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人正在進行的是一種封牌、猜牌的賭博,工具很簡單,只要六張紙牌加上兩枚骰子。這種牌戲在日本非常普遍,只是具體細則有很多不同。這些人的方法是先由莊家把記著一至六數字的紙牌在口袋洗好,不能讓閒家看清他的動作。然後把牌放在桌子正中,擲出骰子,點數是幾就由閒家們猜第幾張牌面上的數字,如果骰子擲出的點數大於六,就用這個數字減去六計算。
眼下坐莊的正是那個精瘦的矮個子,看樣子是個此道的高手。他的右手始終抱著懷裡的大刀,洗牌、切牌、擲骰子全憑左手進行,動作之間肩膀幾乎不見晃動,開出的牌路也是變化莫測。雖然看桌面他似乎贏了不少,可神情不見絲毫波動,還是一副不死不活的樣子。
黑臉兄弟可能沒見什麼大的輸贏,舉止上並沒有什麼特異之處,只是眉宇之間不時皺上一下,可能是有些著急。
肥和尚看樣子是贏了一些,腦袋和臉上顯得益發油亮,一張血盆大口幾乎咧到了耳朵後面,還不時拿對面的「屠夫」打著趣。
「屠夫」可真是輸慘了,想要看出這點完全不需要什麼過人的觀察力。他兩隻手使勁兒按住桌角身子微微前探,一雙眼睛瞪得如牛眼般大,上面還佈滿了細細的血絲,發青的厚嘴唇哆嗦著不時咕噥幾句。「三!這回我押三!」他突然大叫一聲把頭又往前探了探,輸紅了眼的賭徒基本都是這個樣子。
牌開出來了,是五!他又輸了50文。
「最近真是見鬼了!」「屠夫」狠狠的詛咒了一句還揮了揮手,彷彿這樣就能摔出滿身的晦氣。「要是再沒消息老子可要走了,不作上幾筆『買賣』老子的兩百兄弟可就要喝西北風了!」
「兩百?!你還能有兩百個手下?」肥和尚擦著臉上冒出的「大油」揶揄的笑道:「在四國讓人攆得你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實在沒有辦法這才跑來了近畿!這幾個月又趕上幾個國家都在打仗,根本沒法做什麼『買賣』。我們幾個多少還有些積蓄,說不得好歹還能撐得下去,你可是連老窩都丟了的!四國二郎,你的情形在座的誰還不清楚?牛皮還是不要吹得太響吧!」
「你TMD找死!」屠夫模樣的四國二郎由於被揭了瘡疤而惱羞成怒,抄起鐵棒一腳踏在桌子上指著對面的肥和尚破口大罵道:「正秀你這個禿驢,不就是佔了個破廟的便宜嗎!白天為僧晚上做賊,你以為誰還不知道你是什麼東西變的!」
「我宰了你!」肥和尚正秀顯然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立刻就拿起那條齊眉棍準備還以顏色。
「你們兩個都住手!」矮瘦子這回臉上似乎有些動容。「我們大家是為什麼到這來的?不要壞了大夥兒的事!」說罷他一使眼色,黑臉兩兄弟分別上來拉住了兩個激動的人。
「你們不要拉我!」四國二郎奮力掙脫了拉著他的手。「我早就看這個禿驢不順眼了,今天非宰了他不可!」
「好啊!我倒要看看今天咱們誰能宰了誰!」正秀自然是不服氣的叫囂著。「肘方老大、鬼沼兄弟!你們可都看到了,今天我決饒不了他!」話雖然說得很硬氣但他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顯然是對那個叫肘方的矮瘦子很有些顧忌。
「別拉他們,叫這兩個混蛋打!」正混亂間一個威嚴的聲音在門口響了起來,原來是石川忠綱到了。他顯然也看到了我們一行,但並沒有絲毫的表現出來,只是用一種陰冷的目光盯著這幾個人,一步一步緩緩來到了他們跟前。「打啊!怎麼不打了?!」他來到那張桌邊坐了下來。「快動手啊!我倒是真想看看你們誰能把誰給宰了呢!」他掃過每個人臉上的眼神凶狠殘暴,那是種一隻野獸準備撲向另一隻野獸前的眼神。
「石……石川老大……」四國二郎一下子失去了剛才的凶悍,神情畏縮的囁嚅著,喉結也做著一上一下的劇烈運動。
「要叫我『石川大人』!」石川忠綱一臉冰霜的糾正到。「……我現在是個堂堂正正的武士,和你們這些『人渣』早就不是一回事了!」
「是、是、是……」黑臉兄弟雞啄米般一個勁兒的點著頭,其中一個諂媚的說道:「石川大人英勇果敢,自然不是我們這樣小蟊賊比得了的!當年未曾得跡時我就看出您絕非常人,如今果然飛黃騰達了吧!」其他幾個人也是不住的稱是,眼睛裡充滿了羨慕、渴望、嫉妒的神色。
「這句話你可就說錯了,當年我和你們這幫人還真沒什麼不同……」說這話時石川忠綱嘴角掛上了一絲笑意,一絲冷酷的笑意。「我唯一比你們強的一點就是我比你們運氣好,所以得到了一個機會!這個機會使我不必再藏頭露尾的作人,尤其重要的一點是我的兒子也不必在提起我名字時感到難堪!」
