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德回到家裡時,天色已晚。白展堂並沒有隨他回來,那三十多名劍宗弟子中,倒有十來人比他年紀小些,縱然歲數比他大的,見他是那位武功深不可測的掌門師叔大弟子,也對他禮敬有加,白展堂一下子多了這麼些武功高超、卻對他彬彬有禮的同門師兄弟,心中大喜。
既然武功上不能震住他們,那麼自已這位掌門大弟子在創派一事上只有用銀子來鎮住他們了。他已決定留在劍宗,明日便去找人將劍宗建得更加威風凜凜,現在劍宗門戶瞧起來像個鄉下武館,豈不太丟他華山劍宗掌門大弟子的臉面?
所以吳天德回到朝陽峰,與幾位師兄又敘談一番,講出自已要在劍宗成立之前閉關煉功的想法來,便獨自一人返回吳府。朱靜月等人見他回來,喜笑顏開地讓人上菜,這是回到吳府收拾停當的第一頓盛宴,自然隆重得多。主廚的大師傅是山西大同府白老爺子派來伺候三少爺的名廚,燒得一手好菜。
吳天德雖然心中猶豫著怎樣對愛妻說出要潛心煉功的事來,以致有些心不在蔫,仍然吃得讚不絕口,畢竟他也是個做菜的行家,一看一嘗便知味道、火候、刀工無一處可以挑剔。若是在前世,恐怕自已苦苦哀求,這樣的名廚也未必肯收自已為徒,現在竟有幸專門讓他為自已作菜,便也暫時拋下心事,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吃起飯來。
藍娃兒有一口沒一口地朝嘴裡扒拉著飯粒,見吳天德半晌還沒有動那盆魚湯一口,終於忍不住拿過小碗盛了魚湯,紅著臉對他道:「吳大哥,你喝口湯吧」。
朱靜月當日借重藍娃兒用毒的本領,想讓她陪在丈夫身邊,使吳天德的安全多一些保障,也是因為早已看出她注視吳天德時的綿綿情意,知道這女孩兒已對吳天德情種深種,此舉是一舉兩得,否則她也不會如此指使人家去陪自已丈夫出生入死了。
那晚問過吳天德心意,知道這小妮子也已落入他的魔掌,第二日她便悄悄對藍娃兒透露了允諾她嫁入吳家的意思,此時在藍娃兒心中,已將吳天德當成了自已夫君。
俗話說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她在恆山時就聽曲非煙說過為吳天德褒湯做飯的事,一旦以吳天德的媳婦兒自居,不免暗想自已針織女紅、家務菜羹無一精通,今後如何伺候郎君?
今日見大廚炒菜,一時意動,看看他炒完菜去堂下叭嗒旱煙袋了,忙悄悄纏著曲非煙,要她教自已做菜。自恆山路上與侍僧一戰,藍娃兒棄刀救下曲非煙後,曲非煙小丫頭便對她極好,後來知道她對天哥哥沒有惡意,兩人性情相投,更是成了閨中膩友。
曲非煙見藍娃兒要學煮菜討好吳天德,曲非煙倒也笑嘻嘻地答應了,不過她只是很不小心地有一點點沒注意地忘了點東西,此時見藍娃兒迫不及待地要獻寶了,曲非煙暗暗好笑,很久沒看吳哥哥低聲嚇氣地哄人開心了,他吃東西又比較挑剔,一會兒倒要看看這位吳大掌門怎麼收場。
吳天德當著朱靜月的面一直不敢對藍娃兒太過親熱,畢竟兩人還沒有個正式名份,這時見她臉蛋紅紅的艷若海棠,一雙素手捧著碗魚湯羞答答地遞給自已,連忙受寵若驚地接過來,就嘴兒喝了一口。
藍娃兒見他喝湯,睜大了眼睛緊張地望著他,不知郎君是否滿意自已的手藝。我跟非煙妹妹學的,吳大哥應該會喜歡吧?
