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伯流闖蕩江湖近一甲子,雖然名頭不如五嶽劍派風光,但是江湖潛勢力十分龐大,這也是他並不畏懼嵩山派的原因。吳天德是華山劍派的掌門,他便已存了結納之心,待知道他是自已未來的侄孫女婿,更是呵護備至。
吳天德聽天河幫手下一直稱他為吳掌門,十分的奇怪,此時問過黃伯流,才知道封不平幾人已經迫不及待在華山朝陽峰大興土木,而且通告武林同道:將在明年祖師爺創派之日成立華山劍派,劍宗弟子推舉吳天德為掌門,號召散落各處的華山劍宗弟子回山共襄盛舉。
想想自已本來要去華山隱居,這一下到底還是脫離不了武林的恩恩怨怨,岳不群若是知道自已和他唱對台戲,以後處於敵對關係,和令狐沖就難以相處了,想到這裡心中不由暗暗一歎。
黃伯流見他神色,以為他擔心人單勢孤,華山劍宗前程未卜,笑著拍拍他肩頭道:「你且放心,我先帶你去開封找平一指療傷。明年華山劍宗立派之日,老頭子一定邀請三山五嶽的好漢去給你捧場,到時候定比當年岳不群登上華山掌門時還要風光」。
不戒連忙在一旁道:「好極了,等你當上掌門,不要忘了將儀琳風風光光地迎娶過去」,他倒是念念不忘女兒的終生幸福。儀琳在一旁聽見,又羞又氣,跺了跺腳,紅著臉避了出去。
黃伯流微笑道:「你自管安心治傷,我已派人去恆山通報你的消息,你的兩位夫人若知道你安然無恙,便不會擔心了,待你養好傷,再去恆山接她們,同時向定閒師太當面求親,豈不更好?」。
這叔侄倆一唱一和,敢情都替吳天德安排好了,吳天德乾咳兩聲,不敢再就這個問題糾纏,瞧瞧桃谷五仙坐在那兒老神在在,一直未做聲,他熟知桃谷六仙的性格,心中奇怪,向黃伯流問道:「黃老前輩,他們……他們怎麼這般模樣?」。
黃伯流與不戒和尚古怪地一笑,不戒忽然揚聲道:「桃谷六仙的武功麼,我不戒一向是很佩服的,不過但凡高人,打坐入定的功夫都是超人一等的,但我覺得桃谷六仙在這門功夫上,一定就沒什麼了不起了」。
黃伯流呵呵笑著道:「你剛被抬上船時,桃谷六仙還在吵嚷不休,想不到聽了不戒的話,居然打坐至今,老頭子活了八十二歲,見過的奇人異士也不在少數,像桃谷六仙這樣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的絕世高人,倒是頭一次看見,心中佩服之至,不知他們到底還能坐上多久」。
桃谷五仙仍是端坐不動、一言不發,生怕動上一動,便算丟了絕世高人的身份,雖然聽了這話喜得全身三千六百個毛孔都張開了,仍然努力擺出一副平靜的表情。不過那微微上翹的嘴角,彎了下來的眉毛,一抽一抽的橘子皮般的面皮,卻讓人瞧了不禁失笑。
吳天德想不到不戒和黃伯流為了讓桃谷六仙閉嘴,居然想出這麼個法子,而桃谷六仙偏偏樂此不疲,被他們耍得團團轉,還真是一物降一物了。
黃河水道是黃伯流的地盤,一路行來船行甚速,縱有官府稅卡,也早被黃伯流收買,見了他船頭掛著的五蛟旗便即放行。這一日,船到開封城外,眾人棄船登岸,騎馬進城。黃伯流叫人給自已和吳天德備了軟轎,一行人直奔平一指住處。
桃谷五仙在船上一路裝世外高人裝得甚是辛苦,這一棄船登岸,再也忍耐不住,五人一上岸便聲稱要去客棧接回六弟,然後急不可耐告辭,五人邁著方步,施施然揚長而去,身影剛剛轉過一個房角兒,便聽得轟然一聲歡呼,嘈雜之聲喧囂塵上,七嘴八舌的聲音漸行漸遠,終不可聞,聽得眾人搖頭苦笑,便連儀琳也為之莞爾。
黃伯流半躺在軟轎上,對吳天德道:「開封雖是大都,但武風不勝,武功名望在江湖上數得上名號的不多。只有這位平一指,算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了,此人醫術之高,當真世上罕見」。
