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阪忠尚繼續走著,可心裡越來越不塌實。這條曲曲彎彎的幽暗小巷,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決鬥的場所,說是發生謀殺的地點倒是更能令人感到信服。
「就算他真是要殺我,那也根本用不到這樣的手段,也許真的是沒有到吧?」看著前面的那個背影長阪忠尚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著,而且理由似乎還相當的充分。不過在這樣一個氣氛下走在這樣一個環境裡,除非心理素質極強的人都會有些惴惴不安,而他似乎算不到這類人裡。
在此時的日本奈良也可以算得上是一座大都市,雖然比不上界町、石山的繁榮,但是卻勝在古老深厚的文化底蘊。可即便是如此「路燈」這樣的概念畢竟超越了時代,何況是在這樣偏僻的小巷裡。
現在正是凌晨一點到兩點左右的辰光,即便是走過一兩條街,也未必能遇到一所透出燈光的房子。較為狹窄的街道使房屋的陰影,更多地遮蔽了本就不很充裕的月光,穿行其中四下裡如有鬼影重重。
「也許這是我的一個好機會!」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長阪忠尚手摸上了刀柄,目光緊緊鎖定了前面的那個身影。
正常狀態下的過招自己絕對不是這個人的對手,這一點他非常清楚,那麼在這樣漆黑的巷子裡又是從背後偷襲,把握自然是會大很多。達到百分之百了嗎?似乎還是沒有這樣的把握。
「不管怎麼樣這都是一個機會,一個不用去死的機會!」如果能夠不死那麼就沒有人自己希望死,長阪忠尚自然也不例外。
前面的背影還在不緊不慢地向前走著,甚至到現在大約已經走了10分鐘,居然一次也沒有回頭看過。野武士的草鞋和長阪忠尚的木屐走在古舊的石頭路上,發出輕重兩種不同的聲音,構成了一種簡單的旋律。
看著那個背影,長阪忠尚忽然覺得自己很卑鄙,野武士雖然是自己地敵人但一直堂堂正正。不但沒有對自己進行偷襲,甚至沒有趁著自己不冷靜的情況下痛下殺手。
「我是個武士,哪怕不能活著擁有武士的榮耀,那麼至少死得要有一個武士的尊嚴!」長阪忠尚的手悄悄由刀柄上拿了下來,心虛地向四下裡看了看,彷彿黑暗中已經有一雙眼睛發現了自己的齷齪。
「到了!」前面的野武士突然停了下來,並且出言提醒了一句。
「哦?」長阪忠尚心慌意亂之下沒有收住腳,險些撞上前面人的後背。
這是兩條小巷一個交會地地方。不知是否有意一棟院落陷進去一塊,這個小小的「謙讓」使這裡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空場。
只是這個空場未免有些太「袖珍」了,長寬都不過兩丈出頭,再怎麼也是伸展不開拳腳,說起來還不如剛才的那個街角呢!
「這兒?」長阪忠尚有些發傻。
野武士依舊沒有轉身,而是走到一扇門前輕輕地敲了兩下。「啪門發出了兩聲空洞脆弱的聲音。可能是裡面的人都已經睡熟了,許久也不見回音。
野武士又拍了兩下,在長阪忠尚忍不住忍不住再次出言詢問之前裡面已經有人出言回答。「來了、來了……」伴隨著應聲左邊的一扇門被拉開,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探出了頭。「快請進,還以為您今晚不回來了呢!」少年顯然認識野武士。看清是他後才將半擋在門前的身體讓開。
「實在是抱歉。在街上遇到了一個朋友!」野武士隨和地用單手作了個揖,笑嘻嘻地從不太寬的半扇門裡擠了進去。
「那……您也快請進吧!」直到他讓開少年才發現後面還有一個人,愣了一下習慣性地邀請到。
長阪忠尚有些猶豫。想不明白現在是怎麼個狀況,明明是一場非常嚴肅地生死決鬥,為什麼會不明白地到這麼個低級小旅店似地地方來。不過既然已經來了總不能光在這裡傻站著,至少要把這件事地前前後後弄個明白。
在跨進門檻的時候他下意識地一抬頭,果然看到了一塊因年代久遠已經變得晦暗的牌匾,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和田屋」三個肥大地隸書。看來這兒就是一家低級小旅店,邊上這個低頭垂首侍立的少年應該就是夥計,而且極有可能是唯一的一個。
