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幫見對方根本不把天河幫放在眼裡,勃然大怒,一個青衣漢子一抖手中紅纓槍,撲愣愣抖出碗大的一團槍花,直扎陸忍的前胸。
陸忍側身一避,用劍鞘磕開槍尖,抽出長劍反手便刺,魚老大此時站在車子右側,救援不及,見了這黑衣人用的長劍,不由吃驚道:「是嵩山派的,老六躲開!」
陸忍為人陰險刻薄,那使槍漢子又大意以為是普通江湖人,這一槍使老了,抽身不及,陸忍一劍便刺在他肩頭。嵩山派用的劍較之江湖上普通的長劍本就長出三寸,這一劍搠了個對穿,疼得使槍漢子一聲大叫,身子撞在車上,將那騾子驚起,向前便跑,二愣子連忙伸手緊緊抓住韁繩。
魚老大雖不欲與嵩山派發生爭鬥,但此刻一見了血登時大怒,招呼兄弟們就要衝上去。儀琳萬萬料不到這些江湖好漢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吃驚地從車裡站起來,沈鵬見車中站起一個小尼姑,吃了一驚,見她手中的劍分明是恆山劍派的,暗想:恆山派怎麼和天河幫搞在一起?
嵩山派想一統五嶽劍派,對於其他四派有何異動最是關心,見這尼姑甚是可疑,縱過來向車內一望,不由呆住,車內這人滿臉胡茬,容貌五官十分熟悉。他在劉正風府上就是被這人用計擒住,被幾個普通衙役捆住,還在身上踢了好幾腳,引為生平大辱。後來回山稟報於左冷禪,左冷禪曾命他帶人趕赴福建調查此人底細,只是他趕去時吳天德正在龜島上,再後來便聽說此人得罪了朝廷,被削去官職,下落不明,想不到竟在這裡發現。
沈鵬這一見大喜道:「是姓吳的那狗官,這回落到我手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哈哈……」
一個持著烏黑雙杖的的天河幫眾正與人合攻陸忍,聽了不假思索地道:「那是我幫幫主要抓的人,識相的滾遠些」,他本想抬出幫主來,讓嵩山派的人有所顧忌,哪曾想沈鵬恨吳天德入骨,便是說天河幫主的朋友,那也是一定要抓走的,何況也是對頭」伸手便去抓吳天德。
魚老大從馬上跳下來,直躍到車前,兩柄分水刺矯若游龍,阻止沈鵬抓人。那些人並不知幫主與這吳天德是友是敵,私下揣測是敵的可能大些,剛剛情急之下,便未加掩飾地道了出來,聽在儀琳耳中卻令她大吃一驚:原來這天河幫是在騙我,他們也要抓吳大哥。眼見七八個天河幫幫眾與三名嵩山劍的弟子戰作一團,儀琳一咬牙,抱起吳天德躍下車就逃。
沈鵬看見急躍過來,伸手去抓儀琳,魚老大的分水刺刷地一點,沈鵬揮劍格開,手指一把抓住儀琳衣裳,嗤地一聲撕破了她的緇衣,露出貼身小衣來。
儀琳又羞又窘,可是懷裡抱著吳天德,也無力去掩飾,只是發足狂奔,沈鵬一心要留下吳天德折磨至死,但魚老大一對分水刺雖然不是陸上的利器,可是使起來角度刁鑽,攻擊狠毒快捷,沈鵬被他纏住,邊打邊追,好不容易抽個空隙一記嵩陽鐵掌拍在儀琳背上,腰間卻被魚老大趁機剮去一塊肉,疼得沈鵬一哆嗦,殺心頓起,轉身面對魚老大,手中一柄鐵劍運招如飛,式式直奔要害,只想先結果了這漢子。
儀琳被他沉重的掌力擊中背心,頓時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吐在吳天德身上。她眼前一黑,只覺天旋地轉,想到吳天德還抱在懷中,若是自已就此倒下,吳天德必被那惡人害了,硬生生壓下欲嘔的鮮血,踉踉蹌蹌逃了開去。
儀琳抱著吳天德也不知跑了多久,胸口翻滾欲嘔,她自知若是再吐出口血來,那便再也沒有力氣逃命,緊咬著牙關使足了力氣奔跑,只想著多逃開一些,吳大哥便多一分活命的機會。
吳天德被抱在懷中,雖無力掙扎,卻能瞧見她臉色,見她模樣心中不忍,對儀琳道:「儀琳妹妹,你放下我去找找幫手,這樣我們兩人都跑不了的」,他知道若要儀琳一人逃走,她是萬萬不肯,所以只想誆她離開。儀琳雖單純如一張白紙,聽了這話也知道是吳大哥想騙她逃生,現在天河幫和嵩山派都要抓他,自已孤身一人,去何處尋找幫手?
