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間精舍偏右的房間,推門進去是一個小小的竹廳,廳中四壁蕭然,唯有正前方壁上一副墨跡,畫上是孤山一仞,一個白衣人負劍獨立,仰首向天,狀極孤傲,畫角一行草書,吳天德自不認得這鬼畫符般的書法。
楊蓮亭陪著吳天德走進廳中,急忙走過去一扯那副畫,小廳中間的竹製地板無聲無息地滑開,現出一個洞口。
楊蓮亭急急忙忙地走在前邊,一路示意吳天德跟上。他深知自已的性命此時全繫於任盈盈一身,所以那種關心迫切的心情實是不遜於吳天德。
洞下幽深的地道十分乾燥,沿途有幾間小小的石室,吳天德已是武學大行家,看那洞中佈置,已看出這是東方不敗昔日閉關參悟、修煉武功的地方。
地道並不太長,盞茶功夫已走至盡頭,一間門戶洞開的略大些的房間內對門正放著一張石床,一個白衣少女平躺在床上,床頭卻坐著一個矮胖的黑衣人,背對門口默然不動。
吳天德心中一陣急跳,床上躺著的少女頭部被那黑衣人遮住,看不見樣子,但這室中只有一個女人,自然該是任大小姐。那黑衣人看背影已認出是平一指,吳天德生怕他狗急跳牆,對任盈盈不利,腳下虛飄,攸然一閃,已出現在平一指背後。
楊蓮亭跟進房中,便站在一角不敢再動。平一指也不回頭,半晌才幽幽歎了口氣,說道:「楊總管,今天是教主重新登位的大日子,也是宣佈與你成親的日子,你對大小姐還是不死心嗎?」
吳天德立在他身後,緊貼著他的後背,以平一指的武功竟然一絲沒有察覺。楊蓮亭聽見他的話,不禁臉上一白,生怕吳天德聽了大怒。
任盈盈靜靜地躺在石床上,俏麗的臉蛋上非常平靜,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長長的眼睫毛細細密密地覆蓋著眼瞼,美麗得像一朵潔白無瑕的白蓮花,是那麼柔婉溫順。
吳天德眼神定定地望著任盈盈,心中充滿了喜悅,對平一指的話充耳不聞,楊蓮亭見了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平一指不見楊蓮亭回答,也不在意,自顧喃喃地道:「人的血型有好幾種,我已經試過了,據我試來應該分為四種,但是這和合蠱是天下至妙的神物,可以將不同血液的人融合,我這幾天又試過好幾個人,都沒有問題,為什麼偏偏對任大小姐無效呢?」
吳天德靜靜地立在他的身後,輕飄飄的好像並不存在於這世間的幽靈,明明他與平一指貼衣而站,偏偏平一指就是恍若未見,楊蓮亭瞧了這詭異的場面額上已滲下汗來。
平一指自言自語,忽地吃吃一笑,盯著任盈盈的俏臉道:「說不定由少女變成婦人,會改變她這種特異的血質,楊大總管,我知道你對任大小姐早有意思,我出去半個時辰,你要快些才好,莫要被教主」
他說著轉過頭來,一眼看到楊蓮亭站在壁角發抖,眼角餘光瞥見一道青色人影,平一指大驚,想也不想抬肘便向後全力擊去。「噗」地一聲,平一指的肘部已狠狠地撞在吳天德的小腹上。
平一指只覺手肘好像撞入一團軟綿綿的棉花團中,柔軟得渾不著力,他驚駭得想立刻撤手閃開,可是那手臂已像生了根一般陷在吳天德的小腹中再也動彈不得。
平一指大駭,額上頓時也滲出冷汗來,天下間有誰有如此高深莫測的神功?他顫聲道:「教主、六弟,是小兄一時糊塗,你你你」