這一行人進了城,四十多名青衣漢子前呼後擁。開封城中許多人雖不認得天河幫主,卻識得天河幫的衣著打扮,紛紛避了開去。這些日子前來等著參加『毒獨大會』的武林中人不斷增多,平日都在酒肆茶樓之中打發時間,看見這一行人威勢,都道是天河幫主黃老爺子來了。只是看見一個滿臉鬍子的病夫居然與他並列而行,不由紛紛稱奇,暗暗猜測這人的身份。
平一指府邸在開封西城,庭院雖不小,卻住得極偏僻。天河幫眾人到了平一指府前停住,黃伯流知道這平一指好清靜,便下轎和不戒、儀琳進院,只命兩個屬下抬著吳天德進去。
平一指得到下人報信,知道是天河幫主到了,也不便過於托大,忙到廳裡接了,領了眾人來到自已診病的房間。吳天德細細打量這位名聞天下的神醫,見他身材矮胖,腦袋極大,生著一撇鼠鬚,走起路來搖頭晃腦,形相十分滑稽。
他將吳天德放置在室中床板上,解開他胸口包紮的布巾,仔細瞧過傷口,又去為他把脈。儀琳屏住了呼吸,生怕呼吸聲大了也會影響這位神醫號脈的效果,黃伯流、不戒和尚也都瞪大了眼睛等著平一指說話。
過了片刻平一指道:「這人受過劍傷,而且沒有得到及時醫治,內腑潰爛化膿,雖然用了恆山派的天香斷續膏,創口已經結疤,但內腑傷處卻不曾好,因此始終病榻纏綿,不見康復。」
黃伯流蹙眉道:「那依平先生之間,該如何救治?」。
平一指沉吟道:「我須得將他胸膛剖開,清理腐爛之處,敷上生肌療疾的藥物,方可令他完好如初」。黃伯流、不戒聽了都大吃一驚,道:「甚麼?要剖開他胸膛,那……那……世上哪有這樣治病的法子?剖開了胸膛,那人還活得下去麼?」
平一指淡淡地道:「若是旁人去治,自是活不下去了,若是由我來治,那又不然。這人傷勢拖延太久,除了這個法子是無法完全治好的」。
黃伯流、不戒和尚面面相覷,他們只會剖開肚子殺人,何曾聽過剖開胸膛可以救人的道理,若不是相信平一指是個神醫,只聽他這麼說,早就動手剖開他肚子,讓他先給自已治上一治了。
儀琳在一旁聽了也是大吃一驚,想想吳大哥被開膛破肚、內腑五臟都露了出來,那還能夠活命麼?一時嚇得俏臉雪白,忍不住拉拉父親衣袖,道:「爹爹,不如……不如我們將吳大哥接了回去,再另請名醫診治吧,這個法子實在太過凶險,萬一吳大哥他……」。
平一指聽了翻了翻白眼道:「既然如此,請便。若不是看在黃幫主面上,哼哼,平某還懶得伸手吶」。
吳天德對於手術治療可不陌生,這時代的人看得匪夷所思的治病手段,在他看來實是再正常不過。不過他見平一指這間房子十分的簡陋,窗子居然還大開著,便對平一指道:「平神醫的法子的確是治我這創傷最快最好的法子,只是……一會動刀之時還請平大夫關門閉窗、將刀具燒上一燒,藥巾用具用熱水燙燙,以免……」,他忽地想到這時的人還不懂得什麼叫病菌、發炎,遂改口道:「以免髒物污染傷口,再次腐爛」。
平一指本來板著一張臉,一雙小眼睛不時向上翻著,好似什麼人都瞧不在眼裡的德性,聽了吳天德的話不禁一怔,一把抓住他的手,臉上滿是熱切之色道:「你也懂得這治病的法子?我這法子太過驚世駭俗,世人一聽便視做邪門歪道,因此一向甚少使用。你說再次污染腐爛是怎麼回事?我曾用這法子給人治傷,那人便是傷口之內再次腐爛,差點兒送掉性命,你說的法子可管用麼?」。
吳天德瞧他大有求教之意,訕訕地道:「這……這空氣之中、器物之上有許多肉眼看不到的微小生物,平時對人體危害不大,不過若是內腑要害處沾染上了,不免會腐爛化膿,室內盡量清潔一些,接觸內腑的器物以火或沸水清理過,便可殺死這些微小生物,內腑開刀之後除了生肌藥物,再上些消腫化膿的藥物便更好了」。