儀琳咬緊牙關搖了搖頭,又奔了許久,只覺腳下如同灌鉛,實在已邁不開步子,見前邊一個山坡,坡上種著一片瓜田,坡右河邊有片灌木叢,便抱著吳天德向那邊走過去。進入矮樹叢中只十幾步,儀琳腳下一軟,一跤跌在地上,右膝重重地磕在河邊石上,頓時鮮血滲出。
她也顧不得磕破的右腿,忙輕輕將吳天德放下。吳天德見她臉色潮紅,俏麗的臉蛋上滿是細密的汗珠,不禁感動莫名,伸出一隻手握住了儀琳的小手,輕輕喚了聲:「儀琳……」。
儀琳被他的大手握住,本已跳得甚急的心臟更加不掙氣地撲通撲通跳了起來,本待將手抽將出來,聽見他叫自已儀琳,心中一軟,那手由他握住,胸中氣滯了半天,忽地又吐出一口鮮血,那傷勢再壓制不住,只覺眼前一黑,身子一軟,慢慢倒在吳天德的身邊。朦朧中只聽見吳天德一聲聲焦急地喚著:「儀琳,儀琳……」
儀琳暈厥之際迷迷糊糊地想:「吳大哥怎麼地不叫我儀琳妹妹了?他叫我儀琳,好似……好似比儀琳妹妹更好聽了些呢……」
昏昏沉沉地,也不知過了多久,儀琳幽幽醒來,乍一醒覺,立即便想:「吳大哥呢,他有沒有事?」,忽然感覺口中有甜甜的汁水滴進來,猛地掙開眼,只見天色已昏黃,自已半躺在吳大哥的懷中,他手中正舉著半塊西瓜,將汁水擠進自已嘴中。
儀琳心口發悶,也不知是不是那一掌的傷勢發作,她強撐起身子,道:「吳大哥,你……你……」,忽地想起那瓜田在叢林外十多丈的地方,吳大哥那麼重的傷勢要用了多大的力氣爬出去,取了西瓜再返回來餵給自已吃?抬眼看見那胸口繃帶已滲出血來,不由心中一痛,淚珠兒在眼中打轉,話聲哽在喉中說不出來。
吳天德見了她傷心模樣,輕聲哄她道:「傻丫頭,吳大哥見你醒來,不知有多高興,你怎地反而要哭了出來,難道小儀琳是水做的不成?這一天盡見你流淚了,好妹妹,笑一個給吳大哥看看」。
儀琳見他傷勢頗重,臉色蒼白如同蠟紙,還強作歡顏哄自已開心,不想違逆他的意思,竭力控制自已的情緒,勉強牽起嘴角抿出一個笑臉來,隨即扭過頭去,兩行淚撲蔌蔌地落了下來,她怕吳大哥看見,不敢伸手去拭,任由淚珠兒一顆顆落在襟上。
她扭頭之際眼淚已溢出,吳天德故作不知,柔聲道:「儀琳模樣最是叫人痛惜,你可千萬哭不得呀。若是吳大哥一見了你笑,便會高興好幾天,若是一見了你哭……」,他故意頓口不說,果然勾起儀琳的好奇心,悄悄拭了拭眼淚,問道:「見了我哭……怎樣?」
吳天德故意歎氣道:「吳大哥一見了你哭,便會傷心好幾年!」,儀琳被他逗得忍不住撲嗤一笑,嗔道:「吳大哥盡瞎說,哪有人會一傷心便……便……」她扭頭瞧見吳天德促狹的笑容,恍然悟到他是在哄自已開心,不禁又是害羞又有些歡喜,連忙扭回了頭不去看他,有心想說一句話,卻癡癡地半晌說不出來,就那麼迷迷登登過了半晌,一陣微風吹過,感覺到背上涼意,才忽地警覺,不禁啊地一聲叫,返身抱住了身子。
吳天德奇道:「怎麼了?」儀琳羞得耳根子都紅了,咬著嘴唇半天不說話,眼見吳天德瞧著自已,卻再不敢轉過身去,好半天才吃吃地道:「我……我的衣服……」
吳天德恍然大悟,笑了兩聲,牽動胸口一陣疼痛,不敢再笑出聲,但心中卻暗暗好笑:在自已那個時代,女子便是穿著三點式在男人眼前晃,也全不當回事,她外袍雖破,裡邊小衣也極肥大,又不會被人看見什麼,怎地羞成這般模樣?
