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翠的草上踏上了一隻緞面繡花鞋,這鞋的主人是個十多歲的少女,皮膚卻是微微有些深,但卻仍可見出她是個少有的美人兒,淡藍素裙的身子,散發出一派青春光彩。女孩手中提著一口劍,她的身前,卻是個杏黃色道袍的道姑。那道姑看似二十多許的年紀,容顏秀美,卻是眼角含煞,幾道垂柳將這道姑妝點得如春之仙子一般。
忽然,道姑轉過身道:「人埋了麼?」
那少女點頭道:「回師父的話,已經埋了……只是……師父……這些年,你怎麼變得這般小心了?你既然知道了師公的下落,見他就是……為什麼……」
道姑冷冷道:「你很想認下這個師公麼?」
少女心中一驚,低頭道:「不是……徒兒……只是為師父想……師父……你每天晚上夢裡都會叫他的名字,現下好了,江湖上誰都知道他了,他又做下了那麼大的事業,您一過去就是個王妃,卻是為什麼不去?」
道姑冷冷盯著這名少女,手一伸,便是一記耳光抽在少女面上,那原本平滑的臉上頓時腫起,她這一掌竟是用了暗勁,非是如此,何以她一個纖纖女子卻能使出這般大的氣力!少女吃了這一掌,也不說話,她知道多說也是無用,只是不住流淚。
道姑道:「恨我麼?」
少女道:「師父定是有師父的道理……」
道姑怔了下,忽然笑道:「你明白就好……」她方才動人,現下卻又是笑臉盈盈,其喜怒之無定,真是教人怎也猜之不到。
回過首來,道姑眼望面前碧色青池,從中,一股荷香味不自發出。
那是多年以前了,她仍是個豆蔻少女,雖初解情事,卻並未放在心上,整日裡,習劍練琴,她大了些許,平日裡調戲著小師妹,多時,卻是到那後山瀑布下彈上少許琴,再舞上一會劍,只道日子便是這般平靜如水,靜靜度過,也不有什麼別的思想。
那日裡,她一身白衣稠褲,提著琴又到了瀑布之邊,正要扶琴,卻聽到了一稚音在罵,語聲粗俗惡毒,實讓人想不出,何以一個人會說出這等惡言。
她不由起了好奇之心,但就一看,卻是個少年小道,他似是要在此打柴,卻是揮著劍亂砍一氣,砍了之後,卻又拿樁站好,練起了劍法。這少年劍法平平,不見精巧,本不入少女法眼,但見他一招一式,轉承接換之間,卻是自有獨到,竟是於劍理中的真髓。少女立時明白,這少年雖是習了劍,但想來卻是不喜問人,全是自己苦練,雖練得不解精義,只是他也算得上是個習劍的奇才,這路全真劍法,卻不像平常道人使得那般呆滯,竟是靈動了許多。
少年舞了一陣,不覺得意,提著劍笑道:「哈哈哈哈,趙志敬,孫不二,你們這些個瞧不起我的人,遲早有一天,小爺我將你們一個個都殺了!媽的,洗內褲,我洗你媽的大姨媽啊!」
卻聽人道:「你便這般罵人,就能殺了他們嗎?」聲音清脆,卻是個女的。
少年大怒道:「誰?哪家的小娘皮,敢來笑話本道爺?」
少女大怒,跳將出來,道:「怎麼,你這劍法差勁的小道士,還想教訓我不成?」
那少年先是一呆,卻是道:「小娘皮,你道你很美麼?你美個屁,你個醜八怪,也敢在我面前放肆!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全真教的!」他入得全真教後,也是知道,這全真教是武林中的正宗,死去的祖師爺更是中原五絕中的天下第一人,那還了得,隨著水漲船高,他雖是小道,但怎麼說也是全真教的人,自是不怕外人,且此地還是終南山,他怕得誰來?