裡面是一間不小的大廳,卻只生著一個不太望的火盆,可能這兩點都是老闆為了節約成本所採取的措施。這個時節奈良不是人來人往的時令。而且往來朝聖的人一般都住在寺院裡。
長阪忠尚注意到牆角處有一個人躺在那裡,身上蓋著棉被而且在暗影裡,受到這番影響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再四下裡墊摸了一下,看來是除了野武士外這裡唯一住客了。
「老闆已經去睡了,如果您沒什麼需要的話也早些歇了吧!」小夥計恭恭敬敬地跟在野武士地後面請示到,但實際的意思就是「請不要再找麻煩了」,可能還偷偷揉著惺忪睡眼打了個哈欠。
「已經這個時候乾脆就不要睡了,正好我也難得有個朋友過來!」野武士好像一點也不理解夥計瞌睡的心情,自顧自走到火盆邊找了個亮堂的地方坐下。把刀連鞘抽出來放在身邊的地板上。「去熱些酒來再弄幾個小菜,我們要好好地聊一聊!」
「這……」夥計似乎非常的不情願,還要想著再找什麼理由推脫。可他突然看清了長阪忠尚身上那正式武士的服飾,身體本能地一哆嗦。「請稍後,馬上就來!」說完他就向著後面一條窄小的走廊跑去,可能是去廚房了。
「坐吧!」野武士扯過一張矮桌擺在面前,向著對面的位置指了一下。
事到此時長阪忠尚也只有先坐下,不過還是忍不住困惑地問道:「你這算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想等到早上再找個地方決鬥嗎?」
「決鬥?有這個必要嗎?」野武士反倒顯得十分意外,詫異地盯著長阪忠尚問到。「我以前並沒有見過你,你也並沒有見過我,我實在想不出我們之間有什麼非得見個生死地理由。即便是身為武士也沒有必要一見面就彼此爭鬥,畢竟即便要死也得有些意義!」
「你難道不是德川家的仇敵嗎?」長阪忠尚的困惑已經上升到了頂點,如果什麼都不是自己有什麼必要在這裡呢?
「仇敵?……不算是吧!」野武士真的歪頭仔細想著,好像是在回憶著什麼。「當年我和德川家倒是也打過些交道,但好像也談不上什麼過節。對了,當年的本多忠勝我也見過,算是個了不起的武士!」
「那你叫我來這裡是……」長阪忠尚終於忍不住直接問出來。
「放心!我和德川家雖然也談不上什麼交情,但是卻也有著共同的敵人。」接著他又帶著幾分嘲笑地說道:「就算我真的痛恨德川家,那也是會直接去找德川家康的!」
長阪忠尚還想再問,可恰在此時小夥計從後面又轉了出來,他只好壓下滿腹的疑問先住了嘴。小夥計湊過來,將托盤上的幾樣小菜擺在小桌上,然後就急忙著退下去不見了蹤影。
兩隻滿滿地粗瓷酒瓶放在一小盆熱水裡,還有兩碟小菜分別是鹽水煮蠶豆和醃蘿蔔乾,唯一的一道葷菜盛在一隻大海碗裡——撒了一些蝦米皮的豆腐湯,應該也是昨天晚上剩下的又熱了熱。
這樣的菜餚應該是那些販夫走卒的伙食,擺在武士面前實在是有些失了體面,不過那個野武士到似乎不以為意,將一顆蠶豆放到嘴裡仔細咀嚼著,好像還十分的享受。「如果不嫌棄的話,那麼就請一起喝上一杯!」他從水盆裡拿起一壺暖好的酒斟滿兩個人的杯子,瓶子上掛的水珠有一些沾在了袖子上。
「我只是想知道你作這麼多事究竟有什麼目的,還是明明白白地說出來吧!」長阪忠尚的手並沒有去動那個杯子,他此時非常肯定這個野武士把自己引到這裡一定有著特別的目的。
「『明明白白』?這可是說得真好!」野武士突然大笑了起來,不過旋即意識到此時已經夜深人靜又壓低了聲音。「一切要都能解釋的『明明白白』,那倒真是簡單了。可要真是如此的話,當年信長公又怎麼會死?已經天下在手的羽柴殿下何以敗落?你們德川家又怎麼讓人像狗一樣趕到了荒涼的東北?」
「你這個混蛋!」長阪忠尚怒而拔刀,他絕對不能允許有人對德川家如此侮辱。這是包括自己父親在內無數德川武士用熱血鑄就的榮耀,怎麼可以如此被詆毀。
「等等!」野武士比他更快,拾起手邊的太刀向前一遞,刀柄已經壓住了他的腕子。「如果我說錯了你盡可以指出來,我願切腹謝罪。如果我說對了你不妨自己想想,你又做過什麼來改變這一切!」
長阪忠尚的手沒有放開刀柄,但是頭腦卻漸漸地冷靜了下來,不能不承認的是這個野武士說得雖然難聽,但絕對是無可辯駁的事實,更可悲的是自己對於德川家這種處境毫無辦法。
「你到底是什麼人?」長阪忠尚已經記不起是第幾次問這個問題。
「如果你真是這麼好奇的話,那麼我倒是可以告訴你!」野武士放下刀又拿起了酒杯,帶著淡淡的微笑說道:「我的名字叫……加籐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