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黎明的來臨,數日以來的暴雨開始逐漸停歇了,雖然繽紛雨絲依舊迎面打在臉上,但雲層的顏色已經變成了淡淡的灰白色,隱隱的似乎還有陽光透了過來。其實結束的不止是這場百年大旱以後的滂沱大雨,還有我與松永久秀進行的這場驚世豪賭!
松永久秀一生中最大的一次冒險失敗了,由一個商人到成為一個武士,最後又成為了一個大名,他從不曾離成功如此接近過,或者說距離權力的頂峰如此接近過!幕府大將軍,一個多麼榮耀的名號,可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許多人栽了下去,最近的一個就是松永久秀。
原來是松永聯軍大營的地方已經不見了任何一座建築,甚至算不得是個大戰後的戰場,充其量也就是個災區,其實也確實是個災區。
在黎明中我和蒲生氏鄉帶著二十幾個衛士,騎馬慢慢走在山崎的道路上,戰馬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好馬,所以沒有出現什麼問題。不過侍從們依舊非常謹慎,替我牽著馬的石河貞友仔細地選擇著路線,還不時吆喝附近的人過來清理一下路上無法躲開的障礙。
「我們下來走走吧!」我對同樣騎在馬上的蒲生氏鄉說到。騎在馬上也未必見得就比步行快,而且總給人一種不那麼安全的感覺。
說是採石場那是抬舉,更確切的說法是一個地震後的現場,大大小小的石塊間夾雜著斷木殘旗和同樣零碎的肢體,血跡被雨水沖刷流得到處都是。我的一些士兵和身體還健全的俘虜分散在各處,努力救護著依舊活著的人,可還是有很多傷者只能就這麼等著,在一聲聲慘叫聲中等待著獲救或者死亡。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的人手力量實在是太少了,而且絕大多數人正在忙碌著其他地事情。
「嗯……」走著走著我忽然停住了腳步,目光投向了河岸邊一塊已經被平整出來的地方。
那裡有近千名或趴或坐的受傷戰俘。衣衫殘破有的還依舊流著血。
籐堂高虎帶著一些人在給他們分發著食物,同時也在進行著某種鑒別。
「殿下,你不是很高興嗎?」蒲生氏鄉從後面走到我身邊說到,並沒有刻意觀察我的臉色。「現在京都已經是唾手可得,各地有多少武將都是在做夢等著這一天。您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難道反而猶豫了嗎?」
「是個機遇可也是個『包袱』,不在這個位置上卻是不用想的!」我說得是實話,此時我確實只感覺到壓力沒有多少興奮。
「僅僅是因為他們?」他抬起頭用下顧朝前指了指。正是那群俘虜所在的地方。
「既是也不是,他們只是極小的一部分!」我沒有否認他地說法,但我知道他真實要問的卻不是這個意思。「你且說說看,我算得上是一個陰謀家嗎?」我頭也不回地反問到。
「應該……應該不算是吧!」蒲生氏鄉真是認認真真地思考後回答了這個問題,不過他的語氣卻招致了周圍櫻井佐吉等人一致的不滿。不過他們只是集體瞪了他一眼,並沒做出什麼其他的表示。
「我自己也覺得不是!」我自己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好,反而轉過頭對他發出會心的一笑。
在多年努力的營造下,我的名聲在民間幾乎可以說好得不能再好了,甚至有過進行祭拜的事情,可我知道自己這樣做很多都是出於某種目的。並沒有什麼悲天憫人地心意。很多有思想深度或者自以為有思想深度地人。都對我持謹慎小心的態度,把我的一舉一動都看作了是別有用心,其實這也是對我地誤解。走一步看三步的事情我不可能每天都干。蒲生氏鄉今天能夠這麼說我,應該說是比較客觀了。
「說到陰謀我確實不如松永,就這一點我想不承認也不行!」我仰首望了望天王山上,僅僅幾個時辰前那裡還有一座大營,還有一個令全天下必須時刻警惕的人。「我做很多事情,其實都是為了過去,為了保住那些已經得到的東西。當然,事後證明結果可能非常好,遠遠地超越了最初的預期。可這也不能說我就多麼的有遠見,有著超乎常人的遠大抱負!」
「也許被上天看重的人。才真正是一個永遠無法被戰勝的人吧!」蒲生氏鄉感歎了一句,看神情似有所感。
「可沒有準備的心理確實耽誤事,足以錯過許多上天送到你面前地機會!」我又轉向蒲生氏鄉,抬起右手用食指和大拇指比了稻殼大小的空當。「就是這麼一點兒,哪怕我是只有這麼一丁點兒『心思』,我就不會陷入眼下這樣的處境。前進用不了一天就可以到達京都,要說我不動心那絕對是騙人。可眼下我能怎麼辦,難道是在這準備不足的情況下就去作天下所有人的敵人嗎?」
