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 第一卷 第八十七章
    謝府是一品侯府與駙馬府合二為一,規制比同類府第略高。除卻一般的議事廳、暖廳、客廳、花廳、側廳等廳堂以外,還在內外院之間,建了一座臨於湖上,精巧別緻的水軒,命名為「霖鈴閣」。由於今年人數適中,故而蒞陽長公主特意將蕭景睿生日晚宴的舉辦地指定在此處。

    等最後一位客人夏冬到達之後,謝玉便遣人通報了內宅,引領客人們進入霖鈴閣。由於大家都是平素常有交往的熟人,只有卓夫人認識的人稍稍少了一些,故而廝見介紹的時間很短,不多時便各自歸座了。

    因是居傢俬宴,座次的排定並不很嚴謹,謝玉夫婦是主座,卓鼎風夫婦側陪,夏冬與蒙摯相互推辭了半天,最後還是年紀較長的蒙摯坐了客位居右的首座,夏冬的位置在他對面,蒙摯的右手邊是梅長蘇,夏冬的右手邊坐了言豫津。為了防止夏冬姐姐習慣性地順手擰自己的臉,言豫津很謹慎地把自己的座位向後挪了有一尺來遠。其餘的年輕人都是序齒順位,只有宮羽堅持要坐在末席,大家拗她不過,也只能依了。卓青怡因為非常喜歡這個姐姐,便跟她擠在了同一個几案前。蕭景睿還想把飛流找到照顧一下,可惜到處都尋不到有少年的蹤影,梅長蘇笑著叫他不用管。

    壽星今天穿的是卓夫人親手縫製的一襲新袍。雖然江湖女俠的手藝是比不上瑞蚨齋的大師傅,但心思還是花足了的,領口袖口都繡了入時的回雲紋,壓腳用的是金線,腰帶上更是珠玉瑪瑙鑲了一圈兒,一派富麗堂皇。好在蕭景睿腹有詩書氣自華,穿上才不至於變了富家浪蕩子的模樣。不過言豫津在第一次見他試穿此衣時,還是很委婉地評論道:「景睿,看你肯穿這個衣服,我才知道你是真正的孝順。」

    宴會開始時各方的禮都已經送上了。長輩們無外乎送的衣衫鞋襪,卓青遙夫婦送了一支玉笛,謝弼送的是一方端硯,卓青怡則親手做了個新的劍穗。言豫津送了一整套精緻的馬具。夏冬與蒙摯都送的是普通的擺件玩器,宮羽則帶來一幅桌上擺的精巧繡屏。

    夾在這些禮物中,梅長蘇送的護心丹一開始並不顯眼,如果不是言豫津好奇地湊過來問,問了之後還大驚小怪的驚歎了幾聲,旁人也沒注意到他送的是如此珍貴之物。

    「不行不行,蘇兄真是太偏心了,送這麼好的東西給景睿實在是糟蹋,連我你都沒送過,你明明更喜歡我的!」

    言豫津正在笑鬧,旁邊突然出現了一隻修長有力的玉手,準備無誤地擰住了他側頰上肉最厚的地方,微一用力,半邊臉就紅了。

    「你鬧什麼鬧?七月半不是還沒到嗎?說不定蘇先生到時候送更好的東西給你呢。」夏冬咯咯笑著,朝言豫津的臉上吐了一口氣。

    國舅公子捂著臉掙扎到一邊,恨恨地道:「我的生日不是七月半啦,是七七,夏冬姐姐不要再記錯了!」

    「喔,七夕啊……」夏冬斜瞟他一眼,「跟七月半又差不太多,你急什麼?」

    言豫津淚汪汪地瞪著她。拜託大姐,七夕跟七月半不光是日子,連感覺都差很多好不好……

    「行啦行啦,」謝弼笑著來打圓場,「你真是什麼都爭,護心丹雖貴不可求,但也不是平常吃的東西。等哪天你吐血了斷氣了,我想大哥一定會餵你吃一粒的……」

    言豫津立即將憤怒的視線轉到了謝二身上。你才吐血,你才斷氣!