平一指聽了若有所悟,大喜道:「原來如此,我這法子本是極妙的治病之法,只是這開刀之後常有反覆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啊哈,你也懂得治病麼,這可要切磋切磋了」。說著搬過一條凳子,滿臉熱忱,激動得一張胖臉騰起紅光。
吳天德瞧他模樣,不禁暗暗苦笑,自已哪裡懂得什麼醫術了,這平一指神情高傲,本來甚麼都不看在眼裡的模樣,不料一談到醫術,竟然興奮若狂,真是一個醫癡,忙對平一指道:「平神醫,是不是先給在下治過了傷處再說?在下躺在這裡,腑內漲悶疼痛,實在難熬得很」。
平一指啊了一聲,把手在額頭上連拍數下,不迭聲地道:「正是,正是,先給你瞧了病再說」,說著回頭對外面高喊一聲:「「拿針線來!」
稍過片刻,只見一個高高瘦瘦的婦人走進房來,端著一隻木盤,一言不發的放在桌上。這婦人四十來歲年紀,方面大耳,眼睛深陷,臉上全無血色。
平一指依吳天德所言,關了門窗,又將器物都在沸水中浸泡過,然後沖了一碗麻沸散給吳天德灌下。待吳天德藥效發作,便從盤中取出一把銀刀來,儀琳瞧見了觸目驚心,不忍再看下去,連忙避出門去,黃伯流、不戒和尚殺人不眨眼的人物,可是這樣眼睜睜瞧著一個人躺在那兒,被一把小刀將胸膛慢慢劃開,頓時便覺胸中翻騰,也忙避出房去。
平一指橫了他們一眼,冷哼一聲,飛快地將吳天德胸口剖開,雙手十指猶如彈弦一般飛快地在他胸口上連點了數十下,胸口本沒有那許多穴道,他點的竟然還有經脈血脈,吳天德胸口溢出的鮮血頓時減少。
平一指十根手指又粗又短,便似十根胡羅卜一般,動作卻靈巧之極,飛快地清理了他內腑傷處,敷上自製的藥物,然後從銀盤中取過一枝針來,穿上透明的絲線,將他胸口剖開處縫合起來,然後又取出藥水、藥粉抹在縫合的傷口之上,撬開吳天德的牙根,灌下幾種藥水,那高瘦婦人一直在旁相助,遞針遞藥,動作也極熟練。
平一指一切收拾停當,在吳天德頭頂百匯穴上啪地拍了一掌,百匯穴是人身死穴之一,不戒和黃伯流與桃谷五仙在吳天德體內真氣拚鬥之時,始終不敢將手掌按在他頭頂百匯穴上,平一指倒是毫不在意,一掌拍下,吳天德頓時醒來。
平一指清理了吳天德胸口血跡,重新給他包紮好傷口,只覺好似完成了一件極為有趣的事,臉上大有興奮之色。吳天德微笑道:「平神醫的醫術,世所罕見,如此神術,較之古時扁鵲、華陀毫不遜色」。平一指臉上毫無謙遜之色,哈哈大笑道:「你的功力深厚,身體健壯,料來用不了幾日便可康復如初了。」
門外儀琳等人聽見笑聲,都急忙闖了進來,見吳天德躺在床板上,臉上卻甚是精神,都是又驚又喜,儀琳搶上前來道:「吳大哥,你好了麼?」
吳天德胸口淤血膿液清除一空,敷上了極好的傷藥,清清涼涼,比之原來不知輕鬆了多少,也欣喜異常地道:「平神醫醫術高超,吳大哥現在身上輕鬆得很,相信用不了幾日,一定便會康復了」。
儀琳滿面喜色,抓住了他的手,再也不捨得放開。
就在這時,忽然門外有人吵吵嚷嚷道:「怎麼樣怎麼樣,吳天德好了麼?」,又有人道:「哪有那麼快便好?那老傢伙把我肚子都剖了開,害我發了三天高燒,餓成了皮包骨頭,直到現在才好,吳天德若是不發上三天高燒,也餓成皮包骨頭,怎麼可能好得了?」
眾人一聽,便知是桃谷六仙又到了,果然,話音未落,桃谷六仙便一齊闖了進來,瞧見吳天德模樣,桃干仙頓時欣喜道:「好了,好了,你看他神清氣爽、不可一世的樣子,一定是好的不得了」。這屋子本來不大,桃谷六仙一齊擁了進來,頓時將一間屋子塞得滿滿的,滿室只聞他們不絕於耳的聒噪之聲。
只聽桃實仙奇道:「怎麼我被老傢伙動了一刀,睡了那麼久才醒,這小子這麼快便醒過來了,那是十分的不妙,說不定馬上就要開始發起高燒,燒得海枯石爛、皮開肉綻」。他卻不知平一指急著想問吳天德一些醫術上的問題,醫治不遺餘力,用了最珍貴的藥材不說,還用真力助他醒來,自然不必睡上很久了。
