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旭日的初升,白色的光芒開始籠罩著大地。我終究耐不住性子,呼呼的爬上了五樓,按響了門鈴。
過了好一會,一個少女的清亮中略帶沙啞的聲音弱弱問道:「你找誰?」
我回答說:「我是趙敏若的朋友,昨天晚上送她過來的。她一直沒有回去,我有些擔心她,所以就上來看看她。她沒事吧?」
少女的聲音突然變得冷冷的,說:「她沒事,你回去吧。」
我一急,問:「你是雷雨婷嗎?先開開門好嗎?」
那女孩子沉默了一會說:「誰知道你是不是壞蛋?我為什麼要開門?」
我只好耐心的說:「我聽趙敏若說過你爸爸的故事。你爸爸是一個了不起的英雄,我想觀瞻一下英雄的遺容,好嗎?」
那女孩子又沉默了一會,問:「你和趙阿姨是……」
我有些恍然,於是連忙說:「普通朋友,絕對普通朋友!她把我當成自己的大哥,所以曾經將她的事情講給我聽過。」
女孩子說:「知道了。」隨即她打開門,讓我進去。我進得門後,打量了一下這個屋子,挺乾淨整潔的。雷靖華雙腿癱瘓,生活都不能自理,說明了他的15歲女兒是個勤快性潔的女孩子。家具有些舊了,電視機也是21吋的球面電視。
女孩子關好門過來指著一個房門說:「趙阿姨在那邊房間睡著了。」又指指另一個房間說:「那是我爸爸的房間。」
我這時才看清女孩子的面容。這是一個純得幾乎一塵不染的女孩子,穿著一身符合自身氣質的雪白衣裙,與幾乎同齡的小雪和蓉蓉比較起來竟然更有幾分稚嫩的氣息。極圓而大的漆黑眼睛因哀痛而紅腫著,同樣圓圓的臉蛋,皮膚則嬌嫩得似乎可以滴出水來一般,雪白而細膩,雖然由於熬夜而有些蒼白,但依然顯出其天生的麗質來。頭髮髮質極佳,黑得閃著絲緞般的光芒。
我歎了口氣,實在沒想到這個女孩子在這麼艱難的家庭竟然還能保持著如此清純的花容玉貌,可見那句「天生麗質難自棄」果然有道理啊!
我首先將趙敏若的房門稍稍打開一點,只見她沉沉的睡在床上,身上搭著一床薄薄的毯子。這個房間處處流露著少女的氣息,看來是雷雨婷的閨房了。趙敏若昨夜一定哀痛了一夜吧?讓她多休息一會也好。
我關上房門,向雷雨婷點了點頭,繼而打開了另一間房門,裡面大床上用雪白的洋布蒙住了一個人的全身,包括頭臉。
我進門後來到床前,然後輕輕的將白布打開,一張剛毅但冷冰冰的臉露出來。他的臉輪廓很大,尤其下巴處更顯得寬闊得多,這使得一眼看他就有一種堅毅的感覺。但他的頭髮竟然已經花白了,他才四十來歲而已,可見雙腿的殘廢以及後來的病痛對他的折磨。尤其作為一個老警察和一個父親,既不能再繼續自己最愛的職業,而且還要依靠稚嫩的女兒服侍自己——這種心理打擊只怕更讓人無法忍受吧?