    年輕人這一鬧,宴會最初的拘謹氣氛這才鬆泛了下來,連蒞陽長公主都忍不住笑著道:「豫津有時會來向我哭訴你們欺負他,我原來還不信,今天看來,你們真的是在欺負他……」

    「好了,」謝玉微笑道,「哪有這樣待客的,睿兒,快給大家斟酒。」

    蕭景睿邊應諾邊起身,捧著一個烏銀暖壺,依次給諸人將案上酒杯斟滿。謝玉舉杯左右敬了敬,道:「小兒賤辰,勞各位親臨,謝玉愧不敢當。水酒一杯,聊表敬意,在下先乾為敬了。」說著舉杯一飲而盡。席上眾人也紛紛乾了杯中酒,只有梅長蘇略沾了沾唇,便放下了杯子,蕭景睿知他身子不好,故而並不相勸,悄悄命人送了熱茶上來。

    「來來來,既是私宴,大家都不要客氣,謝某一向不太會招待客人,各位可要自便啊,就當是自己家好了。」謝玉呵呵笑著,一面命侍女們快傳果菜,一面親自下座來敬勸。

    酒過三巡,夏冬撥了撥耳邊垂發,單手支頤,一雙鳳眼迷迷濛濛地對主人道:「謝侯爺說讓我們把這裡當自己家一樣,這句話可是真的?」

    「此言自然無虛。夏大人何有此問?」

    「我不過確認一下罷了。」夏冬面上流動著邪魅嬌媚的笑容,輕聲道,「我在自己家,一向任性妄為,但凡有什麼無禮的舉動,想必侯爺不怪?」

    謝玉哈哈大笑道:「夏大人本就率性如男兒,謝某有什麼好怪的?」

    「那好。」夏冬抿著嘴角慢慢點了點頭,妖柔的目光突然變得如冰劍般冷厲,越過謝玉的肩頭,直射到主座旁卓鼎風的身上,揚聲道:「夏冬久仰卓莊主武功高絕,今日幸會,特請賜教。」

    與此冷洌語聲出唇的同時,夏冬高挑的身形飛躍而起,以手中烏木長筷為劍,直擊卓鼎風咽喉而去。

    這一下變生急猝,大家都有些發呆。還未及反應之下,那兩人已來來往往交手了好幾招。雖然只是以筷為劍,但其招式凌厲,勁風四卷,已讓人呼吸微滯。

    片刻之間,數十招已過,夏冬縱身後撤,如同她攻擊時一般毫無徵兆地撤出了戰團,抬手撫了撫鬢邊髮絲,直到凝定了身形,飛揚的裙角才緩緩平垂。

    在一般人的眼中,此時的夏冬神色如常,只有極少數的人才能敏感地察覺到她眼底快速掠過的一抹困惑之色。

    寧國侯謝玉的唇邊,淡淡地浮起了一個冷笑。

    夏冬果然是執著之人。內監被殺案其實現在已經冷了,但她卻仍然沒有放棄追查,只不過今天敢請她來,必要的準備總是做了的,這位女懸鏡使想要從卓鼎風出招的角度刃鋒來比對死者身上的傷口,只怕不是那麼容易。

    「精彩精彩!」瞬間的沉寂後,蒙摯率先擊掌讚歎,「兩位雖只拆了數十招,卻是各有精妙,幻采紛呈,內力和劍法都令人歎為觀止,在下今天可真是有眼福。」

    夏冬嬌笑道:「在蒙大統領面前動手,實在是班門弄斧,讓您見笑了。」

    卓鼎風也謙遜道:「是夏冬大人手下留情,再多走幾招,在下就要認輸求饒了。」

    「高手相逢,豈能少酒?來,大家再痛飲幾杯。」謝玉執壺過來親自斟了滿滿一杯,遞到夏冬的面前,顯然是想要就這樣平息這場猝然發動的波瀾。夏冬一動也不動地看了他片刻,方才緩緩抬手接了酒杯,仰首而盡。

    卓青遙此時也攜著妻子走過來,拱手道:「夏大人真是海量。青遙也借此機會敬大人一杯,日後江湖相遇,還望大人隨時指正。」

    夏冬淺淺一笑,也沒說什麼就接杯飲了。接著謝綺、謝弼和卓青怡都在長輩的暗示下紛紛過來敬酒,連卓夫人都起身陪同丈夫一起敬了第二杯。本來在一旁悄悄跟蕭景睿說著什麼的言豫津覺得有些奇怪,小小聲地問道:「他們在做什麼?灌酒嗎?」

