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家主現在都是支撐德川家的中堅力量,正因為性格能力不同才可以在各個方面發揮作用,不過也因此在面臨重大問題時可能造成意見相左,這個時候就需要有魄力、有決斷的主公出面了。
可是這個時候在場的並沒有主公,不要說德川家康和德川清忠,就是德川幾個年齡較小的兒子也不在,德川恆康更是寸步不離地呆在京都。
這裡有的只是屋子外面的一幫重臣們的家臣,他們又能起到什麼作用呢?
非但起不到什麼作用,反而有可能更加添亂!
在廂房側屋裡的這些家臣自然也聽說了這件事,正廳裡的爭辯聲不久也傳了過來,這些人雖說沒受過多少教育更兼是些血勇之士,藉著那麼點兒衝上腦門的酒勁兒也紛紛開始發表自己的意見!
一般來講這個時代知識層次和階級層次成正比,一個僅有一二百石身家還要置備馬匹、裝備的武士,自然不會有多少餘力讓孩子讀太多的書。
聲明逐漸轉化成了抗辯,最終還是演變成了大聲的爭吵。
長阪九郎忠尚是一個拙於言辭的人,對於那些頭頭是道的理論實在是搞不太清楚,但在他執著的腦袋裡卻是只認準了一點:我們這些德川武士之所以落到今天這一步,那都是這個諸星清氏造成的!
聽著那些誇誇其談他越來越鬱悶,怎麼也不理解怎麼就好像受了諸星家多大的好處?到最後他實在是忍無可忍,將一杯酒潑向了一個井伊直政的家臣。
片刻的愣神之後屋裡的人都激動了起來,接著就是一場杯盤碗盞唱主角的混戰,漲滿血絲的眼睛加上嘶啞的號叫,幾下之後所有人就都忽略了自己的對手是誰。
正廳裡地十幾個人跑過來才制止了這場騷動,作為直接引發者長阪忠尚被主公本多忠政一拳打倒,並受到了嚴厲申斥。好在大多數人也就是碰破鼻子之類的小傷,不過本多忠政還是替他向井伊直政道了謙。
井伊直政一方也並沒有深究,只是說了幾句這個時候更應該上下一心、同舟共濟的話。總之這件事情就這麼壓了下去。幾位重臣都沒有太在意。
回到住所之後兩位同僚看長阪忠尚還是有些鬱鬱,就出言寬慰了他幾句,可是這幾句「人在矮簷下」和「委曲求全」的話,反而更加使他心裡堵得慌。他知道這怨不得同僚,怨不得主公,也怨不得井伊大人那邊的人,可他還是有一種有力使不出的憋屈感覺。
過了午夜,長阪忠尚還是睡不著。索性穿衣服起來到處溜溜。守門的衛兵也並沒有攔他,就這樣他溜溜躂達地來到了大街上。
非常巧的是一個推車賣酒地商販經過他的面前,而那上面裝得又恰恰是他喜歡的濁酒。此時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緒裡,掏錢買了一壺酒漫無目的地沿著大街走去,既沒有注意到轉瞬就消失在街角的商販,也沒有發現幾個在遠處黑暗裡的人影。
「都是那個該死的諸星家!」長阪忠尚低聲咒罵著從牆角站了起來,只是因為雙腿發軟伸手扶了一下牆。可就在這時一股涼風刮過來吹在臉上,他只感覺有一股火熱的力量從胃部直衝了上來。
「哇∼∼∼哇……」抑止不住這種暈眩加上噁心,他一扭身吐了出來,一片污物直向前面一處黑暗的角落噴了出去。
「汪、汪!」隨著兩聲暴怒的急吠。一團黑影從那處角落竄了出來。逃到兩丈開外後一轉頭對著長阪忠尚發出了一陣嗚嚕嚕地聲音,兩隻綠油油地眼睛裡全是威脅與敵意。
「該死的東西!」吐過一陣長阪忠尚感覺嗓子一陣火燒火燎的難受,但頭腦反而清醒了些。只是此刻滿腔地怒火使他忽略了這些感覺。解下套在小指上的酒瓶放在身邊一處窗台上,手緩緩地握住了刀柄。「一隻野狗也敢耀武揚威,把我們德川武士當成了什嗎!」
「汪!」見對手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那只野狗又叫了一聲前腿放低微微伏下身體,兩隻眼睛從下往上盯著長阪忠尚,仔細尋找著進攻的機會。
「來吧!」長阪忠尚雙肩微微向前探去,腰間的佩刀被抽出了三指的長度。此刻他感到全身都燃燒著一股戰意,只想著把面前一切的阻礙全部粉碎。
「嗚嚕!」已經做好準備的野狗不想再等,後腿一蹬向前竄了過來,張開的大嘴裡獠牙反射著月的清冷光芒。猩紅大舌頭上滴著令人噁心地口水。
「來得好!」長阪忠尚大喝了一聲,心中隱隱有一種嗜血的衝動,右手猛地將佩刀橫著向外抽去,眼睛已經盯住了野狗的脖子。
在長阪忠尚成年之前很久戰爭就已經結束了,因此上他並沒有真正上過戰場,但是從小刻苦的磨練使他在劍術上有著相當的造詣,東北荒野上的野狼和熊死在他手下的也不是一隻兩隻。對於野獸的習性他相當瞭解,當它們躍起進攻時就是最薄弱的時候,關鍵就是從側面攻擊他的頸部,就像揮刀下劈的對手最易受到攻擊的是腹部一樣。
「嗯?」長阪忠尚遲疑地哼了一聲,手中的刀竟然沒有抽出來。
一愣之下野狗已經撲了上來,他只來得及側了一下身子,堪堪讓開脖子卻被撞中了肩頭,踉蹌著退後了兩步好不容易穩住身形,衣服卻被狗爪子撕開了一個大口子。
長阪忠尚好不容易才想起來,這次因為隨行隊列的性質和儀仗隊差不多,所以腰間佩帶的並不是一般的打刀,而是用於騎兵作戰的長太刀。這刀比平時佩帶的要長上一尺多,難怪下意識中拔不出來。
「該死!」他又狠狠地罵了一句,不過這回是罵他自己。連自己用的武器情況都能被忽略了,上了戰場不是經等著送死了嗎?
