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樹上的鳴蟬惱人的叫著,使這夏日的午後更加顯得令人煩躁。我在大殿廊下靠著一根柱子坐著,手邊上擺著一杯清茶。不得不承認我的耐心只能算適中,尤其反感不知結果的等人。足利義秋昨夜的宿營地點距此僅僅15里,磨磨蹭蹭上午十點左右也就該到了,可不知為什麼遲成了這樣。大部分的官員都隨織田信長前往十里外的路口「郊迎」了,在這間偌大的政德寺裡除了和尚與雜役只有我和明智光秀兩個武士。不知道是不是只有遲到才能顯示「大人物」的不同凡響,可那個足利義秋只不過是個還了俗的和尚而已,血統的高貴早已是時過境遷,尊氏、義滿時代的尊榮也成為了明日黃花,再擺架子那就只有徒惹人厭了。
「喂!明智大人!」我叫著靠在另一根柱子上,快要睡著了的明智光秀。「你轉仕織田家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嗯……」他使勁睜開了眼睛。「快成了!據前些日子的信上說義秋殿下已經首肯,現在只差一個正式的手續了!」
「是這樣啊……」我想了想又問道:「據你看足利義秋殿下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他呀……」聽到我的這個問題明智光秀斟酌了一下用詞。「足利義秋殿下可以說是個非常重視和維護傳統的人!」
「傳統?」我好奇的問到。「什麼樣的傳統?又是怎麼樣維護?」
「哈、哈、哈,還是讓你給聽出來了!」他看到我如此重視這個問題也就仔細的說了起來。「義秋殿下很重視他的血統,如果有人在他的面前對這個問題採取漠視的態度那可是犯了他的大忌!在他看來室町幕府對於天下的統治應該像太陽和月亮那樣恆久長存,如果這也崩潰了那也就到了世界的末日。」
「那他對眼下被人家追得滿處亂跑又怎麼說?」我看出了他對足利義秋已經沒有多少感情,所以也就沒用敬語。「他難道還看不出時世已經變了嗎?」
「如果足利家的當權者有一個明白這個道理,也就不會弄到今天這個地步了!」明智光秀無奈的笑了笑。「老實說那個至尊的坐位可能會使人糊塗,凡是坐上去的我還沒見過誰能始終保持清醒的呢!你要告訴他『你只有天下大義的名份,沒有任何實際的權力!』那是打死他也不會相信的!所以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別白費那個勁兒了。」
「這麼說如果他不執著於那個『天下第一人』,你還是有辦法的了?」我試探著問到。
「我覺得能行!」他雙眼望天說到。「如果義秋殿下能夠滿足於作一個一般的諸侯,我覺得還是有一定機會的!不管怎麼說,足利家這塊牌子還是有一定號召力的。找一塊小地方,招募一些人才,再聯合一些中小諸侯以求自保。剩下的就是坐等機遇,待天時而動了!」
「嗯……也許吧!」嘴上雖然如此說,但我的心裡並不太認同他的觀點。足利家並非只有本家,看看古河公方和阿波公方的境況就該知道了,不是被滅掉就是成了傀儡。話說到底是足利這個姓實在太招人了,無論誰作了他的鄰居恐怕都不會踏實。所以我覺得他們最好的出路就是放棄一切領地和權力,進京去踏踏實實作個混吃等死的公卿!
「大人!主公和義秋大人的車駕到了!」這時一個在門口伺候的僕役跑進來通報說到。
聽到這個消息我和明智光秀對視了一眼,起身一起朝大門外走去。抬頭遠遠望去,一隊浩蕩的人馬緩緩向這邊行來。織田信長和林通勝、柴田勝家、丹羽長秀等一干重臣騎馬位列其中,居中而行的是十輛華麗的牛拉宮車。織田信長策馬跟在第一輛宮車旁邊,不時頷首探向車窗小聲低語。
「義秋殿下不會騎馬嗎?」我小聲問著身邊的明智光秀。
「不會騎馬?不會騎馬早死在亂軍之中了!」他無奈的說到。「只要可能,他是能乘車就不騎馬,能坐轎就不乘車。這是朝廷重臣,幕府大將軍應有的威儀!」
「哦……」我點了一下頭輕哼一聲。幕府大將軍是令外官,是天下大名與武士們的領袖,並沒有固定的品級。如此沉迷公卿們的浮華風尚無疑會導致武家們的鄙視和權威下降,這和我不同!我這樣身份的人最多會令人輕視,而作為天下名義上的共主他就難免令人升起覬覦之心了!我又想到了他那個有著同樣嗜好的遠親今川義元,可能他們這支血統真的全都腐化了。這時隊列已經緩緩來到了門前,我和明智光秀躬身讓到了一邊。
車子慢慢停穩,侍從急速上前在車轅下擺上了蹋腳凳。一個中年男子,鑽出了車棚。
「義秋殿下,請小心!」織田信長上步扶了他一把。
「好!」足利義秋的聲音親切而文雅。
我仔細觀察著這個人,這個即將名聞天下的「過渡者」。足利義秋與我幾年前見過的義輝大將軍長得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瘦一些、白一些、文弱一些,目光也遠不及義輝銳利。穿一身寬大的淡青素色錦緞朝服,只在前胸的兩側和後背的正中繡著三枚足利家「二引兩紋」家徽,頭上是一頂高高的紗制立烏帽。手中握一把小折扇,邊走邊與身旁的織田信長輕聲說笑。雖然他表現得好像碰一碰就散的樣子,但從他的手指關節和握東西的動作上看無疑是練過武藝的,至少比我強得不是一星半點兒。
這時他們已經從我的面前走了過去,我和明智光秀隨即跟在了後面。進入大殿足利義秋坐上了主位,左手第一個是織田信長,往下就是織田家眾臣。我也走到最後的位置坐了下來,往對面看去是一大溜公卿化的幕府閣員,有我認識的也有沒見過的。
「殿下,是否現在用膳?」都坐好後明智光秀上前動問,不管怎麼說他現在還是聯絡官的身份。
「再等一下!」足利義秋揮了揮手中的折扇後把頭轉向了織田信長。「彈正忠殿下,前次籐孝前來所談之事不知準備的如何了?」按理說他這麼著急會失去談判的優勢,但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不知,朝倉侯作何打算呢?」織田信長帶著「親切」的微笑反問到。
「這個……」足利義秋的表情明顯一黯。「只怕……他恐怕暫時難以抽身前來了!」
「哦……朝倉侯不得其便真是件憾事,但也可以體諒!」織田信長表現出了充分的理解。「不過殿下大可不必擔心!」他繼續說道:「北近江的淺井侯和三河的德川侯已經答應出兵,加上我手下美濃、尾張兩國的人馬,介時將有超過四萬的軍勢匯聚於殿下的大旗之下!」
「如此一切就拜託彈正忠殿下了!」足利義秋興奮的說到。
我看到他們兩個人都在笑,足利義秋是由絕望中看到希望的笑,但他卻沒注意到織田信長的笑裡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