他一邊躺下,一邊道:「剛剛吳大哥去……摘瓜給你吃,看到瓜棚那兒掛了幾件衣裳,等天黑了便去偷了回來換上吧」。
儀琳聽見偷字,吃了一驚,忙道:「偷竊是佛門五戒中的第二戒,那可使不得」。吳天德歎道:「這也戒,那也戒,事急從權有何不可?佛門怎麼那麼多戒持?」
儀琳道:「佛門五戒,是佛門四眾弟子的基本戒,不論出家在家皆應遵守的。五戒是不得殺生、不得偷盜、不得邪淫、不得……」,她說到這裡忽地想起自已已經破了一戒了,不禁心中大羞,吳天德半閉著眼睛聽著,忽見她閉口不言,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心想:「這小丫頭莫不是讀書偷懶,忘記了吧?」
儀琳心中怦怦亂跳,不斷地對自已說:「我那是在救人,何況吳大哥又不知道……」,又想吳大哥又不是佛祖,難道他不知道便不算犯戒了不成?
吳天德見她怔怔出神,只當她真的背不出來,為免她難堪,忙笑道:「呃……我又不是出家人,五戒聽來無趣得很,不如你給我講講佛門的故事吧」。
儀琳驚醒過來,聽見吳大哥要聽故事,不由一怔,她從小到大何曾聽人講過故事,想了半晌才想起師父對師姐妹講過一部天竺高僧寫的《百喻經》中,記載了許多故事,仔細想來竟有一位大將軍的故事,忙對吳天德道:「佛家有好多故事,我從一位高僧的旅行日記中見過一則故事,講給吳大哥聽吧」。
吳天德點頭稱好,儀琳想了一想,緩緩道:「據說,很久以前,有一個國家,那個國家有一位大將軍,立下了好多功勞。後來,新的國王登位,他妨恨那位大將軍在百姓心目中比自已還有威望,就找個借口將那個大將軍殺了」。
吳天德嘿然道:「功高震主,自古做皇帝的都是這樣!」儀琳啊地叫了一聲,奇道:「我師父也是這麼說的,你怎麼知道?」,吳天德啼笑皆非,這道理誰不明白,這小妮子難道以為只有她師父才明白麼?
