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這位知府老爺歡歡喜喜地跑到他的下首坐了,只把半個屁股挨著椅子,畢恭畢敬地道:「為了向忠賢公學習,能夠常常得到他老人家的指點教誨,上個月崔某備了一份薄禮,著人送上京城,希望拜忠賢公他老人家為義父,您這次來,可是帶來了他老人家的消息麼?」
這位知府竟然恬不知恥,要拜一個太監做義父?吳天德心中十分厭惡,他這時才想起,自已看些雜書時曾看到魏忠賢的故事,好像天啟帝初登帝位不久,魏忠賢勢力尚不足以掌控整個朝廷時,便有一位年輕臣子拜在他的門下做養子,那人就是個姓崔的。
後來這人官居太子太傅,成為朝中重臣,一時引得滿朝文武爭先恐後,連身份相當於丞相的內閣首席大學士,都割去白鬍子,去認魏忠賢為乾爹。難道那位慧眼識奸雄的年輕臣子,便是此人?
吳天德想不到自已每次一牽扯到官場,便和那位魏忠賢拉上關係,自已與他倒真是有緣得很。這位崔知府既然是個馬屁精,對自已的事倒是大有幫助。吳天德乾咳兩聲道:「知府大人,我這次是奉了魏公公之命,來杭州另有機密要事,我離京之時尚未見到你的差人,這件事麼我便不知道了」。
崔知府聽了不禁大感失望,但立即又意識到這人既是魏忠賢遣來辦差的親信,那豈不是給了自已一個拍馬屁的大好機會?如果幫助他做好差使,魏忠賢一高興,自已這個乾兒子豈不是當定了?
他想到這裡不由精神一振,連忙摩拳擦掌地道:「上差有甚麼吩咐,儘管開口,下官必當全力協助!」
吳天德自然不能說他要去湖中救人,便信口胡諂說魏忠賢偶得一夢,尋了位道人解夢,道人說他一生大紅大紫,只是十年之內該當一劫,若要解得此劫,需在西湖之中暗佈一個風水陣法,便可保一生無憂,此事自然不便公然出面,魏公公素知崔知府忠於朝廷,是個難得的幹材,因此有意將這件私事拜託與他云云。
崔呈秀聽說魏忠賢將事關他一生命運的大事委託與自已,顯然是不將自已看作外人,攀上了這棵大樹,榮華富貴指日可待,一時喜得心癢難搔,聽他說要自已嚴格保密,只以地方官府名義出面,也沒口子地答應了下來。
只是崔呈秀聽了吳天德詳細計劃後,不禁面現難色起來。西湖清淤,曠日持久,勞師動眾,那可需要大量銀兩,他上任才半年,上個月為了送魏忠賢那份厚禮,不但撈了府庫的銀子,便連自已以前搜刮來的金銀財寶都投了進去,現在府庫空虛,又無私蓄,如何拿得出這筆錢來?
吳天德聽了他的苦處,也覺這事兒有些難辦。如果要這大貪官加重百姓賦稅,且不說得需不少時日才能籌措到這筆錢,而且為了自已的事坑害地方百姓,那種事如何做得出來?
吳天德在廳中轉了兩圈兒,忽然想到自已所住的小南園,那裡簡直便是人間天堂,花團錦簇,秀雅無比,可是這樣美麗的地方,那位杭州首富宋天屹仍嫌不足,那裡只不過是他家的一處別院花園罷了,他就投下數百萬兩銀子翻修整理,若是要這些杭州富商們捐些銀兩,給捐錢的人立個功德碑安撫一下,他們得名,自已得利,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他把主意對崔呈秀一說,崔呈秀頓時兩眼放光,眸子裡一時間儘是銅錢的影子。他對這位京中來的上差實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瞧瞧人家撈錢的手段那才叫不顯山、不露水,高明得緊呀!