    蕭景睿也低聲回應道:「我很少見夏冬姐姐喝酒,她酒量如何?要不我過去擋一擋?」

    「我也很少見她喝酒……你看那臉紅的,你還是去擋一擋吧,我怕她喝醉了來折磨我……」

    剛好從他兩人身邊走過的蒙摯忍不住笑出聲來,轉頭安慰道:「沒關係,夏冬喝一杯就臉紅,喝一千杯也只是臉紅而已……你們剛才在商量什麼?」

    「不是商量,我是在提醒景睿,現在氣氛正好,該請宮羽姑娘為這廳堂添輝了。」言豫津一面說著,一面將目光轉到靜坐一旁的宮羽身上,見她抬頭回視,立即拋過去一個大大的笑容。

    蕭景睿笑著用腳尖踢了踢他:「好啦,口水吞回去,我這就去跟母親提一提。」說罷正要挪步,就看見長公主身邊的貼身嬤嬤快速走到謝玉身邊,低頭稟了幾句什麼,謝玉隨即點頭,轉身回到主位,清了清嗓子揚聲道:「各位,雅宴不可無樂,既然有妙音坊的宮羽姑娘在此,何不請她演奏一曲,以洗我輩俗塵?」

    此建議一出,大家當然紛紛贊同。宮羽盈盈而起,向四周斂衣行禮,柔聲道:「侯爺抬愛了。宮羽雖不才,願為各位助興。」

    此時早就侍女過來抱琴設座,蕭景睿一眼認出那是母親極為珍愛的一把古琴,平時連孩子們都不許輕碰,今天居然會拿出來給一個陌生女子演奏,可見她確實非常愛重宮羽的樂藝。

    而身為樂者,宮羽雖然不清楚蒞陽公主素日是何等愛護此琴,但卻比蕭景睿更能品鑒出此琴之珍貴,以至於她坐下細看了兩眼後,竟然又重新站起來,向長公主屈膝行禮。

    蒞陽長公主面上表情仍然清冷,不過只看她微微欠身回應,就已表明這位尊貴的皇妹對待宮羽實在是禮遇之極,令一向知道她性情的謝玉都不禁略顯訝然。

    重新落坐後,宮羽緩緩抬手,試了幾個音,果然是金聲玉振,非同凡響。緊接著玉指輕捻,流出婉妙華音,識律之人一聽,便知是名曲《鳳求凰》。一般樂者演曲,多要配合場合,不過對於宮羽這般大家,自然無人計較這個。因此儘管她是在壽宴之上演此綺情麗曲,卻並無突兀之感,曲中鳳兮鳳兮,四海求凰,願從我棲,比翼邀翔之意,竟如同瀟湘膩水,觸人情腸,一曲未罷,已有數人神思恍惚。

    謝玉雖書讀的不少,但對於音律卻只是粗識,儘管也覺得琴音悅耳華艷,終不能解其真妙。只是轉頭見妻子眉宇幽幽,眸中似有淚光閃動,心中有些不快。待曲停後,便咳嗽了一聲道:「宮羽姑娘果然才藝非凡。不過今日是喜日,請再奏個歡快些的曲子吧。」

    宮羽低低應了個「是」字,再理絲絃,一串音符歡快跳出,是一曲《漁歌》,音韻蕭疏清越、聲聲逸揚,令人宛如置身夕陽煙霞之中,看漁舟唱晚,樂而忘返。縱然是再不解音律之人聽她此曲,也有意興悠悠,怡然自得之感。但謝玉心不在此,一面靜靜聽著,一面不著痕跡地察看著蒞陽公主的神情。眼見她眉宇散開,唇邊有了淡淡的笑容,這才放下心來,暗暗鬆了口氣。

    兩曲撫罷,讚聲四起。言豫津一面喝采,一面厚顏要求再來一曲。宮羽微笑著還未答言,謝府一名男僕突然從廳外快步奔進,趨至謝玉面前跪下,神情有些倉皇,喘著氣道:「稟……稟侯爺……外面有、有客、客……」

    謝玉皺眉道:「客什麼?不是早吩咐你們閉門謝客的嗎?」

    「小的攔不住,他們已、已經進來了……」

    謝玉眉睫方動,廳口已傳來冷洌的語聲:「早有舊約,卓兄為何拒客?莫非留在寧國侯府,是為了躲避在下的挑戰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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