「……」四國二郎幾個人目瞪口呆的看著他,顯然是被這番話給擊懵了。
「你們既然來找我,我還以為你們就算沒有運氣起碼是有點兒自知之明!還算識時務!哎,可惜啊……」說到這裡他長歎一聲搖了搖頭。「沒想到我還真是看錯了你們,你們就是一群垃圾!一群無可救藥的垃圾!你們還是滾蛋吧,天黑之前如果還沒離開這裡,治安奉行官就會把你們幾個當場格殺!」說完他作出要走的樣子。
「石川老大……不、不!石川大人,您千萬不要見怪……」見到這個情景那幾個人都慌了手腳,一迭聲的道著歉。
「說說吧!到底是為了什麼?」看見目的已經達到石川忠綱倒也沒有過於不近人情。
「其實……也沒有什麼!」肥和尚正秀小心翼翼的陪著笑臉說道:「只是大家這近一個月閒得有點難受,所以火氣都未免大了點兒……」
「就為了這個?!」石川忠綱翻著眼睛瞪了他們幾個人一眼。「要是這樣的話你們也就不必再等了,還是回去作盜賊逍遙自在些!」
「您不必和這兩個混蛋一般見識,他們的毛病一頓棍子就能治好!」矮瘦子的肘方老大急急的辯解道:「以後您只管管教他們好了,什麼事情還能由了他們的意思!」對於他的說法四國二郎和正秀都沒有辯駁,相反還連連點頭,看來這個肘方在這夥人裡是比較有威信的一個。
「既然你這麼說我也就不追究了!」石川忠綱也給了他一個面子。「你們想加入諸星家的事主公已經在考慮了,不過也不是沒有疑問……」他沒有朝我這邊看但把話題引上了實際內容。「其實主公主要是擔心兩件事!第一、你們是否會忠於諸星家;第二、你們對諸星家有什麼用處。關於第二點我可以說得清,你們各自有什麼本事也瞞不過我,那你們就說說第一點吧!」
「我們絕對會為諸星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一個不知道是哥哥還是弟弟的鬼沼搶著說到。「不信我可以向您起誓……」
「盜賊的誓言?哼!」石川忠綱用一個帶有明顯輕蔑意味的濃重鼻音打斷了他的信誓旦旦。「還是少說一點兒那些沒用的吧,我想聽些實實在在的東西!我不是從今天起在諸星家當武士的,你們幾個也不是今天才知道!你們以前為什麼沒有來找我?又為什麼要來一塊都來了?」
那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都沒有人說話。
「不想說是吧!這也由你們……」石川忠綱雙眼望著天花板悠悠的說到。「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可得提醒你們,仔細想清楚說瞎話的後果!第一是能不能騙過我,第二是騙過我後一旦暴露下半生的日子可怎麼過。你們進入諸星家麾下後要是帶來了什麼麻煩,我固然是難逃剖腹謝罪的命運,你們面臨的也將是無窮無盡的追殺!這種情形只會在一個時間下結束,那就是你們死的那一天。別以為我這是危言聳聽,想想你們是不是能比三好義繼被保護的更嚴密?之所以敢有恃無恐的放了他,就是因為有把握隨時把他再抓回來!」
「石川大人,其實我們也並不想瞞著您……」最後還是那個肘方老大開了口。「作一名武士的好處我們早就知道,但也有許多放不下的顧慮!我們幾個都是身負大案的重犯,不得不為自己的安全擔心。一旦要是……」
「現在就沒有這樣的擔心了嗎?」石川忠綱緊釘了一句。
「現在是實在沒辦法了……」肘方老大哭喪著一張臉,上面的皺褶顯得更密了。「近畿附近的幾家強勢大名都實行了《刀狩令》,我們在鄉野之間幾乎無法藏身了!現在的大名一打仗就是幾千上萬人,我們也少了許多混水摸魚的機會。隨著大名們的數量越來越少、規模越來越大,我們只能在一些邊緣地區混口飯吃,日子實在是難過了!」說到這裡他幾乎哭了出來。「……雖然我只是個盜賊但也看得出來,天下一天一天的就快平定了!雖然搬到關東或西國的山裡或許還能苟延殘喘幾天,但一來是那裡的日子太苦,二來也撐不了幾天了。再說這也是最後的機會,等天下不打仗了的那一天,我們可就真的一點兒作用都沒了!我覺得既然諸星殿下能重用您,也許對我們以前的事不會太計較,所以就過來試一試。」
「你說得倒也可信!」石川忠綱點了點頭,但隨即又看向了另外幾個人。「你或許有這樣的腦子,可他們呢?!打死我也不信他們能明白這個道理!」
「他們幾個是我帶著來的!」肘方趕緊說道:「……前些日子他們來找我時說起日子難過,我就把他們帶了過來!想著力量大些也許能受到些重視……」
「老闆,結帳!」我站起了身,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