長阪忠尚沒有上過真正的戰場,但是他一直認為自己毫無疑問是一個真正的武士,如果他能早生三十年的話,那將又是一段鐵與血的傳奇。既然是這樣的一個武士,那麼如此低級的錯誤自然是不能犯地,幸虧此時沒有人看見!
「你就看看我的手段吧!」長阪忠尚重新擺開了架勢。左腳跨前一步刀柄向下偏移三寸,刀鞘的尾部在身後高高地翹了起來。
「嗚∼∼∼汪、汪!」野狗雖然在第一次攻擊中並沒有達成目的,但是明顯的上風卻增加了它的信心,將舌頭伸出來在嘴邊舔了舔,向上一竄又撲了上來。
「殺!」長阪忠尚發出了一聲短粗的呼喝,身體向前飛快地滑出了半米。一道半圓型的弧光在面前閃過,接著就是一片血雨。
「吱……吱……吱……」野狗躺到了地上,嗓子裡地叫聲變成了一種嗚咽。四條腿有如打擺子一樣抽搐著,脖子下面一道足有一尺長的深深刀口正在咕嘟嘟往外流著鮮血。
長阪忠尚伸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一股新鮮血液的腥熱氣味撲鼻而來,竟然奇跡般地使他不但頭腦愈發清醒,而且精神也達到了亢奮的顛峰。
將手中的長太刀舉刀面前,月光下野狗的血沿著刀鋒的刃紋留下來,到刀鍔處兩股彙集在一起滴向地面。一把相當普通的刀,此刻卻有了名刀般的森然。
這把刀自到長阪忠尚手裡以後還沒見過血,以前即便是騎馬去狩獵大型的野獸,基本上也是使用地長槍和弓箭。雖然那也是武士上陣常用地武器。但是卻遠不如刀劈入骨肉鮮血迸濺的那種感覺。
說到底心境才是最重要的。從東北這一路出來長阪忠尚感覺自己真正成熟了起來。現在回想起來如果擱在半年前地自己,上了戰場還真不知道能不能眼睛也不眨地從一個活生生的敵人脖子上割下首級,現在他相信自己絕對做得到。
長阪忠尚蹲下來看了看。野狗此刻已經停止了呼吸。刀口很深兩側的皮肉向外翻捲著,裡面已經看到了頸骨,如果是戰場上的敵人應該也會是一刀斃命。
「呼∼∼∼!」站起來深深地呼了一口氣,長阪忠尚感覺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現在他想回去睡覺了,睡醒了再想想今後應該做些什麼。
「啪、啪!」兩聲清脆的掌聲從身後傳來,雖然不大但是在這寂靜的深夜卻聽得異常清晰。
「什麼人?」長阪忠尚霍地轉身橫刀在面前,警惕地四下搜尋著。依舊是清冷的月色和空曠得街道,北風吹過不見一個人影。
「聞名天下的三河武士已經需要用殺狗這種事來展現武勇了,還真是了不起啊!」一個聲音又響了起來,平靜的話語之中帶著明顯的譏誚。
「藏頭露尾又算地上什麼英雄!」長阪忠尚怒而回敬到。但是後背卻貼上了一面牆壁。此刻還無法確定周圍是否只有這一個人,如何判斷形勢是武士基本素質。
「如果只是想見我一面的話,那麼我完全可以滿足你這個願望!」隨著這一聲一個人從拐角處轉了出來,緩緩地走到了兩丈開外的地方站住。月光從斜上方披在他的身上,更增添了一種詭異的神秘感。
長阪忠尚向前踏出了半步,緊緊地盯住了這個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