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擺弄著手上的幾件東西,有金、有玉、有竹、有木、有瓷,全都是當年我贈送給梅因赫爾的東西。
他是知道我看不懂歐洲文字的,哪一種都不懂,所以就更不要說是看筆跡了。
我又抬頭看了看面前的小梅因赫爾,他倒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也不管我的反應自顧自地吃了起來。雖然看姿勢是受到過良好的教育,但是進餐的速度可是著實的不慢。
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一番打量,可我怎麼也找不到哪怕一絲一毫當年梅因赫爾的影子。沒錯,金頭髮、籃眼睛、白皙的皮膚,這些特徵一點都沒錯,可說到精神氣質,那簡直是天差地別的差距。
梅因赫爾有一幅標準軍人的銳利目光,而他的目光裡則是帶著些許天真的熱情;梅因赫爾說話從來都是言簡意賅,而他除了吃東西總是喋喋不休(有這種精神相信日語很快就能練好)地說著各種事情;梅因赫爾嚴肅到了古板的程度,而他帶給人的卻是一片陽光;梅因赫爾給人的感覺像是一塊鋼,而他的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團暖呼呼的棉花,兩父子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差距呢?
我並不怎麼餓,所以飯菜吃的很少,大部分時間都在尋找著小梅因赫爾與當年那個普魯士騎兵教練的異同點。「你父親還好嗎?」看他差不多吃完了我就問到。
「很……很好……咕嚕、咕嚕……」他急忙著喝下了嘴裡最後一口湯,然後擦了擦嘴說到。「承蒙您的慷慨,我們家現在在易北河畔買下了一座不小的莊園,這份產業已經足以使我們過上當地首屈一指的生活。我的父親也已經恢復了伯爵的爵位,兩個妹妹過個一兩年也要出嫁了!」
「那他現在都作些什麼?」我又問到。
「養純種馬、種玫瑰、寫他在世界各地的見聞!」
「哈、哈、哈,原來他還真的在寫作了呀!」我哈哈笑了起來,這件事在他離開時就曾經提過,沒想到還真的開始動筆了,這是一個說作就作地人。「這麼說你們一家生活應該很不錯的。那你又是為什麼到日本來呢?」我微微有些奇怪地問到,當年梅因赫爾可是因為家道中落又混得不得意才過來的。
「我們不能因為自己的幸福就漠視別人的不幸,再說我怎麼能作個混吃等死的寄生蟲呢!」小梅因赫爾抬起了他那張充滿陽光的臉,雙目閃閃地說道:「每個人生下來就有他自己的價值,我們要做地就是完成上帝的安排。我不需要榮譽、金錢或者向別人證明我自己,但我一定要對得起自己的心!」
「說得好!」我對這個年青人還是比較滿意的,至少性格上比他的父親更容易相處。「你也到當初你父親幫助我建立的甲騎中去吧!我會吩咐給你安排一個合適的位置!」我這樣說到,想來他的家學淵源也差不到哪裡去。
「不!我無意從事殺戮的職業。這次我到日本來是要傳播上帝的福音!」他搖了搖頭鄭重其事地說到。
「咋∼!」我剛喝進嘴裡地一口茶全都噴了出來,沾濕了我衣襟地前擺。其實他剛才的話裡已經隱隱約約帶出了這個意思,只是我怎麼沒想到世代簪纓的梅因赫爾家會出來一個「神棍」。「你確定沒有搞錯嗎?你們家族不是世代都是……」我懷疑地問到。
「我並沒有絲毫藐視我祖先地意思,相反我為身為梅因赫爾家族的人感到驕傲。祖先用他們的忠誠和鮮血捍衛了這個家族的榮譽,這是一筆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財富!」說這話時他為了表示誠意,抬起右手放置在左胸心臟的位置上。「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與作『上帝的鞭子』比起來,我更加希望來傳播他的福音。雖然我才剛剛來到這裡,但是已經感覺到了這裡人民所承受的那種苦難,不是沉迷於眾神偶像崇拜地罪惡當中而不自知。就是被羅馬那些墮落虛偽的傢伙假借上帝之名所欺騙。我決心在這片土地上傳播純潔的教義。把他建設成一塊人間的樂土……」老實說我覺得他的話不止不是恭維,有些聽起來還相當的刺耳,不過我卻不能對一個虔誠的孩子較真。而對他怎麼會「病」到了這個程度更為關心,因而就問道:「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下決心投身這項『偉大的事業』的呢?」
「在我很小地時候母親就去世了,我和妹妹一直在教會的寄宿學校裡……」提起了過去那些苦難的日子,小梅因赫爾並沒有顯出絲毫痛苦,反而是一種沐浴在「神恩」下的幸福。
通過他的講述我瞭解了大致的情形,原來當年梅因赫爾離開普魯士時境遇非常糟糕,不得已之下三個孩子被放在一家路德宗修女院的寄宿學校裡。過早失去母辛的孩子在這裡重新找回了母愛,不過也使他產生了畸形的宗教狂熱。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好像太直接的勸阻也不太合適。儘管我認為這樣卓越的軍人世家就此轉行是一種遺憾,而且他的行為似乎有些傻,但不可否認的一點是他是幸福的!