「你爸爸是得的什麼病去的?」我向身後跟進來的雷雨婷問道。
「肝癌晚期。」雷雨婷的聲音有些顫抖,「一個月前檢查發現的,已經沒法子治療了,只得每天吃一些止痛的藥物……」
我聽說過肝癌晚期那難以忍受的劇痛,據說有時候痛得厲害了,就連嗎啡等上癮的止痛藥劑都無法產生作用。那時候的病人會因為難忍的劇痛而寧願自殺,有能忍的病人則可能會將床單、被褥一點點的撕扯成碎片。
「我爸爸死的時候很安靜,就像睡著了一樣。」雷雨婷似乎看出我眼中的不忍,特意驕傲的強調著。
我的喉嚨也有些哽咽,說:「嗯,你爸爸……是個英雄。」
我將躺著的男人依舊用白布蒙上,歎了口氣,走到客廳坐下,沉默了好一會才問:「今天有什麼安排麼?」
雷雨婷愣了一會說:「昨天李局長說今天8點鐘會……會去火化。嗚嗚……」少女終究忍不住傷痛,在我這個陌生人面前痛哭起來。
我無法安慰她,只是歎氣:這個家庭就剩下這麼一個孤女,還怎麼維持下去啊?難道她從此就依靠著公安局給的那麼一點可憐的撫恤金自生自滅?我問:「雷雨婷,你家有可以投靠的親戚麼?我看你以後一個人住在這裡似乎不大安全,一旦有個頭疼腦熱和出了什麼事情,連個關照的人都沒有。」
雷雨婷含淚搖搖頭,哽咽說:「我爸爸不是本地人,我們家在GZ沒有親戚。」
我問:「公安局對你以後的生活有什麼安排沒有?」
雷雨婷又搖搖頭說:「我……我不知道。」
看著這個梨花帶雨的女孩子,真是讓人憐惜啊!我可能怎麼辦?我自己也並不住在GZ,對她的事情似乎有些愛莫能助。不過,不知道趙敏若對她的事情有沒有什麼安排呢?但趙敏若一直淪陷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只怕暫時還沒想到那麼多吧?等她醒轉來,我得提醒她一下才是。
雷雨婷禮貌的給我泡了杯茶,我謝過之後又問道:「昨晚你爸爸過世之前有沒有什麼遺言要告訴你趙阿姨的?」
雷雨婷一怔,看了看我才說:「嗯,爸爸讓我告訴趙阿姨,請她照顧我。」
哦,原來雷靖華臨走前還是放心不下自己女兒的,所以作出了這個安排。我於是問:「你給趙阿姨說過這個事情了嗎?」
雷雨婷低下頭,良久才小聲說:「沒有……」
我一愣,問:「為什麼不說呢?是不是怕趙阿姨不會收留你啊?」
雷雨婷搖搖頭,說:「其實我一直喜歡趙阿姨的,她漂亮,對我爸爸和我都非常好。本來趙阿姨想當我的新媽媽的,可是爸爸不同意,還把趙阿姨趕走了。爸爸趕走趙阿姨時就用了我的借口,我是怕趙阿姨不喜歡我的……」
我歎息說:「怎麼會呢?你趙阿姨是個好人,一定會喜歡你的。嗯,這事情就由我給你去說吧,你一個人住這兒實在是不安全,就我這個外人看著也不大放心。房子呢,就收拾一下先租出去好了,也可以做你的學費、生活費什麼的。」
雷雨婷低頭說:「謝謝叔叔關照。」
我終於升級到叔叔了?我微微一笑,說:「沒什麼,英雄之後我們這些平凡人是應該多關心一點的。」
大約不到7點的時候,我下樓駕車去買了一些早點和兩缸子熬得非常好的得勝樓燕窩粥。我回來的時候,雷雨婷還是呆呆的坐在客廳裡抹眼淚。我將早點和燕窩粥放下,推開女孩子的房間,只見趙敏若已經醒轉,正蓬頭散髮的坐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就像一尊雕像般。
我叫了一聲,但她沒有任何反應。我歎氣的回到客廳,讓雷雨婷去請趙敏若出來吃早餐。雷雨婷進房好一會後,趙敏若呆呆的走出來,看見我木木的點頭示意了一下,隨即和雷雨婷一起走進衛生間盥洗。