吳天德喝了口湯,抿了抿嘴,微一皺眉:這大廚手藝是沒得說,不過。怎麼會忙中出錯,居然犯了這種低級錯誤?」老吳將手在桌上輕輕一拍,說道:「有人說人生有三大恨事:『一恨鯽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第三恨我忘了,不過我想,第三恨應該是:忘了放鹽的魚湯。這做菜啊,無論什麼珍饈美味,放上多少上好的調料,如果少了最簡單的鹽。」。
藍娃兒聽到「忘了放鹽的魚湯」,已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伸手掩住了口,心中懊惱不已:「真是的,怎麼會忘了放鹽,方才心裡喜滋滋的只想將自已親手褒出來的湯讓心愛的男人喝第一口,自已都沒有動一口。如果自已先嘗一嘗,豈不就,唉!吳大哥一定不會喜歡了」。
她那雙嫵媚的大眼睛已情不自禁地溢出淚水來,老吳正要對一眾嬌妻講講做飯的道理,口中滔滔不絕地講著,忽看到曲非煙時,只見這小妮子歪歪小嘴,朝藍娃兒努了努,一臉的奸笑,心中已隱隱感覺不妙,待看到藍娃兒傷心欲泣的模樣,心中立即明白曲非煙這小丫頭在捉弄自已了。
他心中急閃,臉上卻不動聲色地道:「如果少放了最簡單的鹽,就無法作出菜的美味。不過世事無絕對,有些菜呢又是萬萬不可放鹽的,比如猴腦,只用滾油一澆,吃的就是猴腦的天然鮮味,若是胡亂放些鹽、或是其他調料,那味道便不美了。
這魚湯也是如此,魚本是極鮮之物,你看這湯熬的糯性十足,湯白而濃。食之回味悠長,繞舌三匝,經久不消,若是放了鹽,便沒有這種天然的清香和口感了」。
說著他將那碗湯幾口喝得乾乾淨淨,抹了把嘴巴讚道:「含湯於口,如將天上明月噙於口中,輕輕嚥下,便如情絲纏綿,浸心入肺,蕩漾於靈魂深處。啊!日喝魚湯三大碗,便如世上活神仙!嗯,這位山西大廚果然不愧是此道行家,好湯啊好湯!」
朱靜月噗哧一笑,曲非煙的模樣和藍娃兒的表情她早看在眼裡,一聽沒有放鹽已知是曲非煙搞鬼了,這時聽郎君吹得如此圓滿,最是疼惜女兒家一片癡心,雖然那疼憐的人不是自已,也感同身受,心中十分溫暖。
曲非煙下巴幾乎快脫了臼:「這。這。這也太能扯了吧?還含湯於口,如噙天上明月,輕輕嚥下,便如情絲纏綿,天哥哥什麼時候改行當詩人了?」
藍娃兒聽了破啼為笑,吃猴腦不放鹽她是知道的,頓時便將吳天德的話當了真,喜滋滋地暗想:「嘿,吉人天相,誤打誤著,幸虧我沒有放鹽,否則吳大哥怎麼會這麼誇我呢?」
她頓時天真地、得意地、笑瞇瞇地暱聲道:「吳大哥,那湯。那湯是小藍做給你喝的」。
吳天德作驚喜狀,連忙歎道:「是麼?原來小藍做得一手好菜,哎呀,真是多才多藝,快幫我再盛一碗,吳大哥很喜歡喝」,趁藍娃兒盛湯的當口,吳天德狠狠瞪了曲非煙一煙,藍娃兒小嘴一撇,五指捲起喇叭放在嘴上吹了兩口,諷刺他大吹法螺,胡說八道。
吳天德乾笑兩聲,見此時氣氛比較輕鬆,覺得適合說出自已的打算,便開口道:「日月神教的任教主一兩個月內應該就會北返,而且華山劍宗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便要成立了。我想。利用這段時間去避月谷中潛心修習武功。」
藍娃兒盛湯的手一停,朱靜月和曲非煙都瞪大了眼睛,場面頓時一靜。過了半晌,藍娃兒忽然脫口道:「吳大哥,我去陪你!」,吳天德一呆,轉頭看向曲非煙,曲非煙挽住朱靜月胳膊,說道:「天哥哥,我要陪。靜月姐」。說著狠狠瞪了他一眼,怪他狠心腸,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他居然又要一個人離開。
