譽王這幾天本來心情極好,在派出灰鷂連夜查明自己最緊要的幾個部屬都沒有捲入枯井藏屍案之後,他好整以暇地準備著看太子憂急的好戲。戶部尚書樓之敬年富力強,每年不知為太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捲來多少銀子,簡直就是太子心愛的一個聚寶盆,現在眼看著這個聚寶盆就要被人砸碎,譽王真是睡著了都會樂醒,暗中已數不清狠狠地嘲笑過太子多少次。
他沒有想到的是,笑人者人恆笑之,同樣的麻煩很快就降臨到了自己的身上,雖然情況還沒有那麼嚴重,但也足以讓他頭大如斗,再也沒有心情笑得出來。
「殿下!殿下!求求您了……我家三代單傳……只有這一根獨苗啊……」跪在譽王府花廳內涕淚交流的紫衣官員正是吏部尚書何敬中,他的兒子何文新打死文遠伯爵之子邱正平後雖然在家奴們的護衛下,成功逃回了家中,但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第二天京兆尹府衙就派人上門索拿。何敬中本來依仗著自己從一品貴官的職銜,堅持閉門不見,誰知京兆府那個小小的八品捕頭竟然算是個人物,一不動粗,二不動氣,手執公文站在何府門外,大聲念著:「奉命緝拿人犯何文新,該犯昨晚在楊柳心妓館殺人潛逃,請大人開門!」就這樣一遍又一遍,累了就換一個人繼續,眼看著府門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只怕再念下去半個金陵城的人都會擁過來看熱鬧,丟醜不說,只怕要驚動御史,何敬中也只能暫時服軟,將連哭連喊的兒子交了出去,同時放了幾句狠話壓制著那些拿人的捕快不許難為,接著便急匆匆地奔赴譽王府哀求。
事情發生在螺市街,秦般若用以探聽各方消息的大部分人手和探子都在那裡,當然很快就查清了兇案經過,悄悄回報了譽王。一聽說是在眾目睽睽下殺的人,屬於人證物證只嫌多不嫌少的現行犯,蕭景桓不禁也為了難,皺眉在室內踱了幾步,沉著臉不說話。
「殿下,」何敬中見譽王神色不明,心中更急,又抹了一把眼淚,「卑職知道自己教子無方,小兒也確實闖下大禍……但求殿下感念卑職竭心盡力效忠多年,年過五十隻此一子,況且家母溺愛他如命,若有不測,只怕老娘親承受不住……殿下,殿下……」
譽王冷冷瞥他一眼,心中甚感麻煩,但他一向對下屬採用的都是以結恩為主的手法,何況這個何敬中出任吏部尚書以來,確實把官員的任免獎罰之權抓得甚是靠牢,太子幾番也沒有插得進手來,如今見他哭成這樣,想來這個不成器的兒子著實是他的一個死穴,置之不理恐怕不妥,所以還是放緩了聲音,用微帶責備的語氣道:「你也太疏於管教了。京畿重地,天子腳下,行事怎可這般狂悖?若是打死個平民倒也罷了,那被殺的是伯爵之子,現在雖不在朝中出仕,祖輩的蔭封掛在那裡,文遠伯也是有上奏之權的。本王若是強行庇護,會不會有不開眼的御史參本暫且不說,文遠伯自己就不肯善罷干休,如果鬧到皇上那裡去,你和本王誰討得了好?」
何敬中將頭在地上磕得咚咚作響,哭道:「卑職也知為難殿下,但若只是打死平民,卑職怎敢來驚動殿下?就是因為打死的是文遠伯家的人,卑職自知力量微薄,才來向殿下求救的。殿下您也知道,文遠伯一向膽小怕事,若是殿下親自出面從中說和,諒他也不敢太傷您的顏面……」
「你說的輕鬆,這是小事麼?你的是兒子,人家的不是兒子?人在急怒之下,什麼事情不敢做?」譽王斥罵了一句,又安撫道,「你現在也不要先亂了方寸,又不是第二天就處斬,慌什麼?」
「卑職怕京兆尹府衙定了案,就不好扳回來了……」
「京兆尹府?」譽王冷笑一聲,「你以為京兆尹府喜歡定你這個案子?高昇現在不定怎麼頭疼呢。」
譽王這話倒說的不錯,若是高昇現在能聽見,一定會大喊知音。先是一個枯井藏屍案令太子高度緊張,又暴出一個妓館殺人事件涉及到譽王的愛臣,若說現在整個皇城最頭疼的人,應該莫過於這位僅僅只有三品職銜的京兆府尹高昇了。
何敬中用衣袖抹了一把臉,鎮定了一下道:「卑職實在是亂了方寸。殿下不知,金陵府派員來拿人時,可是一點情面都不講的,所以卑職擔心……」