儀琳見他瞧著自已微笑,臉上一紅,忙接著道:「那位大將軍有十八位忠心的部下,那時都做了大官兒,他們棄了官職,保護那位大將軍的兒子逃出國去。國王派了好多人去追殺他們,這十八位部下的父母妻兒都被國王殺了,等他們逃到一個沙漠時,只剩下那位大將軍的兒子和兩位將軍,他們只要穿過那片沙漠,就能擺脫國王的追兵了」。
儀琳出神地想了一下道:「兩位保護大將軍兒子的將軍,身上都負了不輕的傷,他們帶了糧食在沙漠中走了好久好久,都沒能走出沙漠。糧食漸漸不夠了,他們就省著吃,但是那位大將軍的兒子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苦,有一天他餓得受不了,向保護他的那位將軍要吃的,將軍說必須省著點吃才能走出沙漠去,要他忍耐一些。那位大將軍的兒子懷恨在心,晚上偷偷拿了匕首要殺了那位將軍搶奪吃的,那位將軍睡夢中醒來,察覺有人要殺自已,匆忙間一揮手,那位大將軍的兒子不懂得武功,匕首竟刺入自已的胸口……」。
吳天德本來對聽故事並不感興趣,但是聽到這裡也不禁啊了一聲,那十八位將軍拋妻棄子,歷盡艱辛要保護他逃出去,想不到最後卻……,他連忙追問道「那後來怎樣了?」
儀琳搖了搖頭,半晌道:「大將軍的兒子死掉了,那位將軍清醒過來,整個人都傻在那兒,後來……」儀琳的聲音忍不住顫抖起來,道:「那位將軍過了不知多久忽然發狂地大喊大叫,用刀子在……在那位將軍的兒子身上不斷地砍,再後來……後來他又殺了和他一起逃出去的另一位將軍,帶著大將軍兒子的頭顱回到了自已的國家,國王給他好多賞賜,他成了國王的親信,開始大肆屠殺起忠於大將軍的人來」。
儀琳講完,兩個人都靜了下來,過了會兒,儀琳說「師父說,佛經裡記載了這個故事,是說成佛成魔只在一念之間,因果實在奇妙得很。」
吳天德瞧她一副虔誠模樣,想像她清燈古佛渡過一生,心頭忽然堵得慌,他對儀琳道:「吳大哥也講個故事給你聽吧」
儀琳瞧了瞧他,微笑道:「好呵,吳大哥講給我聽」,只覺得吳大哥的模樣那樣粗豪威武,居然會講故事,甚是有趣。
吳天德道:「從前,有一對夫妻,他們婚後曾經做了首詩,說:『連就連,你我相約過百年,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儀琳聽了心中好生感動,插口道:「那他們一定是十分恩愛的了」。
吳天德道:「嗯,可惜,過了幾年,那位妻子因病死了,丈夫傷心欲絕,一病不起」,儀琳啊地一聲,神色間大是惋惜同情。吳天德繼續道:「那妻子死後,遲遲不肯投脫,就站在奈何橋上等著她的丈夫,要與他相約一起投胎」。
儀琳感動極了,雙掌合什,微微閉上雙目,彷彿在為那對夫妻祁福一般,吳天德笑了笑,又道:「過了三年,那個丈夫因為思念妻子,終於也去世了,到了奈何橋上,夫妻二人一起投胎轉世」。
儀琳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只覺蒼天果然眷顧這對有情人,沒有令人失望。只聽吳天德道:「轉世之後,那個丈夫投胎在一個大富之家,那個妻子投胎在一個普通農人家庭。他們長大以後,丈夫漸漸記起前世曾與心愛的人有過這個約定,於是到處去尋找妻子,只要見到長得很有靈性、像極他妻子的人,他就娶回家來,可是發現不是他前世的愛人後,他就捨棄了妻子,繼續去尋找,他一生娶了許許多多妻子,可是始終不曾找到自已的愛人。其實,他前世的妻子,一直就在他的家中,在他身邊當個小丫環……」。
儀琳十分失望,喃喃地道:「怎麼會這樣,他們那麼恩愛……怎麼會……」。
吳天德道:「原來,妻子在奈何橋上等待他丈夫的三年裡,身上的靈氣不斷消散,那些經過投胎的女子,沾了她的靈氣,才會被她丈夫誤認為是她。而她自已,轉世後卻變成了一個普通人,雖然日日就在前世丈夫身邊,可她卻記不起來,而丈夫也認不出她」。
儀琳十分難過,一時不知說些什麼好,只覺得這故事給人帶來太多太多的傷心和遺憾,想像兩人前世的海誓山盟,後世的一生相對無緣,只覺人生殘酷莫過於此。
吳天德望著她,輕輕地道:「這個故事是說,與其寄托於虛無縹緲的來世,不如好好珍惜今世的生活。佛家講修來世,誰記得你的今生是前世如何修來?你一心求佛,到底要求來世得到些什麼呢?如果今世有機會去得到那些幸福,為什麼要捨棄它,卻寄托於不可預見的來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