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山東知世郎府的書房之中。
老牌的義軍領袖,知世郎王薄坐在那裡,而他的兒子,武林中稱之為雷霆刀的王魁介,則陪侍在一邊,小心的看著自己父親的臉色。
王薄面容整肅,眼睛近乎瞇在一起,僅僅留下一條縫兒,顯得頗為狹長,自裡面透射出又細又亮的光芒,閃爍不定。
又等了一會兒,王魁介畢竟年輕,雖然也在江湖上闖蕩過幾年,但沉穩的功夫依舊不夠老辣,他在張了幾次嘴,又閉上之後,終於是忍不住了,微微躬身,問道,「父親,竇建德如此好的條件,父親為什麼不答應呢?之前那曾進要我們王家出力,卻一點兒好處都不提,只以一紙書信傳令,分明是勢力大了,看不起我們,父親已經幫他拖了幾天了,已經仁至義盡了,我們盟友的責任也已經盡了……」
王魁介還要接著往下說,卻被王薄揮斷,冷聲喝道,「你在胡說什麼呢?自洛陽之戰後,我們王家併入江南的事情已經是不言而喻了,又豈能隨便反悔呢?」
王魁介卻絲毫不懼,直言對之,「得了吧!父親心中到底有何種想法,難道還能瞞得過孩兒嗎?」
王薄聽後,冷笑連連,「你這逆子,倒是說說,為父到底有何想法?」
「哼——,以我王家而今的地位,不論是投靠何家,裂土封王雖不可得,但是富貴榮華總是有保證的吧!」王魁介笑著說道,「但是父親卻遲遲不表態,以中立的立場搖擺在天下各路諸侯之中,表面看來是年華已老,息了爭強鬥勝之心。但是孩兒從父親一直秘密交結突厥、鐵勒等塞外胡族勢力,就明白,父親的雄心從來都不曾熄滅過,一直在等待著,等待著再次崛起的機會!
孩兒並無父親那種雄心壯志,本來只想富貴榮華一生,給我王家博個公侯之位也就是了。不過父親既然有心。孩兒自然也不能不盡力。不過曾進勢強力壓天下,孩兒一時之間也使不上什麼力氣,故而只能一直結好曾進,幫父親拖延著時間。
今次曾進舉大兵攻取李閥,令我父子為其拖住竇建德的後路。實在可謂是天賜良機啊!只要我們與竇建德聯合,就憑洛陽那區區萬把兵力,哪裡能擋得住我們的十數萬雄師!」
「真不愧是知父莫若子啊!」王薄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眼睛也完全睜開了,那一瞬間。王魁介似乎看到了熊熊燃燒的烈焰。「為父的心思真的是瞞不過你,不錯,為父的確是還有再戰天下之心!為父當初的氣量顯得小了一些。以至於杜伏威、李子通等一等一的大將之才都一一離為父而去,沒能在那個最恰當地時機給王家打下一個穩固的根基來。
山東本是大有為之地,為父欠缺的就是一個再次崛起的時機,而今這個機會的確是很不錯,為父也有些心動,……」
話剛至此,王魁介就忍不住插口問道,「那父親為什麼不直接答應下來呢?」接著。王魁介似恍然大悟似地,自己給出了一個答案,「莫非父親是在故意晾一晾那個凌策,好逼出竇建德條件的底線來?父親實在是英明啊,兒子遠遠不及!」
王薄臉色一變。似欲發怒,但想想自己就這麼一個兒子。終究還是忍了下來,似乎有些恨鐵不成鋼,「我看你是被凌策送給你的那些金珠美人給迷了心竅了!為父是有些心動,但是正是因為為父心動了,已經算是局中之人了,再也難以一個超然的眼光看待整個天下大勢的發展變化了,所以才更要慎重、謹慎,因為,這一步踏錯,遭到牽累地可不只是你我父子兩人,而是我們整個王氏家族啊!」
「孩兒受教了!」王魁介本來就是一個聰明絕頂之人,經王薄如此苦口婆心的解說,自然是清楚了其中的關節。
王魁介竭力地將凌策送給自己的那些金銀珠寶,各色美女驅逐出腦海,讓自己保持一個較為冷靜的心態,道,「那父親考慮的怎麼樣了?孩兒還是覺得這是我王家的最後一次機會了!曾進勢力之強,早已經凌駕於天下各路諸侯之上,若是再任其發展,恐怕天下就是太平盛世的氣象了,再無可為了!父親若是果真還有再次拚搏一把的決心,此次機會是萬萬不能錯過了!」