「這就是高昇的過人之處了。」譽王反而露出讚賞的表情,「這個案子一方是你,一方是文遠伯,顯然是個隨時都可能上達天聽的案子,何況案情一目瞭然,沒有耽擱的理由,所以拿人才一定要乾脆,如果一時動作慢了,你將兒子送走,責任就變成是他的了,文遠伯那邊怎麼交待?現在扣了人,再看著風向慢慢審,如果將來判你兒子死罪,他也不在乎在拿人的時候先得罪你一下,如果開釋無罪呢,他就是給了你大情面,你還會計較他上門拿人這點小過節嗎?你可不要以為,當金陵城的父母官,會比當你的吏部尚書容易。」
何敬中也是個最諳權術手腕的人,只不過一時關心則亂,腦中一片紛雜,被譽王一提,立即明白,原先因為高昇毫不留情的行為而吊起來的心,這才稍稍安定了一些,躬身道:「還是殿下神目如電,卑職糊塗。」
「算了,你也不用拍馬屁。再怎麼說你這案子都難辦,本王一時也想不出解決之道,」譽王回身看他又要哭求的樣子,忙擺了擺手,「你去見見季師爺,先商量個主意出來,本王再來看可行不可行。」
何敬中見譽王口氣鬆軟,心頭大喜,忙叩謝了,急匆匆趕到側院去,找到了譽王所說的季師爺。蕭景桓作為一個有實力與太子爭嫡的皇子,手下自然甚多智囊幕僚,他之所指定季師爺,是因為這位老先生是刑名出身,最拿手的就處理詞訟諸事,說不定能想出什麼辦法來。
聽了何敬中詳述案情經過,季師爺的兩道花白眉毛就擰成一個毛球狀,配著他原來就皺巴巴的臉,看起來分外滑稽,但何敬中現在的心情,實在是沒人半分餘暇去注意人家的臉,眼巴巴地抬眼望著,那團毛球擰得越緊,他的心裡就越慌。
過了大約一盅茶的功夫,季師爺長長吐出一口氣道:「令公子闖的禍事,委實的不小啊……」
「這個我知道,」何敬中急道,「可是就算要教訓他,也得等這件事解決了才行了啊!」
季師爺伸手撫了撫頷下微鬚,慢慢道:「唯今之計,還要京兆尹衙門先定案……」
「什麼?」何敬中立即跳了起來。
「何大人稍安勿躁,」季師爺伸手虛扶了一下,「聽老朽慢慢解釋。」
何敬中按捺了一下情緒,拱拱手道:「師爺請講。」
「首先,京兆府雖管轄帝都治安,但畢竟只算是地方官衙,大人您和文遠伯,他哪個都得罪不起。判公子有罪,高昇固然不敢,但判他無罪,高昇又焉敢獨立承擔這個責任?如果因為他兩相為難,把這案子的時間拖延長了,受罪的是公子。所以首先要大人您讓一步,給高昇一個台階下,讓他先把案子結卷,而且不能為難他強行翻案,就讓他判公子殺人之罪。」
「啊?!」
「大人別慌,京兆府結案並不可怕,怕的是他結成鐵案。大人您退讓了一步,高昇自然要投桃報李,案子雖判定為殺人,但案宗裡的證據可以弄模糊一點,證詞裡再留幾個紕漏,反正文遠伯到時也只知道京兆府判定成殺人,具體案宗怎麼寫的他也查不到,這樣高昇一方面得到了您的首肯,另一方面也不會得罪文遠伯,所以必然不會拒絕。」季師爺露出一個狡詐的笑容,「大人您想,京兆府結了殺人案,接下來應該怎麼樣?」
「刑部……」
「不錯。他必須要上報刑部。」季師爺用手指敲著桌子,十分自得地道,「這案子在京兆府手裡,是操作不成的。一來他不敢,二來他官小也擔不起。可是刑部就不一樣了,權責大得多不說,關鍵這裡是譽王殿下的地盤,齊尚書不比高昇更盡心盡力?」
何敬中如同茅塞頓開一般,拍著大腿讚道:「季師爺果然老成!」
「這案子雖然牽扯的都是大人物,可畢竟只死了一個人,是普通的刑案,齊尚書就算再有心,也沒有特意指定將此案倒提上來的理由,所以只能讓京兆府自己結案上報。若他報上來的是個鐵證如山的死案,當然沒法子,但若是份證據證詞都有疏失的案卷,刑部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可以自己重審,屆時活動的餘地大些,公子被移送過來也可少吃些苦,大人覺得如何?」
何敬中感激不盡地道:「師爺此計甚妙,下官這就去見殿下,求他在齊尚書面前發個話。不過高昇那邊……」
「這個你放心,高大人現在為了枯井藏屍案早就像個沒頭蒼蠅似的了,一定巴不得早些將貴府這個燙手炭圓丟出去。」季師爺笑道,「他現在的師爺是老朽的舊識,少不得為何大人跑上一趟了……」
何敬中急忙深施一禮道:「勞動師爺了。此事若成,下官必定厚禮相謝。」
「都是為殿下效勞,客氣什麼。」季師爺謙遜了兩句,起身送客。因為何敬中是譽王的心腹愛臣,他倒也不敢怠慢,稍事整理,便命人備了青布小轎,出門向京兆府衙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