桃根仙見吳天德氣色果然與六弟當日不同,忍不住得意道:「那有甚麼奇怪?他好的這麼快,乃是我用內力真氣替他治過了肺經,老傢伙撿了個順風便宜而已。」桃干仙道:「明明是我用真氣替他疏通了足太陰脾經,他才活到今日,與你有甚麼相干?」桃枝仙、桃葉仙、桃花仙等人也紛紛大發謬論,各執一辭,自居大功。
平一指冷眼旁觀,突然大喝:「放屁,放屁!」桃根仙怒道:「是你放屁,還是我五兄弟放屁?」平一指道:「自然是你們六兄弟放屁!這小子受的是刀劍外傷,你們卻用內家真氣胡亂在他經脈內運行,這人不被你們搞死,已是大幸,還敢自居其功,真是不要臉之至」。
桃谷六仙大怒,六張嘴巴張開,正要出言反駁,忽地門外格兒一聲輕笑,那笑聲脆而嬌柔、隱含旖旎嫵媚,令人只聞其聲,便覺心中一蕩,便是不知風情為何物的桃谷六仙聽了,也不覺一呆。
只聽門外一個女子道:「聽天河幫的兄弟說,華山劍派的吳天德吳公子已經到了此地了,不知可在裡邊麼?」,這女人聲調聽來嬌柔宛轉,真是蕩人心魄。桃谷六仙張大了嘴巴,只覺這樣說話,實在古怪已極,那嘴巴張開了合不攏來,一時倒未再多嘴多舌。
吳天德提起力氣道:「吳天德在此,是何方朋友要見我?」。他話音剛落,門外啊地一聲,有個喜極而泣的聲音道:「天哥,你果然在這裡……?」
這聲音極是熟悉,吳天德身子一震,猛地抬頭望去,只見站在門口的桃花仙竟被人推了個趔趄,一個身段兒苗條的美人兒衝了進來,那彎彎的秀眉下,一雙黑亮的眸子裡滿是氤氳的霧氣,嬌美的臉蛋上卻充滿了欣喜之色,正是曲非煙來了。
吳天德自與她和朱靜月從華山分開,一路尋找她們,牽腸掛肚,心中不知擔了多少心事,後來知道她們被不戒擄去恆山,雖知她們沒了什麼危險,心中的思念可是不曾稍減,此刻乍然見到曲非煙出現在自已面前,驚喜莫名,如同墜入夢中一般。
儀琳本來坐在吳天德身邊,見到曲非煙出現,也又驚又喜地站起來迎上去道:「非煙妹妹,你來了」。她自衡山縣與曲非煙一別,就不曾再見過面。在華陰縣客棧中時,田伯光將朱靜月二人騙下山來,儀琳也是後來才知道,此時見了,大感親切。
曲非煙臉色一冷,從她身邊繞了過去,一把拉住吳天德的手,瞧著他胸口傷處,忍不住潸然淚下,抽抽咽咽地撫著他削瘦的臉頰道:「天哥,非煙好想你……」。
儀琳神色一黯,默默地退到一邊,心想:爹爹將月兒姐姐、非煙妹妹誆走,害得吳大哥受了這麼重的傷,非煙妹妹這是怪我啦,唉,都是因為我……非煙妹妹怪我,也是應該的。
吳天德拉著曲非煙柔軟的小手兒,激動萬分,若不是身體不適,真想一把將這嬌俏的美人兒擁在懷裡,他癡癡地瞧著曲非煙的臉龐,這妮子近一個月不見,也削瘦多了,下巴變得尖尖的,眉宇間輕鎖的哀愁,讓這年輕的少女似乎成熟了許多。
這時桃谷六仙從短暫的驚訝中清醒,又開始七嘴八舌起來,桃葉仙道:「奇哉怪也,剛剛聽聲音就像個女妖精,這會兒出現卻是個小姑娘,莫非是傳說中的狐狸精不成?」
桃干仙奇道:「狐狸精都是有尾巴的,我怎麼瞧不見她的尾巴?」桃實仙曬道:「有尾巴也是藏在衣服下邊,你又怎麼可能瞧得見?」
曲非煙這些日子牽掛著吳天德,自聽說他身受重傷、生死未卜後,真是心急如焚,此刻見到他憔悴的模樣,正心疼得不得了,聽這六個不戒的幫兇還在那裡饒舌,心中煩躁,忍不住一下子跳了起來,指著桃谷六仙怒道:「你們這六個廢物,說的全是廢話,還不給我閉嘴!」
桃谷六仙見這嬌俏得柳枝兒般的少女忽然大發雌威,單手叉腰、柳眉倒豎,那副母老虎模樣,甚是嚇人,登時駭得一個個張口結舌、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