「殿下果然高瞻遠矚神思清明,我原來還不知道該怎麼勸您呢!」蒲生氏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面部肌肉迅速鬆弛了下來,用極快的速度完成了神色的轉化。「柴田勝家不日就將抵達近畿,而得到消息後的吉川元春也將很快撤軍,羽柴秀吉同樣不會放棄這個機會。單獨較量他們都不是殿下的對手,所以就只能有一個選擇:聯合起來,先把殿下打倒!」
「還有德川家康,你可不能把他給忘了!」我心裡也在仔細算計著,儘管已經不知道算過了多少回。「我討伐松永久秀雖然是不得已之舉,但是這已經引起了不少人地猜忌。畢竟我這是在一無顧命二無旨意的情況下,就擅自用兵進攻京都,這幾乎已經可以和叛亂畫上了等號。且不說那些懷有各種居心的人,只怕是就連丹羽殿下此刻都對我起了疑心!」
「如果之前作了物質上和輿論上的準備,確實不會到眼下這種局面!」雖然為我和他的看法保持了一致而高興,但落到實際上他也不可能不覺得惋惜。「眼下殿下不坐上那個位子自然是有道理,一旦退讓後別人可不會閒著。要是真讓他們坐穩了,那以後就會變得非常麻煩,所以殿下您一定要考慮清楚了!」
「你有什麼建議!」我覺得這裡有些過於吵鬧,就引頭向山上走去。
「雖然不能讓別人不想坐上去,但還是有辦法讓別人不好意思坐上去的!」蒲生氏鄉緊走了兩步,拉近了些我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天王山上此時已經沒有路了,由滑坡造成的泥漿和碎石佈滿了山坡。腳踩上去滋溜溜的想要往下滑,好幾次我都是靠著侍衛們的支撐才沒有摔下去。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一定會起作用嗎?」上到山頂時我已經累得夠嗆,站在那裡直喘粗氣。
「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把握,不過在幾方制衡的情況下卻可以維持一定時間!」蒲生氏鄉肯定地說到。
「似乎應該加重一些……」我考慮了一下,覺得要是再有一件有份量的砝碼就好了。
忽然百多丈以外的地方爆發了一聲歡呼,那周圍的十幾個人都圍了上去,看樣子是發生了什麼事。「主公,找到松永久秀的屍體了!」去看情況的伊木半七很快又跑了回來,極其興奮地向我報告到。
幾個人把松永久秀抬到了我的面前,因為在泥漿碎石裡躺了半宿,所以身上臉上都沾了不少污跡。不過要說明的是他的身體損壞並不太嚴重,只是嘴邊、鼻孔、眼角這幾個地方都留有血跡,看來是內傷造成的死亡。
「這個『砝碼』該算……」我小聲的咕噥了一句。
「主公,您說什麼?」櫻井佐吉沒有聽清,以為是漏掉了什麼命令。「是要取下他的首級嗎?」
「叫人給他整理一下,不要凌辱死者!」我搖了搖頭後轉身向別處走去。
我在山崎附近轉了很久,回到大營裡時已經快到了中午。這個時候織田信孝已經相當著急,正在大帳裡來回轉著圈。「予州殿下,我們是否立刻就起兵入京!」我剛剛出現在門口他就迎上來迫不及待地問到。
「這件事……從長計議吧!」我沉吟了一下後,還是搖了搖頭。
「予州殿下!」織田信孝的眉毛幾乎立了起來,嘴角眼看著就開始發腫。「今晨出擊我討取了逃亡中的松永久通,眼下叛逆已經全部崩潰,予州殿下切不可功虧一簣……」
「殿下討取了松永久通?這可真是奇功一件啊!」不顧他的急三火四,我安安穩穩地坐了下來。「眼下逆首伏誅大亂將平,朝廷大政自有睿智股腦輔佐,就不需要我去畫蛇添足了。
再說現在攝津還有荒木村重作亂,我要馬上趕過去協助丹羽和池田殿下!」
「予州殿下你不能……」一時的激動使他幾乎喪失了基本的禮儀。
「信孝殿下不必著急!」我抬手止住了他下面的話,從容不迫地說道:「我不入京但殿下卻可入京,由殿下向朝廷陳述緣由我當可放心了!」
「我……我?一個人?」他的腦子一下子就懵了。
「殿下乃先君遺脈,入京申述冤情是理所應當的。我會將松永久秀的罪狀和屍體一起交給殿下,作為向朝廷呈情敘功的依據!」說到這裡我像是突然想起來一樣,對他「安慰」道:「想來不久信雄殿下也會有所舉措,兩位作為織田家最直接的代表者若是同心合德,或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