在吃早餐的時候,兩個女孩子的胃口奇差,雖然燕窩粥味道應該很好,但她們吃了幾口都放下了,至於其它的早點簡直連動都沒動。我沒辦法,強迫著兩個女孩子多吃了幾口。雷雨婷還好,幾乎將粥吃完了。但趙敏若竟然幾乎吐了出來,嚇得我連忙讓她不用再吃了。
八點還差十分鐘的時候,越秀公安分局的人終於來了,這次李局長沒來,但來了個姓胡的副局長。而其他幾個民警裡,那個令人憎惡的丁警察也在其中。
丁警察看見我在屋裡,登時恨恨的盯著我。我冷笑著懶得理他,這種小人真是討厭,我就怎麼礙著你啦?弄得跟我有仇似的。忽然我看見他望著趙敏若那火熱的目光,登時醒悟過來:哇卡,這小子原來將我當成競爭對手了吧?但就憑你也想近水樓台先得月,摘了趙敏若這朵玫瑰,然後憑藉著她父親和舅舅的關係享福?無恥小人,完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隨即,這些警官們將雷靖華的遺體準備運到火葬場去。這下趙敏若立即驚醒了一般,趴在雷靖華的遺體上不肯放手,生怕人家將他從她的身邊搶走。幾個警官有些嫉妒但又無可奈何的看著胡副局長,而胡副局長則尷尬的說:「小趙啊,雷警官已經去了,你就讓他安靜的走吧。這大熱天的,要是堆放多日,只怕會產生變化啊!」
趙敏若眼睛露出瘋狂的顏色,說:「不!誰都別想從我手裡將雷大哥搶走!」
這時丁警察叫道:「趙督察,雷警官已經死了!」
趙敏若狠狠的盯著丁警察大叫道:「胡說!雷大哥只是睡著了,呆會就醒過來的。你們想將他拖到火葬場去,那他還怎麼醒轉啊?我知道你們公安局不想養雷大哥了,我就不要你們養,我自己養好了吧?你們走!走啊!」
我看著神志都有些不清楚了的趙敏若,不由大為歎息,在感情面前,這個曾經看起來那麼堅毅的女孩子竟然也顯得如此脆弱啊!
見到這個僵局,我只好對一邊呆立的雷雨婷說:「雷雨婷,你去勸說一下吧。現在天氣確實很熱,你爸爸的遺體實在是應該早點處理才是。」
雷雨婷聞言抽泣著說:「我……我也不想讓爸爸火化的……」
我歎氣,然後突然大聲說:「死的人已經去了!趙敏若,你知道不知道他最後給你的遺言是什麼嗎?」
趙敏若渾身一顫,抖聲應道:「遺言,雷大哥的遺言是什麼?」
我將雷雨婷推到身前,依然大聲吼道:「你雷大哥最後牽掛的依然是他的這唯一的親人!他臨走之前就想將女兒托付給你。但是你這樣作踐自己,這樣完全失去了神志,你說以後雷雨婷這個孤女怎麼能依靠你啊?你這樣對得起你雷大哥的托付嗎?還有,你雷大哥已經走了,你這樣阻攔人家將他的遺體火化,一旦他的遺體腐爛了怎麼辦?那樣你就對得住為你捨生忘死的雷大哥?就對得住他對你的救命之情?你簡直是在胡鬧!」
被我如此疾言厲色的吼了幾句,趙敏若竟然鬆開了雙手,坐直了身子,只是哀哀的痛哭。我連忙示意胡副局長,一邊又輕聲吩咐雷雨婷些話。雷雨婷連忙過去依靠到趙敏若的懷裡,兩女摟住大哭起來。而此時胡副局長則吩咐手下迅速的將雷靖華的遺體運走了。
在幾個警察都走後,我歎氣的對二女說:「你們難道不準備去火葬場送雷警官最後一程麼?」
二女這才恍然大悟,連忙相互扶持著跌跌撞撞的走出門去。我趕快的走到她們的前面,要是她們有個跌倒什麼的,我也好在下面扶持一下。
好不容易到了樓下,我將車門打開,將女孩子都塞進後車門,然後歎氣的發動汽車,朝越秀區火葬場馳去。
人生自古傷心者,莫過於生離死別。趙敏若這是死別,而我呢?大約的可以算生離吧?然而,對於柳清影的感情突變,我一輩子都無法原諒!(卷四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