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光輝為安土城塗上了一層絢麗的金色,呼應著不遠處的琵琶湖顯得巍峨壯觀,也許只有能夠居住在這樣一座城裡的,才稱得上是天下的霸者,至少應該是這樣的。與之相比足利家的二條城雖說精巧,可也未免顯得小器。
中國的歷代王朝在南北建都的都有,可南方的那些王朝大多失之柔弱,縱然出了個氣吞山河胸含溝壑的君主,這股氣勢大多也傳不到第二代。這兩者之間有關係嗎?我個人覺得應該是有的。整日家看得是平原大川還是小橋流水,對人的性格總會有一定影響的,環境畢竟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氣質。當然,無論是十萬大山還是武夷山脈,也都自有一番磅礡氣象,只可惜置身於這樣的氛圍裡,更加容易讓人產生一種高牆深鎖安於桎梏的心態。
居住在這樣的地方就算是天下的霸者了嗎?好像也不一定,至少我覺得目前的織田信長就還有值得商酌之處。織田信長自己究竟是怎麼看的呢?叫我看之前或許是信心滿滿,在經歷了上杉謙信這一次後也產生了動搖,不管怎麼說,對他今日的地位並不是天下所有人都從心裡認可的。
「諸星殿下,主公在上面一層!」領路的森蘭丸看我扶著欄杆發楞,就在一邊提醒了一句。
「哦……這時的陽光有些晃眼!」我自嘲了一句以掩飾自己的失態,然後繼續跟著他向前走。這裡還是真大,一會兒走上外廊;一會兒又鑽入內部;時不時的還要上一段樓梯,人在整個建築裡鑽來鑽去,就如一個非洲荒原上的白蟻窩。
織田信長是約我酉時來吃飯,但我還沒有「實成」到等到正點再來。照我的想法,織田信長此次應該不會對我分配什麼實際工作,但應該有一番必要的撫慰。增加威信雖然武力威脅是必不可少的,但也未必就是全部內容,有時穩定和諧才是王道。
我隨著森蘭丸一直上到了第五層,轉入幽暗的走廊後停在了一扇並不起眼的門前,雖然在剛才拐角處站著幾個守衛的近侍,但奇怪的是這扇門前卻沒有一個人影,裡面也沒有任何的聲音。森蘭丸停住了腳回頭向我示意,他是要通稟一聲。
「是忠兵衛來了嗎?讓他進來吧!」還沒等他張嘴織田信長的聲音就在裡面響了起來,音調相當有穿透力。
「是!主公,是諸星殿下來了……」森蘭丸邊回答邊拉開門,躬身讓我進去。
「主公,哦……」我跨進門後剛想問候一句,卻突然覺得眼睛一花,使勁兒眨巴了幾下才逐漸適應了過來。
向西面的窗戶大敞著,陽光直直地射進了屋子。這個房間裡沒有什麼過多的傢俱,但是陳設卻著實不少。牆上斜掛著一支支長槍,由長到短無一雷同;一柄柄太刀、肋差擺在架子或櫃子上,因為數量太多有些乾脆直接放在了地下,這其中有相當數量的武器都沒有戴上鞘子,正是這些鋒刃反射著一道道光芒。
織田信長穿一襲白綾小袖衣,興致勃勃地站在屋子正中,手裡拿著一柄長長的太刀正在仔細擦拭著。另有兩名相貌俊俏的小姓,正跪在旁邊擺弄著一大堆油脂、鉛粉、棉布等東西。
「主公,您這是……」看到這個情景我有些發楞。
「喂!忠兵衛,你認識這把刀嗎?」織田信長沒有回應我的詫異,反而對我揮舞了兩下那把大刀問到。
「這……」我瞇起眼睛仔細看了看那把大刀,宏大的刀身給人以一種壓迫感,從刀鋒的紋路與光澤也可以辨別出名家打造的氣息,但我卻沒有什麼印象。「主公,請恕我眼拙!」我搖了搖頭。
「這可真是缺乏觀察力,看來是長期安逸的生活已經使你失去了銳氣!」織田信長好像非常不滿意,前進後退間將那把長太刀舞動了起來,一時間刀氣森森室內充滿了寒意。「這就是那把『大般若長光』,當年還是由你挑選送給足利義輝的禮物呢!想不到你居然不記得了,只怕是連那個足利義輝也已經忘掉了吧……」
「哦!」叫他這麼一說我才影影綽綽的想了起來,好像當年是有這麼一件事。不過這卻也不能完全怪我,這麼久之前的事情誰還能記得?難得織田信長今天的興致怎麼這麼好,居然想起要憑弔一番歷史人物。
「……當年足利義輝的藏品幾乎都在這了,那把『童子切』就擺在那裡!」織田信長停止了揮舞,但也沒有把它還入鞘內,而是向另一邊的牆角處指了指。「足利義輝這個人還是有些品味的,所收藏的幾乎都是些精品。只是屬於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即便是再留戀也是無濟於事!」
「這也是天命使然,不然怎麼成就了主公這裡的輝煌呢!」我恭維地說到,並向屋裡四處一指。