「你作神父,你父親同意嗎?」我對梅因赫爾的態度有些懷疑,怎麼可能放自己的獨子出來?
「我現在還不是神父只是一名牧師,至於我的父親……我想我已經成年,可以作出自己的決定了!」小梅因赫爾態度堅決地說到。
我的目光又落在了他剛才給我看的那堆東西上,看來這又是一個極為老套的倫理故事:成長中的年青人有了自己的目標,不可避免的和家庭傳統觀念發生了碰撞。經過鬥爭、溝通、再鬥爭、再溝通之後。看來是作老子的妥協了!我又看了看面前的這個人,他能讓那個古板的老子讓步也真不簡單。
「你希望我給予你什麼樣的幫助呢?」我也只能這樣說,總不能看著故人的孩子吃苦不聞不問吧!
「我想做的當然是傳教,可眼下在日本我能依靠的只有您!」小梅因赫爾這樣說到。「我想就在九州住下來,建立一間小小的教堂。雖然很不好意思,但我不得不說需要求得您的保護。通過我對這裡的一些初步瞭解,一個基督教的傳播者很有可能連個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最多再有半年九州的戰事就結束了,接著會進入一個相對平穩的發展時期。替你建立一家教堂並提供保護都算不上什麼難事,但老實說我並不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我沉吟了一下繼續說道:「九州雖然沒有太強大的佛門勢力,但是地方神社還是很有些能量的,加之羅馬天主教經過三十餘年的經營已經根深蒂固,你貿然插進來一定會倍感壓力。再說九州人生性固執,要勸服他們可是有相當的難度!」
「那您認為那裡是最合適的地點呢?」他十分認真地問到。
「自然是界町了!」我理所當然地說到。「界町是全日本第一大商港,每天往來客商無數,經濟文化十分發達。再說那裡由我直接管理,對於信仰的傳播環境也是十分寬鬆。洛佩斯先生你想必也聽說過吧?他也是你父親的一個好朋友。他主持的荷蘭商會已經在那裡建立了一座路德宗教堂,並且具有一定的信徒基礎。我相信你在那裡會更容易地取得進展,而且也更便於在日本的上層社會裡展開你的事業!」我誠心地提出了自己認為最恰當的建議。
「不,我還是認為九州這裡比較好!」略略地沉思了一下後,小梅因赫爾搖搖頭否定了我的建議。
「為什麼?」我十分不解。
「確實如您所說界町是個更繁榮的地方,但未必適合一個真正的傳教士!」抬起頭時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疑惑。「界町是個繁華熱鬧的地方,但是繁華熱鬧恰恰是虔誠的大敵。試想一個整天沉迷於紙醉金迷觥籌交錯的牧師,怎麼可能還會記得上帝賦予的職責?您說過那裡已經有了一些信眾,但我認為更多的人是為了信仰之外的東西而加入。而九州這裡民風樸實執拗,不那麼容易勸解,但正是這樣的人一旦皈依我主的懷抱,那才真是一顆信仰的種子!」
「那你可要多吃些苦頭了!」見他如此堅持我無可奈何地說到。
「作為一名我主最最謙卑的僕人,痛苦才是淨化自己心靈的良方!」小梅因赫爾略帶喜悅的神情說道:「如果怕受到磨難的話,我不會離開家,更不會來到日本。當然,我當時第一個念頭是想去新大陸的,但是通過仔細考慮之後,覺得淨化一塊被魔鬼籠罩的土地,遠比教育蒙昧的人更加有意義!」
「哦!」我愣了一下,他的這種語言方式我還真是不大習慣。不過當我接觸到他那清澈堅毅的眼神時心情又平和了,看來他從他老子那裡還是遺傳了些東西的。
「我第一次見到這麼『軸』的人,簡直比那些九州佬更加不開殼!」小梅因赫爾被帶下去休息後,新八郎搖著頭說到。
「你怎麼看?」我對虎千代問到。
「儘管他有些不識時務、不懂變通,但是他這種執著的信念卻是可敬的!」想了想後他又說道:「現在這種情況在九州再增加一種宗教的話……似乎也並不是件壞事!」
「嘿、嘿!」我笑了兩聲不置可否,拿出店老闆剛剛給的那封信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