他雖素得東方不敗器重,可是深知在東方不敗眼中,世上再無什麼比楊蓮亭更加重要,不知他要用什麼慘烈的手段對付自已,一邊說著,牙齒已情不自禁地打起架來。
吳天德忽然靜靜地道:「你的六弟已經死了,世上再無東方不敗這個人。」
平一指身子一震,忽地平靜了下來,半晌才緩緩道:「吳天德?」
吳天德不答,卻道:「救醒任大小姐!」,他的話雖說得輕輕的,卻有著不容置疑的霸氣,平一指只在東方不敗身上感受過這樣睥睨天下的氣勢,他猶豫了一下,喃喃地道:「教主死了?教主也會被人打敗?」
他一面說,一面用軟弱無力的右手從懷中摸出一個磁瓶,放到嘴邊咬下瓶塞,湊到任盈盈鼻端。過了片刻,任盈盈的眼簾輕輕地抖動了起來,她緩緩掙開眼睛,一眼瞧見平一指那張老臉,竟然身子瑟縮了一下。
一向堅強的任大小姐見到這位絕世神醫,竟然難以抑制地露出驚懼之色,可見這幾天她眼見的殺人、換腦那些恐怖之極的事在她心中投下了多麼難忘的陰影。
吳天德內氣回收,已放開平一指的手肘,對任盈盈柔聲說道:「盈盈,東方不敗已經死了,我來帶你離開這裡!」
任大小姐霍地抬頭,瞧見那站在平一指身後的人影,恐懼和驚憂頓時一掃而空,她的雙眸迅速浮起一片晶瑩的淚光,嘴唇翕動了半晌,忽地從石床上翻身躍了下來,一下子撲進了吳天德的懷抱,嬌軀還在不斷地顫抖。
任盈盈雖然就在平一指面前,舉手之間就可將她制住,但是就算現在任盈盈已撲入吳天德懷中,阻住了吳天德的身手,他還是不敢妄動。吳天德敢將他放開,自然有把握在頃刻間再制住他。
七天前吳天德與東方不敗一戰,那武功之高已讓平一指驚訝莫名,如今他竟連東方不敗也殺了,他的武功已到了什麼境界?方才突然抬肘一擊,吳天德的內功分明已超越了意動功發、到了神功自應的神人境界,他哪裡還有半點反抗的膽量。
吳天德攬住任盈盈的柳腰,輕拍她的後背,柔聲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令尊大人還在等著我們去救他,大小姐要哭得水淹黑木崖不成?」
任盈盈破啼為笑,忸怩著離開他的懷抱,眼睛已不敢瞧向他,吳天德微笑著望著她,讚美道:「現在的大小姐才充滿了女人味兒,如果一直這樣才好!」
任盈盈聽了把眼一瞪,板起俏臉道:「快帶我去見爹爹!」她雖著意要裝出冷淡的樣子,掩飾自已忘情之下過於嬌怯的表現,可是那梨花帶雨的俏顏要扮出冷淡模樣實在無甚威嚴。
吳天德見她少女情態稍縱即藏,還是那麼愛面子,微微一笑,也不點破,轉目向平一指望去,平一指已直起身來,轉過頭也望著吳天德。
吳天德的笑容漸逝,眼中凝起一陣冷意,他望著平一指說道:「平神醫,你一直夢想超越扁鵲、華陀,成為千古第一神醫,若以醫術而論,你真的做到了!」
平一指一提起醫術,恐懼之心頓時一掃而空,眼中放出興奮的光芒道:「不錯,僅是這一手換腦的神技,我平一指便已超越了三皇五帝至今所有的神醫,我平一指已是古往今來杏林第一人,哈哈哈哈」
吳天德搖搖頭,淡淡地道:「第一人?可笑!你甚至不如一個走方郎中,後人若還記得你平一指,只會永遠鄙視、憎惡,你永遠不會成為天下醫者心目中的神醫!」
他唇邊泛起一絲譏誚的笑意,冷冷地道:「沒有悟出這換腦之術時你已是當世第一神醫,你看天下人是怕你的人多,還是尊敬你的人多?學武的人要用他的武功行俠仗義,才會受到百姓的敬仰;學醫的人應該救死扶傷,才會受到萬民擁戴。你呢?