少女卻是道:「打得就是你全真教!」她手一揚,做勢一揮,少年一閃身,只道自己躲開了,卻見眼前一隻粉白的小拳變大,頓時便吃了一記,鼻血流出。這少年又驚又怒,提著劍便自迎上,只是他一出手,那少女卻是不假思索,一招使來,便將他打翻在地,行將上去,踏上了一隻腳道:「死小道士,服了麼?」
那道士卻是大怒叫道:「賤人,你道自己武功高麼,那是我武功低,你這算得本事麼?也想要我認輸,我去你的大姨媽喲……」
少女大怒,哪裡還客氣,只是她知道,自己終是不能將這少年打死,卻也正好發作,當下提拳出腳,好一頓打,透了悶氣,這才揚長而去。
誰想,沒得三日,便聽那小道士又來了,叫道:「賤人,你上次打了我,這次道爺來打你個回來了!」少女再怒,又行踏出,將這少年又打了一頓,更折了他一隻右手。
沒想到,兩天後,少年又來了,卻是左手持劍道:「賤人,我來報仇了!」
少女一陣乏力,她打一次還好,得了發洩,打了兩次,也好,得瞭解氣,這三次四次地一來,她卻是心裡發悚了,這個少年,性子極倔,便是她再狠地出手,甚至踢其下襠,他都忍得,但卻是一次次地回來要報復,與之交手也由一招打倒再踏上一腳,便成三招,五招,甚至十招了。此時,少女隱隱明白了,那個少年正是通過和她的交手探悟自己的武功中不足之處,但一來她也打上癮了,不打上這小道士一番,便似沒吃飯一般提不起勁,這墓中趣事太少,便似這打與被打,也是能讓她得上不少樂趣,二來小道士嘴上甚毒,她便是再好的脾氣,教小道一罵,也還得出來,將之一通狠扁!
這一日,兩人再行打鬥,過了十餘招,少女飛起一足,一招「嫦娥竊藥」將少年踢倒,再行踏足道:「這回可還服了麼?似你這般武功,也想報仇?」她說得得意,竟是笑了出來。
那少年不屈道:「賤人,我初時一招敗於你手,現下已經與你鬥了十招了,只要你不殺我,我終有一日可以騎在你的背上!」他說話粗俗無禮之至。少女粉臉一紅,她也是知道了些許男女情事,得了此言,心下卻是大慌,一劍指向少年道士的耳朵,厲聲道:「小子,我可叫你臭道士賊小子了?你卻為何一口一個賤人地罵我?欺我不敢殺你麼?信不信姑娘立時割下你的耳朵!」
少年卻是笑道:「割除我耳朵?來呀!不割除你是我生的!」這等話實是惡毒,少女心頭火起,心道:「不割一個下來,我的臉面須得哪裡放?」手上運勁,便是要下手,卻是足上一麻,她心下一怔,立時知道不好,得了這一怔,身下少年卻是震開了她,跳了起來,卻是見到少女腳上正纏著一條青蛇,少女臉色發白,非是她怕蛇,只是這竹葉青蛇乃是巨毒之蛇,她真正擔心的,卻是自己的小命。
少年面上卻是一喜,提劍道:「賤人,你也有今天?」他也不除蛇,只將劍對著那少女,竟是真個想一劍刺下去。
少女忍住驚懼,伸出手來,一夾蛇之七寸,夾開來,指上用勁,將之絞殺,卻是不敢動,道:「我從沒殺過你,你卻要殺我?」
少年得了言,臉上陰晴不定,終道:「罷了,你會死麼?」
少女道:「你不殺我,我便不得死了……」她內功已然小成,這竹葉青蛇雖是巨毒,但她一中毒就未得枉動,更是在擊殺蛇後全力逼毒,只是時間功夫,毒一經減弱,便可回返古墓中,那裡自有可解毒的良藥。
少年蹲了下來,少女心中暗自鬆了口氣,心道:「他還算是個有良心的!」
卻聽那少年道:「我雖不殺你,卻還是要打你的……你可不要亂動……」他說話間提起拳頭,只聽「辟叭」聲響,竟是拳拳到肉,打畢,揚長而去。少女卻是叫道:「小賊道……你……你……我不會饒過你……說出你的名字……我一定要殺了你……」
那小道本待走了,得了這話卻是回轉來,一腳重重踏在少女臉上道:「便教你一個乖!殺人要乘早!不然就要被扁!記得了,大爺我叫劉志恨,便看你能不能殺我!」
到了次日,少女一臉青腫地等在原地,她只道那小道八成是不會再來了,誰想,不多會,那小道劉志恨哼著小曲竟還是來了,見了少女,卻是笑了,昨天打她尚不覺得,這一夜,青腫全出來了,卻是好不可笑,他也是不懼,只是取出劍來。少女道:「你竟敢再來?」
劉志恨卻是不怕道:「怕你麼?有本事就殺了我!」竟倒衝了過來。
