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飛流的聲音時,蕭景琰剛剛送了靜妃回來,正準備坐下審定第一批獲賞的名單。一開始他以為聽錯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忙奔了出去。
院中守衛的親兵們都呆呆地看著飛流,顯然不知道他在喊什麼,飛流也根本把這些人當成擺設,直到看見靖王時,才向身後一指,道:「蘇哥哥!」
靖王心知不好,趕緊搶進去一看,果見梅長蘇靠在桌上動也不動,扶住在燈下細瞧,人已暈迷不醒,身上的體溫低得嚇人,忙將他抱了起來,可室內臥床上已經有人,飛流的床又差不多算是地鋪,猶豫了一下,抱進了自己的主屋,命人立即去請太醫。
靖親王見召,太醫自然跑得飛快,可給病人診完脈後,卻又半天說不出話來。「殿下等著呢,到底診完沒有?」隨侍在旁的列戰英著急地催問。
「回稟殿下,」太醫為難地躬身道,「從病人外感表症來看,似是寒症,可細究脈象,卻火燥旺盛,這表本迥然大異……卑職以前從未見過,不敢輕易下藥,請求會診。」
「會診?」靖王轉向列戰英,「你去,隨駕的太醫,全都召來。列戰英答應一聲,正要朝外走,床上卻傳來虛弱的阻止聲:「不必了……」
靖王忙伸手相扶,幫著梅長蘇坐起來了一點,靠在床頭仰枕上。
「多謝殿下費心。這只是多年的老毛病,我已吃了藥,歇一晚就沒事了。」梅長蘇遊目四周。發現不是自己的臥室,掙扎著想要起來,「打擾殿下了。我還是回去的好,房裡還有病人……」
「你現在自己就是病人!」靖王沒好氣地按住他。「放心吧,我已經派了人去照顧你房裡的病人,他看起來比你好得多,先操心自個兒吧。你可是我母妃地故人之子,要出點什麼事。叫我怎麼跟母妃交待?」
梅長蘇只掙動了這一下,已覺心跳汗出,自知現在的狀況不容樂觀,未敢再動,害怕病情再惡化下去,無人照管聶鋒,可是這個病午夜後必然轉沉,會怎麼發作事先拿不準,睡在靖王房裡。他又實在忐忑不安。
畢竟他的心中埋藏著秘密,那是連蒙摯也未能全部知曉地秘密……
「蘇先生不必介意,」列戰英因為相救衛崢之事本就感激梅長蘇。再經過這連日來的相處,對他更是敬重有加。忙安慰道。「我們殿下就是這樣地,以前打仗的時候遇到困境。別說一張床,就連衣袍口糧也要分給身邊的人。您安心休息一晚,明天我就派人再去搬一張床來放在西屋,到時您再挪過去也不遲啊。」
本來連夜去給梅長蘇搬一張床來根本不是什麼難事,但靖王總覺得梅長蘇急著要走有其他的原因,心中起疑。他也不是沒見過這位多病的麒麟才子臥床不起地樣子,可以前無論如何虛弱,那也只是身體上的,但這次,很明顯看得出來梅長蘇在情緒上也十分不安定,如果說這份不安僅僅是因為顧忌上下臣屬的身份,靖王是不信的。
「先生快躺下吧,我外間本就有長榻,有時處理公務晚了也常常睡在那裡,你在這裡休養不妨礙什麼。」以決定的口氣說完這句話後,靖王又轉向列戰英,「就算太醫不開藥,飯還是要吃一點,我剛才從內殿帶回來的食盒裡有粥,給先生送進來。
「是。」
靖王的視線又轉回床上,只是梅長蘇低下了頭,使他看不清謀士臉上的表情,「先生好好休息,我還有些公文沒看完,就不相陪了。」梅長蘇巴不得他快走,忙欠身相送。未幾靜妃準備的膳食送了進來,都是各色精緻地粥品和小菜。梅長蘇大略吃了幾口,心裡記掛聶鋒,派飛流去看了幾次,說是一直在睡,這才稍稍寬
靖王在外間核定軍功冊,不知不覺已到深夜,雙眼有些倦澀,正打算伸個懶腰起身,列戰英有些緊張地從裡間奔出,道:「殿下,蘇先生的情況不好呢。」
「不好?」靖王不及多問,三步並做兩步搶到床前一看,梅長蘇滿臉通紅地在枕上輾轉著,好像吸不進氣的樣子,再一摸四肢,卻是冰涼僵直,頓時也有些慌亂,忙道:「快去叫太醫,全都叫來,叫他們會診。」
「是!」
列戰英奔出後,靖王又俯身細細察看了一下梅長蘇地狀況,越看越是心驚。可他於醫道半點不通,除了給病人拉拉被角,試試額頭溫度外,根本是束手無策,只能在床頭椅子上坐下,默默地看著,看了好一陣,才突然發現趴在床邊的飛流睜大了眼睛很期盼地凝望著他,似乎正在等待他想辦法,心中不由有些傷感。
「對不起,飛流。」蕭景琰伸手拍了拍少年地肩膀,後者居然沒有躲開,「我會盡力,但我真地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可以!」飛流堅定無比地繼續他的期盼,「你可以!」
床上地梅長蘇無意識地睜開了眼睛,在一片光斑和色影的跳動中,他想要抓住其中的某一點,那一點漸漸清晰,最後化成一張臉。
「父帥……」
蕭景琰沒有聽清,側過身來向他靠近,「你要什麼?」
梅長蘇的身體震了震,蒼白的嘴唇努力閉了起來,搖了搖頭。
「起來!」飛流伸手去拉他,「蘇哥哥,起來!」
靖王趕緊攔阻道:「你別亂動,他在生病啊。」
「每次!」飛流比劃著一個動作,「都起來!」
「你是說……」靖王心頭一動,將梅長蘇的上半身扶坐起來靠在自己身上,果然見他呼吸的狀況好了一些。不由微喜,忙叫道:「來人!」