吳天德有苦難言,暗歎:我還不是為了以後能和你們長相廝守?唉,今日才知那東方不敗的武功實在遠在我之上,若不勤加練習,恐怕就算有任我行和向問天,也不是他對手。
朱靜月幽幽怨怨地擱下筷子,輕聲道:「你是一家之主,你說怎麼辦便怎麼辦吧!」吳天德眼見形勢大變,忙乾笑兩聲道:「這個。我晚上還是回來睡的」。朱靜月和曲非煙同時哼了一聲,曲非煙還翹起下巴好像很不屑地道:「誰稀罕?」
可憐的老吳抹了把冷汗,只好喃喃地道:「避月谷中四季如春,冬暖夏涼,很適合月兒修養,要不你們就得我一起去吧。你們同為九劍傳人,去見見我師父也好!」
來到谷中已經十天了。朱靜月、曲非煙她們見吳天德神色凝重,每日在林中苦思武學,也知道他定是有極大的緣由,因此平時也不來吵他。此時吳天德盤坐在風清揚素日垂釣的地方,剛剛功行九轉行來,耳聰目明,好像極遠處的蟲鳴蚊叫聲也聽得清清楚楚。
他若思多日,想將獨孤九劍融入自已的刀法中來。但獨孤九劍以無招勝有招、以招式之巧妙破解諸般武功之強橫的道理,與天得一刀霸道絕倫、簡潔剛猛的特點卻是背道而馳,以前將兩種武功混雜著使用,忽剛忽柔、忽巧忽拙,還不覺什麼,這時要將兩種武功完全融合在一起,卻覺一籌莫展。
難道要棄天得一刀而完全撿起獨孤九劍來?唉!那還不是要和師父一樣,要和列代以來繼承獨孤九劍的武林前輩一樣,永遠活在獨孤求敗的陰影之下。
獨孤求敗的武功修為已達天人之境,豈是這區區一套獨孤九劍便可以代表的?可是便只是他創出的這一套武學,便成就了無數的武林前輩,也造就了無數的獨孤九劍的奴隸,他們永遠無法超越,無法創新,只能兢兢業業地活在獨孤九劍的陰影下,做一個獨孤九劍的傳承者。
師父風清揚一生的憾事就是只練到了九劍的無招境界,只不過練得更純熟些、領悟得更深澈一些,無法達到獨孤求敗的無劍之境。他把這一希望寄托在自已身上,希望自已學了獨孤求敗的神妙劍術,而能獨樹一幟,有所創新。如果自已就此放棄,九泉之下的師父豈不失望?
何況學劍三十多年的風清揚都不是東方不敗對手,自已就算專心練習獨孤九劍,還能在短短時間內超過風清揚不成?劍法易死,用劍宜活,自出機杼,不拘一格!吳天德默默念著,苦笑一聲:師父呀,談何容易啊!
他喟然一歎,目光低垂,注視著清泉中的兩條銀白色小魚,身形剛剛一動,那機靈的小魚兒便似驚覺,尾巴一甩,已在水底攸地游了開去,動作極是敏捷。
吳天德心中一動,這魚兒無手無腳,只那小小的尾巴輕輕一甩,撥動流水,用巧力以最小的力量來迅速前進,這種以巧搏力,似乎便暗合劍法靈動自然、行雲流水之意。
可是它縱然再巧,也不可能掀起滔天巨浪,那海中大魚,奮力一擊,縱然沒有它的巧妙,亦可搏擊萬里,縱橫滄海。兩者無論力大力小,總是要使力的,力小便傾於巧,力大便傾於拙,若力大而巧,還有何人能敵?
自已學了獨孤九劍的劍意,便是掌握了巧的技藝,如何才能將自已的力融入這大巧之中?他心中似有所悟,忽然想道:以此看來,武功一道,仍是以內力為本,力為源,諸般兵器是力之表象,那麼有力又何必一定要執著於劍?用之於槍、於棍、於刀,又有何不可?
獨孤求敗草木竹石皆可為劍,只因他前半生用的是劍,世人便以劍之利來形容他無劍勝有劍的厲害而已,至少那圓圓的一塊石頭,使出來便絕對不可能是劍法。他的內力既深不可測,又已了悟至深的搏擊之理,所以臻至草木竹石皆可殺人之境罷了,而非一定要用的是劍法呀。
吳天德驚喜地躍起,心中好像有些明白了:獨孤前輩傳下這獨孤九劍來,頭一道要義便是信手揮灑,興之所至,難道這信手揮灑,還規定必須揮的是劍?這無招,還規定了必須是劍法的無招麼?獨孤九劍的劍理,是一種極高明的武功搏擊理論,放之任何一種兵器上都應該行得通才對,自已怎麼一直就想著怎麼將九劍的劍招融入刀法呢?
