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氣並不炎熱,山谷中因為有一條小溪的原故空氣更是清新。森林裡,樹木的葉子正在由淺轉深,由於光照和養料種種的不同和野花、籐蔓的參與,給顏色的深淺造成了多達數十種的色差,令人看起來十分的賞心悅目。山谷內因為地勢的關係,更顯出了藍天的高遠,點點白雲點綴其間,帶出了一股說不出的悠閒與恬淡。
忽然,在雲層的深處隱約間出現一個小黑點,漸漸的那個黑點兒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原來是一隻矯健的栗色蒼鷹。只見它翱翔於天際之間,有如一位君王在巡視著自己的國土,那漸飛漸低的雙翼在地面上投下了一片死亡的陰影。
「噗愣!」可能是受不了這股精神上的壓力,一隻肥胖的雉雞飛出了藏身的草叢暴露在了陽光之下。對於這突然冒出來的「美味」蒼鷹並沒有顯得急不可待,而是逐漸收攏翅膀逼近獵物,除了羽翼劃過的風聲還帶起了一陣清脆的鈴音。雉雞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行為,努力呼扇著短小的翅膀向一片荊棘飛了過去。
「嗖∼∼噗!」這時一隻羽箭飛了過來,雉雞一頭栽到了地上。
「主公好箭法!」中村一氏跑過去提起了獵物,青衣小袖的織田信長和二十幾個隨從也分別藏身的樹後走出,而且我也身處其中。「主公您看,正中心臟!」中村一氏把雉雞捧到了信長的面前,那只蒼鷹也緩緩落在了金森長進戴著牛皮手套的左手上。
「嗯!」織田信長簡簡單單的哼了一聲,顯然興致不是很高。他從腰間抽出了一把小巧精緻卻又鋒利無比的獵刀,輕輕一劃就剖開了雉雞的肚子,隨手取出內臟遞向他那只最為心愛的獵鷹。獵鷹側頭看了一下這份「賞賜」,然後馬上把它按在爪下,用鋼鉤一般的利喙撕扯了起來。「去把所有獵物處理一下,然後在河邊生一堆火烤一烤!」信長的聲音裡帶著一股厭煩的情緒。
「是!」幾名近侍應了一聲,拿起獵物準備向河邊走去。
「請讓我也去吧!」我在一邊說到。我原來就對烹飪很有興趣,這確實是一門藝術!當然我對開膛退毛、去泥削皮的事情沒有絲毫興趣,也不願意去刷鍋洗碗。最近這半年來織田家沒什麼大事,而以我的身份也不再適合幹那些雞毛蒜皮的任務,所以就給自己開了一門業餘課程。和這個時代的普遍認知不同,我絲毫不會鄙視廚師這種職業。
「你給我待在這兒!」織田信長毫無餘地的駁回了我的請求。「我還有些話要和你說!」
「是!」我無奈的答應了一聲,回手拉住了正要離開的佐籐籐八。「請把這個灑在我那份上,謝謝了!」我從懷中掏出一個綠色燒料小瓶交到他手上。
「那是什麼?」籐八走後織田信長斜著眼睛問到。
「是由孜然、花椒這兩種南蠻香料碾成粉拌勻,再加上一定比例的鹽所配成的調料!」我馬上又補充說:「我吃東西口味兒比較重!」
「嗯!」他重重的哼了一聲。「這麼說傳言都是真的了!」
「什麼?」我沒有聽明白他話裡的所指。
「說你日子過得很滋潤,居然去學廚子的手藝!」織田信長語氣鄙夷的說到。「而且你的這種行為直接對手下造成了很壞的影響!那個前田慶次基本上已經長在鯨屋裡了;可兒才藏一天到晚在城下町閒逛;就連你那個老師和竹中重治這樣精研韜略的武士都一直在練下棋!前些天我訓斥池田恆興的散漫,可他卻對我說『出人頭地的訣竅不在努力奮鬥,而是投機取巧!』而他的論據居然就是你!你就不能努力點兒嗎?也學學權六和米五郎他們!」
「屬下實在是身有懶骨,而且屬下認為『不會好好休息的人,是無法好好工作的!』」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前一陣開始學廚藝時長野業正和半兵衛不僅沒有勸阻,還露出了會心的微笑。織田信長對於我和我手下的行為瞭解得如此清楚,決不會僅僅是靠「聽說」、「傳言」那麼簡單。
「既然你這麼有心得,那你也教教我休息的方法!」織田信長無精打采的說到。「我最近總是覺得很累,沒有食慾,真是沒意思啊!」說到這裡他還長歎了一聲。
「這樣啊……」我在心裡暗笑,他這完全是吃飽了閒的。織田信長是個待不住的人,十幾年努力的目標一朝達成一時又沒有新的方向,以致有點暫時的心理定位失衡了!「主公,您是不是覺得胸口憋氣,時間過得很慢,幹什麼都沒意思?」
「沒錯……」織田信長無可奈何的回答到。「就是這種感覺!」
「您一向喜愛的狩獵也覺得沒興趣了?」我繼續試探著問。
「是啊……」織田信長閉上了雙眼,靠在了身後的一棵樹上。
「會不會時常有壓抑的感覺?」
「嗯……」他用鼻子長長的哼了一聲。
「這個獵場是不是有點兒小了?」
這次他連聲都沒了,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
「您是不是想……讓天下都成為您的獵場?」
「嗯……嗯?!」織田信長猛地睜大眼睛,坐直了身子。「你知道嗎,有很多人都勸我殺掉你!」
「為什麼?」我對他問到。雖然他這麼說但我並不如何害怕,以他的為人如果真的想殺你,通常不會徵求本人的意見。「我就這麼招人恨嗎?雖然知道有些人不喜歡我,但原以為只不過會勸您追放我而已呢!」
「你還不瞭解自己的價值!即便是權六,在內心深處對你也是有著一絲恐懼的。」織田信長微笑看著我,但那雙眼睛卻並不是在笑。「他們勸我的理由是你可能成為我織田家的松永久秀,要是細說起來你和他還真是有些像呢?」
「除了原來都是商人這一點外,我可看不出有哪點兒相同!」我辯解到。
「原來……」說到這裡織田信長抬頭看了看那邊在火旁忙碌的幾個人。「算了,不說這些了!」他對這個問題沒有繼續深究下去。「你還是說說我的心病吧!」
「這很容易……」我胸有成竹的對織田信長說:「你只要放開心懷,多看看山、看看水、看看花、看看鳥,再多找些人開點兒詩會、茶會什麼的,自然會慢慢開朗起來的!」
「這就完了?」織田信長疑惑的看著我。
「完了!」
「就這些?」
「就這些!」
「那我的志向呢?!」他的聲調慢慢在升高。
「這您著什麼急啊!」我一副大松心的樣子。「該來的總是要來,誰還擋得住呢!」
「你這個白癡!」織田信長這回真的有些生氣了。「你是說我什麼都不用作,只要等在這兒就行了?天下就會到手了?也許你還會認為:有一天,會有一個傳令兵來對我說『殿下,天下來找您了!』是不是這個樣子?」
「誰知道呢?」我輕鬆的聳了聳肩。「以織田家的武運和您的福份,這也說不定啊!」
「你!……」織田信長正想再說什麼,突然在山坡上出現了一匹快馬疾馳到了我們的面前。
「殿下!」從馬上跳下來的傳令兵跪倒在地說:「足利義秋殿下的使者到達了岐埠城,丹羽大人請您盡快回去!」
織田信長匪夷所思的看了看傳令兵,又看了看我。「也許……我真的該把你殺了!」他喃喃的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