「在!」
「多拿些靠枕來!」
「是!」
靠枕很快拿來,靖王扶穩梅長蘇的身體。命兩個親兵將靠枕牢牢地墊成圈狀,讓病人保持半坐半躺的姿勢。剛忙活完,太醫就到了。
不過這次會診地結論並不比第一個太醫更有建設性,幾個老頭子聚在一起商量了半天,好容易弄出個方子來,還只敢說「吃吃看」。
靖王雖然知道宮裡御醫一般都偏於保守。不求有功只求無過,對這類疑難雜症多半也沒什麼辦法,但此刻心焦,還是不免罵了兩句「無用」,把他們罵得更加惶惶然,不敢說話。
幸好梅長蘇坐起來了之後,不似開始那般難受,偶爾還有神智清楚的時候,睜開眼跟靖王說「沒事」。可說完之後又昏沉沉的,讓人怎麼看都不覺得他沒事。
「算了算了,你們都退下吧。」靖王煩躁地遣退了太醫。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床上地梅長蘇又開始囈語,守在旁邊的列戰英湊過去聽了聽。臉色頓時一僵。
「怎麼了。他說什麼?」
「說地不清楚,我大概聽錯了。」列戰英抓了抓頭。
「你聽成什麼了?」
「我聽成他說……景琰。別怕……」
靖王愣了一下,「叫我別怕?」
「所以才說聽錯了,」列戰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蘇先生也從來不會叫殿下的名字。」
「是啊,」靖王怔怔地在床邊坐下,怔怔地看著床上的人,「他怎麼會叫我的名字……」
「飛流……」梅長蘇又出了聲音,這次說的異常清晰,倒把眾人都嚇了一跳。少年撲過去抓住他地手,大聲道:「這裡!」
「去看看大哥哥……」
靖王和列戰英還沒有反應過來大哥哥是誰,飛流已經閃身出屋,片刻後又飄了回來,報告道:「很好!在睡!」
梅長蘇輕輕吁了一口氣,咳嗽了幾下,好像又清醒了過來,看著旁邊的靖王,有些過意不去地道:「有勞殿下夙夜守候,蘇某真是擔當不起……」
靖王不由輕輕鬆一口氣,「會說客套話了,看來是有所好轉。我本來想,如果到天明你的狀況還不緩解,我就又要去請母妃了。」
列戰英到窗邊看了看天色,熬到這時,東方已有隱隱的白光,差不多也算黎明時分,想著靖王一夜未睡,忙過來勸道:「殿下,既然先生醒了,您也該休息一下。這裡我守著,不會出事的。」
靖王見梅長蘇又暈沉睡去,氣息明顯平穩了好些,心中略安,起身回到外間,直接和衣倒在榻上小睡,但只睡至辰時,又匆匆起來梳洗,進入內殿請安。
梁帝的精神仍然不好,這時還未起身,靖王向他稟報行賞之事,他聽到一半就直接道:「你作主就好了,不必回朕。」說著便翻過身去,繼續安眠。
靜妃悄悄向兒子打著手勢,示意他跟自己出來,到了廊下方道:「陛下夜間睡不好,你以後不要這麼早進來請安,午時即可。」
「是。母親休息的可好?」
「你放心,陛下雖然夜間淺眠,但並不清醒,宮女們輪流服侍就行,我不用親自守候,累不著。」靜妃笑著看看兒子,「倒是你,昨夜沒睡好麼?」
靖王搖搖頭,沒跟她說昨夜梅長蘇發病之事,反而問了一個好似不相干的問題:「母親,昨日你說蘇先生是您的故人之子,那這位故人叫什麼名字?」靜妃沒料到他有此問,一時怔住。她不知道靖王是先問了梅長蘇同樣地問題後再過來問她的,還是打算問過她之後立即到梅長蘇那裡去核對,可無論是哪種情況,事先沒有商量過的兩個人隨口編出同一個名字地機率也實在太小了……
「母親,您不至於連恩人的名姓都忘了吧?」靖王語調平談地追問了一句,「他叫什麼靜妃猶豫了片刻,視線掠過院中地石楠樹,低聲道:「他叫梅石楠。」
「梅石楠……」靖王念了一遍,又再次確認道,「哪個石,哪個楠?」
靜妃定定地看著他,平生第一次發覺有點掌握不住這個兒子,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母親?」
「呃……是……石頭地石,楠木的楠……」「孩兒知道了。」靖王快速躬身行禮,「如果母親沒有其他吩咐地話,孩兒先告退了。」
靜妃心中微急,一把拉住靖王道:「你等等。」
靖王依言停下腳步,輕聲道:「母親有什麼話想跟孩兒說嗎?」
靜妃凝望他良久,眸中漸漸有些濕潤,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淒然道:「你去吧……去問他吧……靖王默默躬身,退出了內殿。回去的路上他沒有絲毫耽擱,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奔進了自己的院中,急匆匆的樣子倒把迎面而來的部將們嚇了一跳。
「殿下,您回來了……」眾人匆匆行禮,靖王卻誰也不理會,直接衝進了主屋。
梅長蘇的氣色好了很多,剛喝完一碗粥,將空碗遞給旁邊的飛流,見靖王這樣急衝進來,神色微帶訝異。
「殿下怎麼了?」
「有個問題想問問先生,」靖王在床前站定,毫不繞***地直奔目的地,「請問令尊大人的名諱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