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星殿下不必解釋,我們完全相信織田家的諸位殿下!」近衛前久的表情既像是笑又像是哭,從寬大的袖子裡拿出手絹擦著腦門上的汗珠。
「先君在世時大家本是生死與共的好兄弟,怎麼才一年就變成了這個樣子!」淚水從眼眶裡流了出來,我急忙轉過頭伸手抹了一把。雖然我的速度很快,但對面的兩個人還是發覺了。「我失態了,請兩位閣下不要見笑!」我自我解嘲地說到。
「諸星殿下真不愧是一位赤誠君子,要是天下所有人都向您這樣……」近衛前久的神情有些恍惚,看來是真的是被我所感動了。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不該說這種話,但是話已出口他之能因勢利導。「諸星殿下既然內心存此仁念,自然是萬分不願意見到現在這種情況的。同是朝廷的忠義志士,不管損傷了誰都是天下的悲劇。
諸星殿下您素來德高望重,難道就不能阻止池田殿下等人的行動嗎?」
「剛才的情形您二位都看到了,您說我能阻止的了嗎?」我依舊搖頭苦笑。「羽柴與池田兩位殿下早年就頗有嫌隙,自去年大變以來更加是雪上加霜。也不怕對兩位說句心裡話,我是更傾向池田殿下一些的。清州會議上我雖然了羽柴殿下對攝津一國的領土要求,但那不過是為了大局著眼的權宜之計,因而就益發覺得對不起池田殿下。事到如今依舊鬧到這個地步,我也是實在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經過此一役只怕只怕織田家會從此一蹶不振,難道諸星殿下就不覺得遺憾嗎?」此時勸修寺晴豐也從驚恐中恢復了過來,眼珠轉了轉試探著說道:「織田家無疑是維護天下正道的保障,織田太政和諸位殿下經二十餘年出生入死方才有了今日的局面,一旦有事世道將再次崩壞,只怕織田家也就要在武家中除名了,這實在是令人惋惜啊!」
「勸修寺閣下確實是老成謀國,這也正是在下所……咳、咳、咳……」我一口氣沒上來接連咳嗽了起來。連喝了兩口茶這才壓住,不過臉已經被憋得通紅,好不容易才緩過來。「現在我雖然坐鎮京都,但無論是羽柴殿下還是池田殿下等人,都不根本不聽我的意見。只要他們雙方能夠達成一致,我是無可無不可的。可目前我實在是無能為力,歧坪方面又遲遲不給我明確的答覆。我真是後悔當初頭腦一熱,在界町呆得好好的沒事兒來京都幹嘛!」
「諸星殿下……難道有激流勇退之心不成?」勸修寺晴右詫異地看著我問到。語氣裡充滿了疑惑。
「我倒是想,只怕是此刻沒人願意接手這個爛攤子!」我非常大度地點了點頭,不過又馬上補充道:「不過不管我是從誰手裡接下的攤子,畢竟這是先主信長公創下地一份基業。就算是三法師殿下不能親自過來,那麼至少也要有個明確的態度。對織田家的未來是什麼樣的決斷,和要我們這些人何去何從,都必須有歧埠方面的正式聲明!」
「這樣……」勸修寺晴右聲音呢喃陷入了沉思,不過很快就又恢復了過來。「給您添了這麼多麻煩,實在是不好意思!」他和近衛前久對視了一下說到。
這是要告辭的表示,近衛前久自然明白。不過從我那句話一出口他就轉而盯視著勸修寺晴右。似乎有什麼說不出口的話。「那我們就先回去了,一定向天皇陛下上復諸星殿下的忠義!」可能是不方便當著我說,近衛前久最終只能暗暗歎口氣也站了起來。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留您二位了!」
「反正就是這麼回事,那麼我就走了!」正親町季秀好像並不願意在我這裡多呆下去,話剛說完就已經拉開了屋門。
「不留下來吃頓飯嗎?」我問到
「不了,我現在沒那個心情!」他一口回絕了我地好意,但腳下卻遲疑了一下。「如果你還能聽得進我一句話,那麼……適可而止吧!」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正親町季秀走得很急,好像後面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在追他,以致門都忘了關,還是侍立在門外的櫻井佐吉替他拉上的。屋內重新變得有些昏暗,我的目光慢慢收回落到了桌面上。那裡有正親町季秀帶給我的一封信。