醫者父母心!你是第一神醫,天下間若有人萬里迢迢求到你的頭上,都是不得以而為之,病人自身的痛苦且不言,他的父母妻兒,也都將一切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卻倚醫自重,非要逼得人家救一人、殺一人,你雖讓一家人重拾幸福,卻也將另一家人送入痛苦,還以此沾沾自喜,說什麼尊重閻王!你尊重過生命麼?
無恆德者不可為醫!庸醫誤的不過是一人性命,你每救一人,卻挑起兩家、甚至兩派無數人的打鬥廝殺,他們雖不是死在你的藥石之下,其實卻正是死在你手中!他們不敢將這仇算到你的頭上,可始作俑者還是你!
以活人換腦,只為了你心中夢想,全無一點是非、仁義,你的醫術越高,害的人就越多!你還想超越扁鵲、超越華陀?平一指,你是天下第一大庸醫!」
平一指面孔漲紅,全然忘了吳天德的厲害,嘶聲吼道:「我是神醫!我能醫別人所不能醫,我能治別人所不能治,我就是最最了不起的神醫!」他平生最容不得人指摘他的醫術,可說這是他最大的忌諱,不禁越說越是怒不可遏,猛地大叫一聲向吳天德衝來。
『三指定君臣』!拇指、食指、中指依次捻開如花瓣怒綻,指尖翩然變幻,劍氣森寒,平一指甫一出手,就是最厲害的劍指絕技。
吳天德左臂一攬任盈盈的纖腰,將她拉至身側,眼見那劍指指力驟發、劍氣夭矯、直逼面門而來,他右手突然探出,猶如雲龍現爪,那道道森寒凜厲的劍氣,直是視若無物,手臂突破那旋轉如輪的道道劍指,一把抓住平一指的臂肘,反手一送,一股大力襲去,平一指的手指突然不受控制地折轉回來,噗地一聲,刺入了自已的心口。
他的劍指縱是最堅硬的岩石也抓得碎,這一刺,劍指如輪,刺破自已胸膛,整隻手都送進了胸腑之中。平一指瞪大雙眼,口中呃呃直叫,氣血入肺,眼神已開始渙散。
吳天德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擁著任盈盈道:「我們走!」
兩人走至門口,平一指在後邊嘶啞著嗓子道:「可惜我還沒有弄清為什麼大小姐不受和合蠱控制,我死不瞑目啊!」
吳天德停住腳步,窒了一窒,說道:「大小姐中了別人的本命蠱,所有的蠱物都無法傷她!」
任盈盈被吳天德攬住纖腰,一種前所未有的異樣感覺擁上心頭,他大手上熱力透過腰畔傳到心裡,身上懶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又羞又喜下正任由他攬住自已,一聽他提起本命蠱,心中忽地想到:「他來救我,到底是為了我,還是為了藍娃兒?他的心中可有我的影子?」
這樣一想,一股醋意湧上心頭,她忽地掙脫了吳天德的手,站開了一些。吳天德詫然望了她一眼,瞧見鬼鬼祟祟的楊蓮亭跟在身後,以為任大小姐是因為臉皮薄,所以只是微微一笑,先自頭前走了出去。
任盈盈望著他背影,心中一陣氣苦:「他果然根本就不在意我,他救我只是為了藍娃兒罷了,我在他心中根本沒有一點份量!」
平一指軟倒在地,奄奄一息地喘息著,自言自語道:「本命蠱?是了,是了,本命蠱抗拒一切蠱蟲,它寄居在人體內,分泌的液體連人的血液也隨之產生變化,離體一刻鐘後才能消失效力,我早該想到,世上除了本命蠱,還有什麼能不受和合蠱的影響呢?」
他苦笑一聲,續道:「本命蠱只有苗女才養,只用來對心儀的男子下蠱,我又怎能想到大小姐是中了本命蠱?如果我多待片刻才驗血天意!一切都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