王薄點了點頭,而後接著又搖了搖頭,瞑目苦思,面色似乎在短短的時間裡蒼老了許多,由此可見其內心之中思想鬥爭之劇烈。「為父也想下定決心,此番竇建德對我們父子所下地本錢著實不小。但是為父一想起竇建德攻洛陽失敗之後,我王家被曾進滿門抄斬、血流成河的情形,為父這個心,無論如何也定不下來啊!」
「父親終究是老了!」王魁介忽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王薄「蹭」的一聲站了起來,渾身氣機勃發,似乎要證明自己依舊寶刀未老,但是剛站起來,就又坐了下去,默然良久,最後也吐出了一句話,「你說的不錯,為父終究是老了!當為父親眼目睹曾進手刃李世民之時的那份狠辣果決之時,為父就明白,自己老了,永遠也比不上那個年輕人了!只不過為父一直不願意承認,在那裡死撐著罷了!」
王魁介小心地看著自己父親臉上的神情,輕聲問道,「父親,那您現在有決定了嗎?」
王薄再次思考了起來,這次並沒有耗費多長地時間,王薄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解脫的笑容,道,「魁介,為父已經決定了,繼續漢王曾進,為父想,以曾進的為人,是絕對不會將自己的安危壓在一個不穩定的棋子上的,他肯定有自己的後招!為父不太看好竇建德!魁介,你還是將收的那些東西退還給凌策好了,曾進為人狠厲,什麼事情都能做的出來的!」
王魁介仔細的望著自己父親的臉,當發現他是真正的如此想的時候,臉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他突然跪倒在地上,道,「父親,還是您英明,目光如炬,對天下大勢洞若觀火啊!」
「魁介,你這是幹什麼呀,快起來!」王薄一時之間尚沒有反應過來,但是他隱隱然已經覺察到有些不對了。
王魁介並沒有站起來,而是繼續跪著,道,「父親,就讓兒子跪著吧!兒子欺瞞了父親,兒子有罪!」他不待王薄扶他,扭頭望向書房的門口,喊道,「王軍師,進來吧!」
隨著王魁介的聲音,一個白色儒服,溫文爾雅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躬身向王薄行了一禮,溫和的笑道,「在下王儒信,現為漢王麾下洛陽副留守。這是漢王給王公的信!」
王薄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又看了看王儒信,一下子明白了過來,他有些木然的接過了王儒信手中的信,大略的掃了一遍,別的沒記住,但是最後兩句卻牢牢的轟進了他的心裡:「河北竇建德但有所求,儘管答應於他!他所送之禮,也儘管收下,就當作是本王借花獻佛了!」
默然良久,王薄忽然苦笑了起來,對著王儒信道,「漢王果真是算無遺策啊!」接著又道,「想必這其中,也有王先生的手筆吧!」
「不敢當!」王儒信笑了笑,「漢王的大業如今正是關鍵之時,若想一舉定乾坤,還需要賢父子鼎力相助啊!」
王薄明白了這前後的關隘,立時又恢復了自己老狐狸的樣子,也笑道,「我們父子不是已經在幫忙了嗎?」
將王儒信送到客房休息之後,書房之中又剩下了王薄父子二人,王薄親手扶起了王魁介,溫和的道,「你真的是成熟了,相比較而言,此次行事為父倒是顯得有些輕狂了,沒有以整個家族的利益為重!若不是你與曾進素來交好,恐怕此番曾進就趁著這次機會將我們父子也一併收拾了!
為父打算卸下王家家主的位置,傳給你!」見王魁介似要說話,他揮手制止,接著道,「不要推辭,為父老了,也該歇一歇了!我王家雖然不大,但是上下也有幾千口人,希望你以後行事,能夠多加考慮一些!好了,去吧!現在你就可以按照漢王的籌謀去和那竇建德的使者見面了,此次談判,為父全權交給你了!」
見王魁介還欲多言,王薄卻不給其機會,微笑道,「去吧!我王家將來能夠有多少家業,就看你此番的手段了!」
聽到此話,王魁介知道自己的父親是真的相通了,再無顧慮,躬身行了一禮,道,「父親放心,孩兒此番定當讓父親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