「你的意思是說,我足以繼承室町幕府遺留下來的這一切了!」他把「大般若長光」舉至面前仔細端詳著,如鏡的刀身映照出了他的臉。
「當今天下除了主公之外,還有誰能有這樣的資格呢!」我連忙回答到。
「別站著了,坐下吧!」織田信長把刀交給小姓自己走回了主位,小姓立刻把它收回鞘內鄭重地放回到架子上。「這次在北陸你幹得不錯,不像權六和『猴子』淨給我丟臉!」織田信長垂下眼簾拿起一塊手帕,仔細地抹拭了一下上唇八字型的鬍鬚。
「全仗主公洪福,為臣只不過盡了自己的本份而已!」我恭恭敬敬地將「榮耀」歸於領袖。「主公得以統御四海,是人心更是天命。不然即便強橫如東國之龍虎,何以被上天輕易地收去了呢!」我自然不會傻到提起上杉謙信真正的死因。
「並不是所有人都認同你的這個看法,任何時候不識時務的總是大有人在!」織田信長像是欣慰又像是惋惜,或者二者兼而有之。「令我感到遺憾的是權六和『猴子』他們太讓我失望了,要是有兩個你忠兵衛這樣的也許現在天下已經被我平定了!『猴子』對付一些『草雞』還差不多,遇到上杉謙信這種檔次的對手一下子就軟了。權六的忠誠是沒什麼問題,但政治眼光絕對不會比一隻老鼠看得更遠!唉……」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都是一些讓我操心的傢伙!」
「任何人都難免犯錯誤,主公大可不必如此!」我急忙進行勸解,獨自受到「重視」的感覺並不好受。「羽柴、柴田兩位殿下其實對主公都是一片忠心,各人的能力從既往功勞裡也不難看出,其實就微臣個人來講,也未必就如何堅定秉持。對於柴田殿下我就一直無任何好感,甚至可以說相當的厭惡。此次越中的作戰中,微臣可以說對他的任何指示都有一種發自本能的牴觸,是否做到了盡心竭力微臣自己也不能完全說清楚!」
「好惡人人會有,不耽誤大事就好!」織田信長不但沒有絲毫怪罪的意思,反而主動來安慰我。「去把猴子叫到這裡來!」他對小姓吩咐了一句後又對我說道:「看在你講情和他以往的功勞份上,這次的事情就算了。可他還是得作出些成績來!」
「謝主公體恤舊臣!」我算是替「猴子」謝了一句。
那個小姓出去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帶著羽柴秀吉走了回來。「籐吉郎拜見主公!」他跪在地上向著織田信長行五體投地的大禮。
「聽說你已經作了深刻的反省,那麼這次擅自退兵的事情我也就不再深究了!」織田信長沉下了臉,但是沒有發脾氣。
「謝主公天恩浩蕩!」羽柴秀吉以頭觸地。
「但是如果再有類似畏縮不前、貽誤軍機的事情,我是絕對不會再姑息的!」這間屋子裡並沒有矮几,因而織田信長重重地拍了一下手邊的躺櫃,空洞的內膛造成了一種轟隆隆的聲音。「因為你的處事不當,播磨地區現在產生了波動……」他緩和了一下語氣又說道:「三木城主別所長治已經謀反,現在正在攻打櫛田城,而且附庸追隨他的人很多。你現在就去會合自己的部隊,盡快平定這次的事件!」
「屬下一定火速進兵,在最短的時間內剿平亂黨!」羽柴秀吉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卻也……卻也不必作得那樣絕!」這回織田信長倒是一反常態地沒有作出「鐵血」的表示,反而表現得有些猶豫。「叛亂一定要盡快平息,但是手段也未必就一定要過於激烈,現在雖然還有一些不和諧音,但畢竟天下歸一才是大趨勢。如果能示天下以王道,那麼就不必……就不必……」他一時想不起該用什麼詞來形容。
「臣下明白了!」作到「猴子」今天這個地步,自然不用把什麼事情都說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
「主公!」織田信長一句話沒說完森蘭丸忽然一拉門走了進來。「剛剛傳來的緊急軍報!」他說著將一個折子捧到了織田信長面前。
「這樣的情況也能算得上『緊急』?」看過之後織田信長反而大笑了起來,衝著我和羽柴秀吉晃動了一下那本折子。「松永那個傢伙也來湊熱鬧,看來他們是怕上杉謙信死後我們過於清淨了!」
「那主公準備如何應對呢?」我問到。
「你反正也要返回和泉,就稍微繞點路去處理一下吧!」織田信長好像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非常隨便的說道:「原則還是我剛說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