只是他仍是不是少女的對手,這少女雖是中過了毒,氣息尚虛,但無論功力還是招法,卻是俱在這劉志恨之上,兩人鬥到三十招,少女一招「彩筆畫眉」橫劍斜削抵在劉志恨的胸口道:「想好遺言了麼?」
劉志恨怔了怔,他只道自己這下是死定了,當下道:「好後悔昨天沒殺了你……」
少女一怒,長劍便要抹下……只是那劍只輕輕一拖,在劉志恨的頸上拖出一道淺淺的血線,便行止住,腦中全是那句「好後悔昨天沒殺了你」。她心道:「是了,他昨日要是真要殺我,我便死了,我現下殺了他,又算得什麼?」這一劍竟是揮不下去。
劉志恨原本待死,見她不動,不由道:「你到底殺不殺?」
少女頓了一頓,終收了劍道:「好,我不殺你,但我還是要打你一頓!」
劉志恨笑笑道:「來吧,不過,你打了我,我終還是要打回來的!」
少女大怒,提拳便就要打,只是一看,卻是一怔,她驀地發現,這少年的左眼角竟是烏青的,整只眼都是瞇著的,她記得分明,自己並沒打過他的眼,當下道:「你的眼是怎麼回事?我昨天沒打過你那裡!」
劉志恨淡淡道:「很奇怪麼?你當我只給你一個人打麼?不過,我總有一天是要打回來的……你也一樣……要動手就快!」他閉了上眼,卻仍是不見動靜,睜開眼睛,只見那少女一身白衣飄飄,人已是飄開,道:「下次吧,我怕打死了你,以後便沒得玩了……」她說得是狠話,但其中善意劉志恨如何聽不出來,他怔了下道:「謝謝……」
少女心中一動,回道:「有什麼好謝的……」
劉志恨道:「我以後不罵你了……我們做朋友吧……」他說得風輕雲淡,但心裡卻是極為緊張,生怕這少女拒絕。少女也呆了,好一會才支唔道:「那……好……吧……」
劉志恨一喜,急道:「那你知道我的名字,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少女見他一副急樣,卻是不自覺地笑了道:「我叫李莫愁……」
「咚……」一粒石子丟入池塘中,李莫愁頓時驚醒,一撇眼,是徒弟洪凌波,她見師父發怔,不敢上前言語,只丟石頭,丟了數顆石頭,這顆丟得近了,這才驚醒了李莫愁。李莫愁知她的善心,見她臉上兀自顯露著自己的那一掌的掌印,不由道:「臉還痛麼?」
洪凌波見師父沒了事,也就放心了,她雖伺候著這個脾氣喜怒不定的師父,卻也是知道這個師父脾氣雖是不好,心地卻仍是好的,她幼年饑苦,便是得了李莫愁的收養,傳了武功,教了學識,心中對此感懷於心,卻是個真正的好徒弟,見師父相詢,忙道:「不痛……」
李莫愁笑道:「真是個傻孩子,我那一掌那麼重,豈有不痛的……」她伸出手掌輕輕在徒弟臉上輕扶著,眼角瞥處,手上一緊,卻是摟過了徒弟,低聲道:「噤聲……」兩人並立站在池塘邊,便如欣賞風景的遊人一般,只是她兩終是道姑,不免有些突目。
卻是遠處,輕塵微揚,一個青袍老者與一個同樣的青袍人相並而行,他們看似慢行,實是卻是極快。李莫愁眼尖得緊,一眼就認出這是曾於她手中救走程英的東邪黃藥師,她雖自負也算得上是有本事的人了,但於東邪還是不敢托大,這人雖老,但一身功力卻是爐火純青到了極點,內力更是深不可測,如非必要,她實是不想招惹。五絕之中,哪一個,又是好易與的?
那青袍怪人正是程英,她為黃藥師帶著,也被養成了一些東邪特有的怪脾氣,這戴著這面怪怪的人皮面具,便是其一。行路間,眼光一瞥,心中升疑,只覺這路邊兩人,似是那赤煉仙子李莫愁,李莫愁曾追殺陸立鼎一家,她貌美如茶,人卻如蛇蠍一般,令程英記憶深刻,須臾不敢忘,這回見了,立時認出,正待上前。那黃藥師一把拉住,傳音道:「她有避讓之心,以是難得,你莫要生事……」拉著程英從旁上過,忽然呤道:「十年癡心,一個躲,一個追,河東之後,還是躲,還是追……」
李莫愁聽個分明,這是說十年前,她一路追尋劉志恨的蹤跡,只是劉志恨卻是躲著她,過了十年,劉志恨原本銅先生的身份暴開,卻又頂了個大理國王爺的名號,他四下尋找李莫愁,卻是換成了李莫愁隱世相避,緣之為物,真真是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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