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壓群芳 卷一 相見歡 (2) 我把自己「噹」掉了
    當鋪二樓一間富麗堂皇的會客室裡,我見到了這位著名的夫人。

    她雖然已經年過半百,可依然很美很優雅。她很和氣地問我:「你到底丟了什麼東西啊,哭得那樣傷心?」

    我斂衽為禮道:「多謝夫人過問,小女丟的是父親生前最喜歡的一方硯台。這硯台叫桃心硯,是用靈璧山上千年寒潭底下的寒玉做成的,冬天滴水成冰的時候,這硯台裡盛的墨汁都不會結冰。」

    想到父親生前對這方硯台的寶愛,他摩挲硯台的身影又再次在腦海裡浮現。我心裡一陣刺痛:我是不孝的女兒啊,連父親豁出性命保護的東西都丟了。

    衛夫人問道:「生前?你父親過世了?」

    我回答說:「是的,而且還是為這方硯台死的。當時,有個地方豪強出大價錢想要我父親出讓這方硯台。父親不願意,那豪強就勾結官府,誣賴我家通匪,讓官府來抄家。硯台倒是沒抄走,父親卻氣得一病不起,就此撒手塵寰。」

    衛夫人歎息道:「為守護寶硯殞命,你父親也是個癡人那。」

    他當然是,我沒見過比他更癡心的讀書人了。別人讀書是為求官求爵,出人頭地,他卻把讀書當作一件神聖的事。家裡飯都沒吃的了,他若磨墨寫字,必先焚香灑掃,以示誠敬。母親總是嘀咕:「有買香的錢,沒買米的錢,真是個癡子。」

    想到這裡,我流淚道:「家父雖然不是什麼書法名家,但他是真的愛書法,整日練字,並以此為人生最大的樂事。」

    衛夫人不解地問:「既然是這樣珍貴的硯台,你怎麼又拿來當呢?」

    我只得把家裡的情況大略地說了一遍:父親過世後,母親看北邊實在不安寧,時有兵勇當街虜去少女的事發生。我家沒了男人,我又一日日出落成少女了。母親怕我也出事,便變賣了家當帶著我來南方,原指望安頓下來後打工度日。誰知上了路才發現,她肚子裡已經有了遺腹子,不能再找活幹了。這半年來,我們母女坐吃山空,到昨日,家裡已經徹底斷炊。這才不得以打起了寶硯的主意。

    衛夫人聽了,沉吟半晌,最後說:「你丟了這麼珍貴的東西,回去沒辦法跟你娘交代。我這會兒倒是有個主意,就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我忙表示:「同意同意,什麼主意我都同意。」

    現在,只要能救我擺脫困境的,什麼樣的稻草我都會抓住。

    衛夫人笑了:「是這樣的,我開了一個私塾,帶了幾個小徒弟,想找個人幫忙在書塾裡做點雜事。這個人最好是懂點書法,還要會一點裱糊技術。」

    我馬上說:「我專門跟父親學過裱糊的。自我滿十歲後,父親的字畫就是我一手裱糊的了。」這點我倒沒吹牛,裱糊我的確會。

    衛夫人聽了,高興地說:「真的呀,那很好。」又問我:「你那方硯台,本來準備當多少錢呢?」

    當然是越多越好啦。只是,話不可能那樣說,我能做的,只是盡可能把自己說得可憐點:「我也不知道能當多少,不過,我家的情況現在真的很困難。我娘就快生產了,家裡卻粒米無存。還有,給小孩的衣服也還沒準備,生下來都不知道給他穿什麼。我原來的小衣服都丟在北邊了,逃難的時候不可能帶出來。」

    我家的實際情況就已經夠可憐了,根本就不需要編。

    她想了想說:「那這樣吧,我先給你五百錢,算是預付給你的工錢,你回去就告訴你娘那是當硯台的錢。」

    我感動地說:「夫人,這怎麼好呢?」

    她肯給五百錢,倒是我沒想到的。買一個丫頭也不要五百錢了,何況只是請個小雜工。

    衛夫人道:「我是看你那麼愛書法,站在門口摹那個『當』字摹得背上的包袱丟了都不知道。再加上你父親又是為硯台死的,也是個愛書法的人。我一時感動,才出手幫你的。你別以為我平時是這麼大方的人哦,我可是出了名的吝嗇鬼呢。不吝嗇,怎麼開當鋪啊,開當鋪的人,首當其衝就是要心黑。」