吳天德將事情交待明白,要他準備停當再來小南園見過自已,便謝絕了他的款待,急忙返回小南園去了。此時向問天也已返回,他打聽的消息果然如計歪歪所知,那個法子根本行不通,是以愁眉不展,任盈盈心中卻極暢快,喜滋滋將他拉到暗處,把吳天德想出的新點子悄悄地說與他聽了。
向問天呆了半晌,方長歎一聲道:「盈盈,這個小子無論武功、心計,江湖上實在找不出第二個來啦,向叔叔看著你長大,有些話說得過了你可別生氣,我看除了他,實在是再也找不出一個小子配得上你啦!」
任盈盈聽了漲紅了臉皮,半晌不作一言。回到自已房中,任大小姐卻不期然地又想起向問天的話來,自已與那人相識以來種種事情,好像冥冥中真的有一根無形的絲線在牽引著,和他在一起時,自已所得到的快樂,比自已在光明頂上這十多年來的總和還多。
這個人這個人,唉,無論武功、計謀,還有和自已相處的融洽,好像真的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夠取代他。可惜,他已娶了妻子,而且還不止一人,我任盈盈怎麼可以委委曲曲地嫁給他呢?思來想去,情腸百結,過了許久她才幽幽一歎,暫且拋開了心事。
吳天德回來說明經過,眾人聽了都喜不自禁。只是任盈盈見到吳天德,想想剛才向問天的話,神色間略有些不自在。
到了傍晚時分,眾人正在房中閒話,忽然有個工匠來找計歪歪,說有個生意人來找他的朋友尤先生。吳天德在知府那裡說了個假名,將姓也由吳(無)變尤(有)了,所以一聽就知道是來找自已的,連忙請進來一看,那位所謂的生意人正是知府崔呈秀。
這個馬屁知府倒也機靈,聽吳天德再三囑咐不要引起旁人注意,竟然喬裝打扮成商賈模樣。吳天德欣然一問,才知道他離開後,崔呈秀立即召集杭州富紳商賈們討論西湖清淤、造福百姓的大事,不料那些富紳商賈對這個剛剛調來半年,尚未站穩腳跟的知府並不十分買賬。
他們這些巨富豪紳,哪個背後沒有幾個當官的撐腰,雖然崔呈秀是自已的父母官,不能不賣他幾分面子,但畢竟他來的時間太短,官威不足,況且那些商賈最擅盤算,冬季清淤,工錢要比春夏貴上一些,這偌大的工程那花費可就不菲了,因此就算肯答應掏錢的,也一致要求開了春再說。
崔呈秀軟硬兼施,始終不得其法,眼見這大好馬屁就要化作空中雲煙,急得嘴上簡直快要起了火泡,連忙趕來見吳天德這位上差,想再討些主意。
吳天德聽了也知那些商賈說的更合情理,可是天長日久難免事情有所變化,萬一東方不敗久尋不見向問天和任盈盈,當機立斷對任我行下手,那便諸事不可為了。
他皺著眉頭在房中繞來繞去,沉吟良久,猛抬頭瞧見任盈盈一臉愁容,不禁惡從心頭起,怒向膽邊生:「***,無商不奸,這話還真是不假,你們不是不想花銀子、怕多花銀子嗎?嘿!老子我也不打你,我也不罵你,我磨死你,看是我有空閒,還是你們這些日進斗金的大商人有閒功夫。」
他主意已定,轉首瞧見計歪歪站在門口,扯住那個報信的工匠,正繼續他早上未發表完的講話,不禁展顏一笑,每個人都有他的特長啊,只要利用得好,缺點也可變成優點。
他向崔知府招了招手,貼著他耳朵細細地說了一番,那位崔知府滿面疑惑,雖然不知他的用意,仍是點頭遵命,急急地離開小南園去了。
吳天德又向計歪歪呵呵一笑,喚道:「計兄,讓人家休息去吧,你來,我有件極好的差事請計兄幫忙!」,他拉了計歪歪閃身進了自已那間小屋,向他面授機宜。
向問天、任盈盈、藍娃兒三人聚在門口,只聽房中一陣嘁嘁之聲,過了半晌,忽聽計歪歪問道:「吳掌門,你說的這個甚麼願景是什麼東西?計某聽得不怎麼明白。」
只聽吳天德笑道:「呵呵,這個願景就是對美好未來的打算。我只是這麼一說,你不必照我的話去講,反正大意如此,你儘管用你的話去說便是了!」
計歪歪的聲音又道:「不然,不然,吳掌門這些詞語十分新鮮,聽起來大有新意,待我好好記下,這樣對那些文人舉子、富賈豪紳講起話來,叫他們既聽不懂,又覺得很有學問,那才鎮得住他們!」
向問天、任盈盈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吳天德又想出了什麼鬼點子了,只是見二人在房中聊得火熱,都按捺住了好奇心,沒有進去打擾。
***
次日一早,計歪歪就將小南園的事交待給兩個副手,自已興沖沖去辦吳天德那件大事了。一連兩日,有關清淤之事吳天德隻字不提。向問天、任盈盈問起,吳天德只說儘管耐心等待,三兩日內必有好消息傳來,弄得二人也不好再問。
這日下午,吳天德見任盈盈始終愁眉不展,便要她與藍娃兒喬裝打扮,三人泛舟西湖,瞭解一下雷峰塔下那片水域的情形,順便散散心。
一艘小船,泛於碧波之上。『三潭印月』、『湖心亭』、『阮公墩』,一路行來,湖光山色,令人觀之忘俗,任盈盈抑鬱的心情也為之一暢。
梢公輕搖木櫓,小舟轉過湖中小島,眼見前方雷峰塔在望,忽地由島的另一面又駛出一艘大船來。船上四周站了二十多個衙差,船中聚了六七十號人物,看他們的衣著打扮,不是富紳商賈,便是一些年高德彰的當地名流。
大船也正向雷峰塔方向駛去,兩船靠近,藍娃兒個高,已瞧見那許多人中間,立著一個漢子,正自迎著風聲嘶力竭地說著話,天下間有此癖好的除了那位計歪歪計先生,哪裡還有旁人?