今天是天正九年(1581)十月十九日,距離近衛前久和勸修寺晴右的那次拜訪已經過去了四天,在這四天裡發生了很多事,不過多集中本州中部一帶。與之相比四國和九州依舊繼續著的那點兒事情實在算不上什麼,應該算是半個主角的德川家康也保持著令人費解的沉默。
戰爭首先從攝津西部開始,中川清秀和高山重友聯軍首先攻擊守軍並不算多地石山御住城,但是受制於堅固地城防沒有得手。隨即羽柴大軍的先鋒加籐清正趕到,中川、高山聯軍受挫。
經過了兩三次失利的戰鬥後,中川、高山聯軍開始後撤。
面臨逐步逼近地羽柴大軍他們的壓力越來越大。好在此時池田恆興率領著13000部隊到達了戰場,而且有一些和泉和河內的豪族也加入了他們一方,不過面對羽柴的三萬多軍隊依然處於嚴重的劣勢當中,不止是軍隊,還有將領方面。
朝廷向歧埠派出了正式的使者,不過原因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據說本來雙方的第一次會面非常不愉快,可是在安籐守就率軍迅速靠近時,情況發生了一些變化。
在取得了想要的東西後使者返回了京都,和去時一樣令人感到莫名其妙,朝廷裡的某些人似乎變得很是激動,但是又似乎有些猶豫不前。終於在今天正親町季秀被擠了出來,帶來了一封由別人代筆,三法師正式簽署的信。
拿起這封信,我地手有些顫抖,這是一個時代的結束和另一個時代的開始,歷史在這裡停下並且換了一隻「輪子」。三法師還只是個小孩子,未必明白這封信代表著什麼,不過負責起草的山內一豐等人想必充滿了矛盾和痛苦,但都無法改變什麼。
確實如我預料的一樣,歧埠城內對「西邊」的心結頗深,自然是沒有直接作出什麼「特殊」決定的道理。不過現在門庭冷落的歧埠城,已經無法面對安籐守就等人赤裸裸的威脅,面對內外交困地處境選擇了這種的辦法:織田家已經無力承擔守護京都和朝廷的職責,要我聽從朝廷的旨意和安排!
這封信寫的簡單而乾脆,通篇三十四個字連一張紙都沒有寫滿。可就是這樣短短的一封信,我在看了十七遍之後,突然忍不住鼻子一酸淚水奪眶而出。
「父親……您怎麼啦?」虎千代不知道什麼時候溜了進來,看到我這副樣子有些有些不知所措。
我沒有絲毫克制的想法,雖然算不上頓足嚎啕可也是嗚嗚咽咽。「你看看這個!」我一邊用右手袖子在臉上來回來去的劃拉,左手拿起桌上的那封信遞了過去。
「織田家放棄近畿了?」虎千代看過之後疑惑地問到。畢竟他現在只有不到十歲,只能從字面上來看這個問題。
「對!放棄了近畿,同時也放棄了天下……嗚、嗚、嗚……」我只感覺一陣悲從中來,或者……應該說是百味雜沉。要說究竟是什麼感覺卻也一時說不清楚,只是一個勁兒地想哭。
「哦……」虎千代這才似乎明白了一些,長長的哼了一聲。「這不是一件好事嗎?您為什麼要傷心呢!」
「我也說不清楚,只是感覺心裡很不是滋味!」我終於慢慢收住了淚水,不過眼睛依舊很濕很紅。「很多年了,我始終站在這棵『樹』下,澆水施肥培枝松土。可以說這棵樹不只是織田家的,也曾經灑下過我的無數心血。可它也一直庇佑著我,為我遮風擋雨,我對這棵樹的感情絕對不會比別人少。今天這棵樹要倒了,不是自己倒就是被人砍倒,無數人想用這棵樹的木材製成一架通天的梯子。既然這棵樹肯定是要倒;既然是無數人在爭搶這架梯子;既然是最終這架梯子上只能站上一個人,那麼還是由我來吧!」我的臉上依舊帶著淚痕,可是最後一句話的口氣已經變得不容置疑。
「那麼下面該怎麼辦了?」虎千代的目光閃閃,話語的每一個音階裡都帶著興奮。
「下面?下面的事情等著就可以了!」看著兒子的表情我的心裡忽然又是一陣輕鬆,那是一種脫離了羈絆的自由之感。「這封信就是一把劍,斬斷了我身上的枷鎖。以後的事情其實早就安排好了,只是等它們自己浮出水面而已。你要好好看著這一切,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和結果!」
「好耶!」虎千代大聲歡呼,就像我小時去看電影前的表現。「那麼緊接著我們該幹什麼了?」他的情緒已經全部被調了起來。
「我現在該離開京都了,明天一早我們就前往桔川口城!」我收回那封信緊緊地攥在手裡。「我們可是朝廷的忠臣,既然朝廷想讓我們離開,我們自然是要走的!不但一定要走,而且是不那麼容易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