化九劍劍意於萬物捕擊之理,自可自出機杼!這幾日來拘泥於九劍固有的種種變化,不敢改變、不敢取捨,難怪毫無進展。古人無論多麼豁達,骨子裡多多少少都有些祖宗家法不可違、祖制不可改的觀念,自已一個現代人怎麼也像他們這般肓目崇拜託,獨孤九劍便高高供在神壇之上,永不可改麼?
哈哈,我便將它拿來大膽取捨,將不適合我武功特點的統統棄之,適合我武功特點的大膽取用,因材施料,大膽創新,縱然一時還不完善,也必然較之現在拘泥不捨,進退兩難的狀況要有所突破,進境神速!吳天德想至此處,不禁哈哈大笑。
岳不群正在濯劍池旁苦苦練習獨孤九劍。風清揚昔日雖不許令狐沖對人說起自已名字和這套劍法的武功名稱,卻並沒有禁止他傳出這套劍法。因此岳不群雖聽過獨孤九劍的名字,卻不知自已練的正是當年風清揚持之縱橫天下的獨孤九劍。
令狐沖以前不向師父提起自已偶遇奇人學到神功的事,實因若對師父提起,卻連劍法和傳藝之人的名字都說不出來,未免惹師父生氣。在他心目中,師父是天下間最正直的謙謙君子,縱然見了這套武功的厲害,也不會意動,因此乾脆不提。
以令狐沖的性子,從小便以師父為榜樣,學武功、學做人,若未得授藝之人的允許,原本便是刀劍加頸,受盡種種侮辱,也決不會對人吐露隻言片語和。但他那日聽到師父心憂華山派前程,竟要和師娘退出華山派,捨卻一身清譽俠名,殺上朝陽峰與敵偕盡,來為自已爭取中興華山派的時間,一時激動便將這套劍法說了出來。
在他心中,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風老前輩一定是正道武林的前輩名宿,而自已的師父是當今武林難得的俠義人士,那位前輩既然能將劍法傳予自已,想必他老人家有朝一日知道自已為解華山派安危,將劍法傳予師父也一定會欣然答應,所以心中坦蕩。
他心中唯一擔憂的是:華山劍宗的掌門吳大哥,在他心中也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如今師父和吳大哥都懂得了獨孤九劍,以自已師父的高深內力,說不定還要超過吳大哥。師父是謙謙君子,只要不危及到華山派的生死存亡,他老人家一定不會為難華山劍宗,只不知吳大哥會不會也這樣想。
劍宗、氣宗原本便是一脈相傳,血濃於水,最好是相安無事,千萬不要再起衝突。令狐沖暗暗決定找機會去見一見吳大哥,如果他這位劍宗掌門同意,兩派一定可以各自發展,和平相處,而不會彼此軋壓,自相殘殺。
獨孤九劍在岳不群手中使來,遠比令狐沖更加高明。此時的令狐沖,連紫霞神功也沒有學過,不像原來原展那樣懂得吸星大法、吸取了黑白子內力,因此岳不群雖學劍比他晚,威力卻比他大得多。
獨孤九劍的運用,全憑臨敵發揮,敵強我強,風清揚當日曾對吳天德評價岳不群,說他拘泥不化,不知變通,其實卻是大大的看錯了他。岳不群身為氣宗傑出弟子,於武功一道悟性極高。
當年劍氣二宗勢成水火,若是稍稍露出欣賞劍宗之意,立時便被同門摒棄,惹來殺身之禍,岳不群自然惺惺作態,不敢越了氣宗武學的規矩一步。
待後來他坐了氣宗掌門,更要以身作則和劍宗劃清界線。但他嘴上不說,心中對劍宗功夫實也暗暗欣賞,私下裡更將劍宗一些精妙的武功招數暗自練習,時常慨歎劍宗絕學失傳大半,否則以精妙的劍術配合紫霞神功,豈不如虎添翼?
此刻獨孤九劍各招渾成、無懈可擊,行雲流水、任意所至的精義被他理解,劍法進境何止一日千里?便是將華山派的諸般劍法以獨孤九劍的劍義使來,竟也覺得威力大增。
岳不群大喜之餘,又不免有些困惑:難道我們氣宗真的錯了?如果不然,為什麼我只練了十餘天的獨孤九劍,進境竟然超過過去十年的所學?華山派終於可以在自已手中發揚光大,但是自已一直堅持的信念難道竟是錯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