因為三人這次要去的地方距梅莊太近,所以任盈盈、藍娃兒二人不但改了裝扮,便連容貌五官都易容改扮,看去便如兩個年輕的秀才,只是一個臉黑些,一個臉黃些,腮上還畫了一顆痣。
吳天德也是文士裝扮,臉上多了些皺紋,頜下留了一部黑黑的長鬚,看起來便如一個四十多歲的夫子,帶了兩個學生來西湖遊玩。
計歪歪看見小船,目光不由一閃。他的眼睛雖不如其兄夜貓子計無施那般天生異稟,可以夜中視物,雙目如電,但較之旁人仍是銳利得多,何況吳天德三人見到他時神情又絲毫不加掩飾,一掃之下已認出三人身份。
他忙對站在船尾的一個衙役指手劃腳地道:「停船!停船!接那位夫子和他的弟子上來」。那衙役早已得了知府大人咐咐,對他言聽計從,忙命船夫停船,將一副搭鉤跳板架在那艘小船上。吳天德付了船資,領著任盈盈二人跨上大船。
大船上那些富紳文人們一瞥之下,見是三個不識得的讀書人,也不以為意,仍站在船中,雙手袖在袍裡看著計歪歪,臉上都是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這艘船雖大,可是並不華麗,上邊也沒有船艙,一馬平川,四向在望。這冬季湖上的風,著實冷了一些,吳天德、任盈盈三人多年習武,吹在身上只覺涼爽,倒沒有什麼別的感覺。
可是那些富紳文人,不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就是些蛀書的病蟲,他們在這無遮無攔的船上也不知已經兜了多久,風烈烈吹得鼻尖發紅,有些實在老邁體弱的已是清涕直流。
計歪歪看來正講在興頭上,也不與吳天德三人搭話,逕對著那些人道:「西湖天下秀呀,正是這裡的好風水,啊~~,人傑地靈嘛,才孕育出了這許多飽讀詩書的名士才子,才有了我們在場的這些個商場名流。西湖清淤,利在當代,功在千秋,便是與各位的切身利益,也是攸息相關的嘛,啊~~~」。
他說著一個箭步竄到船頭,探出半個身子去,遙指岸邊道:「古來清淤,給我們留下了白堤、蘇堤兩處盛景,我們就算不能再造妙處,也要把前人們留下來的寶貴遺產發揚光大嘛。你們看」
他手指向前一劃拉,嚥了口唾沫道:「清除淤泥,可以保持西湖的水質新鮮,肥泥堆於岸邊,可以多植樹木花草,現在來做這件事,一來水淺易辦,二來能趕得及開春後讓西湖煥然一新啊!」
他縮回身子,笑嘻嘻地看著眾人道:「各位夫子、各位老爺,你們覺得我說得有道理嗎?看完了前邊的水灣,我們就回知府大人府中,這個……這個繼續開會,討論冬季清淤的可行性和水質污染與環境保護的對立統一。」
這些新名詞都是他從吳天德那兒學來的,此時胡說八道一番,不管通與不通,反正是聽得那些老夫子、老學究們也瞠目結舌,不甚明瞭其意。
不過這個開會二字這些個人可是早已明白其中含義,這兩天來哪個不是深受其害?方纔他們在風中凍著,雖然無精打采的,可是氣色尚可,這時一聽開會,頓時臉色大變。
有的人已偷偷從懷中摸出兩個棉球,準備去塞耳朵,吳天德站在人群後偷笑:***,我讓你們沒有時間去做生意,沒有時間去吟詩作畫,每天受些疲勞轟炸、精神折磨,我就不信你們不服軟。
這計歪歪當真了得,滔滔不絕講了這麼久,雖然頂著風喊話聽起來聲嘶力竭,有些氣急敗壞的感覺,但依然聲音清朗,只聽他又匆忙補充道:「會後分組討論,暢想願景,李秀才可以寫篇《西湖遊記》,王會長可以談談感想,哎!黃老爺子,你別站那麼遠吶,如果理解不深,咱們這七日游還可以改成半月游嘛!」
只聽噗通一聲,那位站到了船欄邊的黃老爺子被纖繩絆了一跤,一頭栽到西湖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