笑:「那是不可能的。我爹現在不在家,出去遊山玩水去了。」說到這裡他滿眼憧憬:「唉,真想像我爹那樣,在外面自由自在,四海樂逍遙。」
我悄悄打量著他。在書塾這兩個多月來,對他們幾個的秉性、志趣、愛好也基本上瞭解了。謝玄是軍事迷,一心想投筆從戎,馳騁疆場;郗超是官迷,一心想手握天下大權,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只有桓濟胸無大志,打著「大丈夫身處亂世,自當退身遠害」的幌子,只想娶幾個漂亮老婆,過和和美美的小日子。
至於眼前的王獻之呢,卻沒有他們那麼好琢磨。說他胸無大志吧,他又自有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勢,每每出言不俗,見解不凡。有時候他們在一起議政,連郗超都經常折服於他的見解。
有一次郗超情不自禁地說:「子敬,他日我若入相,定拜你為中書令,我們一起執政,大晉必有一番新氣象。」
王獻之只懶洋洋地回了他一句:「沒興趣。」
他的興趣全在書法上,準確的說,極為迷醉狂熱。每天到處搜求名家書帖,得到了,就視若至寶,沒日沒夜地摹寫練習。除了這個,真沒見他對別的什麼很感興趣了,無論是謝玄的疆場還是郗超的官場好像都對他沒多少吸引力。
我好奇地問他:「你將來長大了想做什麼?」不會是像我爹那樣,每天只想看書練字,就此終老一生吧。
他想了想說:「像我爹一樣,做幾年官,掙點錢,然後掛靴辭職,雲遊四海。等錢花得差不多了,再去做官,如此往復。」
這我就有點納悶了,不是說他家是大晉第一豪門嗎?家裡應該多的是錢,怎麼還會像我這種窮無片瓦的人一樣,必須了現掙了才有花的?
當然這個不好打聽。也許,正因為不肯坐吃山空,家族才能一直興旺吧。
他突然回過頭來問我:「你呢,將來想做什麼?」
我的人生計劃當然是早就做好了,只是怕說出來會貽笑大方。我帶點羞澀地說:「過一兩年,等我妹妹大一點,能走路能說話了,就帶她一起去鄉下,買塊小田,蓋棟小房子,平平安安地過日子。以後,院子裡也像北邊老家一樣,種很多樹,夏天好乘涼,冬天好擋風。還要在院子裡養些雞鴨鵝,貓貓狗狗的,那樣,才熱鬧,又有蛋吃。再在屋後開塊菜園,不用種很多,夠我和桃根吃的就行了。」我越說越激動,好像看見了那美好的遠景似的。
最近這兩個月來,經歷的事情太多了,其壓力之大,讓我幾乎不能承受。先是母親的死,接著是新安公主兄妹不斷的騷擾逼迫,讓我對這個城市充滿了恐懼。我只想遠離,只想盡快地逃開這一切。
而寧謐祥和的鄉下,就是我心中的樂土。我的心情,就像詩經中的句子:「誓將去汝,適彼樂土。」
「我跟你一起去。」他笑看著我,很輕很輕地說。
「什麼?」我呆了片刻,然後突然明瞭這句話所代表的意義。轟地一聲,我臉上頓時燒成了一片,嘴裡語無倫次地說:「少爺別開玩笑了,少爺是什麼身份的人?怎麼可能去那種偏遠的鄉野。就算少爺願意去,家裡人也不會同意的。」
他笑得更自信了:「我家裡人不會管我這些的。你不瞭解我家,我的家庭跟別人不一樣的。父母不大限制孩子的自由,我父親自己就是個任意恣意、不拘小節的人。在家庭的管理上,他是甩手掌櫃,在孩子的教育上,他是散漫家長,」
這我完全相信,因為他父親的很多事跡早就家喻戶曉,包括他父母的婚事,都是國人耳熟能詳的軼聞趣事,甚至還因此留下了一篇「坦腹東床」的佳話。
要是,他真的跟我一起去鄉下。以後的每天,農閒時我們一起練字,農忙時我們一起下田,然後坐在樹影蓊鬱的院子裡納涼,一起閒話桑麻,那肯定很幸福吧。
明晃晃的太陽下,有人做起了白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