    我笑了:「夫人在商言商,這也是本等。」

    衛夫人越發用欣賞的目光看著我說:「不錯不錯,善言辭,會應對,還會裱糊。我的書塾裡,就缺一個像你這樣的人。」

    「多謝夫人賞桃葉一口飯吃!」我再次深深致禮。

    「你叫桃葉?嗯,好名字。」

    我告訴她說:「因為那方硯台形似桃心,顏色溫潤澄碧,故先父為小女取名為桃葉。」

    她再次點了點頭,又看了看窗外說:「天快黑了,你娘肯定在家翹首盼望呢。你住在哪裡?我讓夥計送你回去,你一個小姑娘拿著這麼錢走夜路不安全。」說著,回頭就命那個姓姚的掌櫃給我拿錢。

    走的時候,她問我:「你今年多大了?」

    我回答說:「十五歲了。」

    她笑著問:「可許了人家?」

    我臉紅了,小聲說:「還沒呢。」

    她叫來剛剛那個夥計,叮囑了幾句,然後對我說:「你走吧,明天早上我在家裡等你。我家就在烏衣巷口,很好找的。你隨便在路上找個人打聽就知道了。」

    我答應著隨夥計下了樓。

    走出門後,我才發現,我的傘落在當鋪裡了。唉,也怪我娘,明明好好的天氣,非要我拿把油紙傘出門。

    我只得讓夥計在路邊等著,自己回頭去拿。

    才走到門口,就聽見裡面像是姚掌櫃的聲音在說:「夫人,您家裡的那幾個小魔王,整天捉弄人的,這嬌滴滴的小姑娘頂得住嗎?」

    衛夫人樂呵呵地答道:「就是頂不住,才好玩那。以前請的那幾個姑娘,都長得不漂亮,引不起那幾個傢伙捉弄的興趣,害得我的日子過得無聊死了。」

    姚掌櫃驚訝地說:「那幾個長得還不漂亮啊。」

    衛夫人歎氣道:「要是一般人家出來的人,會覺得那幾個小姑娘很漂亮。可是我那幾個徒弟,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家裡就遍地都是大美人了,哪看得上那幾個庸脂俗粉。」

    姚掌櫃道:「跟這個桃葉比起來,那幾個也的確差了一些。」

    衛夫人說:「是啊,這桃葉的父親也不知道是怎麼取名的,明明是一朵耀眼的小桃花啊,偏偏叫什麼桃葉。其實,我叫夥計送她回去哪裡是怕錢被人偷了哦,我是怕這小美人半路被人打劫了去,那我還有什麼好戲看呢。」

    姚掌櫃都有點聽不下去了,嘴裡想勸勸:「夫人……」可到底是下人,也不敢造次說什麼。

    衛夫人的情緒還是高漲得很:「我已經迫不及待要回去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了,也好讓他們給這小美人準備一點見面禮呀。」

    姚掌櫃驚訝地問:「夫人,幾位少爺晚上都不回家的嗎?」

    衛夫人說:「回呀,我派人去一家家地通知嘛,就說我們的書塾裡明天會有大美人來,讓他們今晚好好準備見面禮。哈哈。」

    姚掌櫃無限憐憫地替我祝禱:「阿彌陀佛,保佑保佑這位姑娘吧。唉,那裡哪是什麼書塾嘛,明明就是狼窩虎穴,裡面一群混世魔王。」

    衛夫人不樂意了:「你說什麼?我的書塾是狼窩虎穴?我說姚掌櫃,你是不是不想幹了?」

    姚掌櫃忙陪笑道:「不是不是,夫人,您聽錯了,小的剛剛是說,夫人你的書塾那是閬苑福地。」

    衛夫人這才轉怒為喜:「這還差不多!」

    我無力地靠在牆壁上,一遍遍地問自己:我把這五百錢還她,然後趕緊逃命去,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可一想到家裡那大腹便便,正在等我拿錢回去買米的娘,又不得不打消了這個念頭。

    狼窩虎穴就狼窩虎穴吧,哪裡死不是死?反正回去也是餓死。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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