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內宮養心殿,因為最近戰情緊急的緣故,我讓人直接在我的養心殿小寢室安了一台收報機,前方的即時戰報,我就地就要知道,並且,軍部李鴻章等人在乾清門不遠處的辦公地點,也安放了一台,白天我就在軍部辦公,而晚間則在我的小書房辦公。國內一應政務旗務,全部交由恭親王奕忻處理,旗務那頭載瀅可以幫著他點,而總署衙門那頭李鴻藻坐鎮,加上伍廷芳等人協助處理與西洋各國的解釋,戰情通報等等。這種時候,載瀅那種流氓外交就派不了用場了。
李鴻藻一群人的工作還是卓有成效的,在5月18日,英國外交部就發表聲明,對遠東中日之間的戰爭保持中立,並且希望歐洲各國尊重中日兩國的選擇,不要在不恰當的時機做出不恰當的舉動。同時,英國王子的穿梭訪問到達了希臘,在希臘發表的聲明表示,王子殿下的下一站是土耳其,再下一站則是保加利亞。
而德國也派出了一支艦隊,聲稱要到遠東馬尾伏爾鏘造船廠進行大修,以檢驗馬尾造船廠的維修能力。希望中國政府給予方便,李鴻藻經請旨,發表了一個有限度歡迎的聲明,一時之間,遠東和巴爾幹都迅速升溫,歐洲的觀察家們紛紛對世界局勢表示謹慎的樂觀,並且希望中日之間盡快回到談判桌上來。
與此同時,一支中國的農業代表團訪問了法國,法國的農場主們在南部的波爾多熱情款待了來自東方的客人。當然,這批客人全部都是瀋陽皇莊上的莊奴,還有各地遴選而來的種地能手,由湖南巡撫潭繼洵率領,遠東股份公司也派出相關人員隨行,聲稱準備在中國的遼東三省開闢一些法國式的農業莊園,希望偉大的法蘭西共和國能夠給予遠方的中國一些指導和協助。
出了名喜歡搖擺的法國人再一次陷入搖擺,加之李經方的外交代表團旋風訪問法國,法國頓時掀起一股中國熱,李經方向法國人展示了英國企業在華的投資以及回報,中國農業的巨大發展空間,這些都讓沉迷於葡萄酒中的法國人大為垂涎。礙於使命的關係,李經方並沒有與法國人達成什麼協議。倒是潭繼洵的農業代表團以遠東股份公司的名義,與法國政府簽訂了引進兩個法國農莊到遼東地方的協議。並且商定,法國農業協會在中國將來的農業革新中享有合作優先權。
而德國的反應最是熱烈,飛艇,傳奇的飛艇,傳奇的齊柏林,傳奇的德國人。加上中國陸軍全部採用的是德國裝備,海軍也與德國工業界有著不解之緣,這些,都促使古板的德國人敞開了歡迎的懷抱,儘管遠方的那個古老的國家與德國內心的仇敵——英國人是好朋友,但是敵人的朋友往往並不是敵人,特別是這位朋友也許還可以拉攏過來。
德皇威廉二世親自接見了李經方代表團,對中日之間的衝突表示了憤慨,威廉二世是個容易激動的人,自負並且自信,在談到日本人對琉球的侵略時,威廉二世陛下表現得甚至比中國人還要氣憤:「是應該教訓教訓那些愚蠢的矮猴子!在面對德意志的朋友時,這些矮猴子將會見識到我們偉大的朋友的厲害!」
李經方謝過了威廉二世的仗義直言,向威廉二世陛下呈上了我親自準備的國禮:一幅德國版圖的東方水墨畫,在雲霧飄緲的德意志大地上,雲端間,德皇威廉二世正面露微笑,俯視著他的臣民在向他歡呼。旁邊是毛筆寫就的幾個大字:友誼萬歲,偉大的德意志萬歲!
在問過這中國字的確切意思後,德皇威廉二世非常的高興,激動了好半天之後,一一擁抱代表團諸人,似乎是想起了這些年德國人從中國那裡拿到的大宗大宗的訂單,威廉二世竟然有些歉意起來,很不好意思的請李經方轉達他對於中國大皇帝陛下的問候,並邀請我在方便的時候訪問德國。李經方愉快的接受了邀請,表示一定向皇帝陛下請旨。
當然,對於德國人,光有禮節性的訪問還不夠,李經方此行還向德國人引進了一條橡膠內胎生產線,準備在國內的湖廣一帶開辦一個橡膠加工的產業帶,與鋼鐵產業,軍火工業等等匯聚,在武漢一帶先弄一個工業聚集地起來。
而德國的工業界,特別是漢堡船廠和伏爾鏘船廠的老闆們,對於東方的客人照顧的無微不至,因為很明顯,中國的六艘戰列艦在年底到位以後,與之配套的造艦計劃隨即便要展開,這筆生意此時不下功夫,什麼時候下功夫?
當然,六艘戰列艦配套的巡洋艦,以及將來要出現的驅逐艦,補給艦等等,這算下來又是一筆大訂單,德國人當然不敢奢望全部拿下,但是分三分之一就滿足了。德國的重點在於這份訂單最好還是與上次一樣,英國與德國分吃掉,總之不能給法國人半點湯喝。是的,法國人剛剛從日本人那裡大賺了一筆,如今日本就要被打爛掉了,看那幫愚蠢的高盧小公雞以後上哪喝湯去。
而李經方作為李鴻章的侄子,又是早早過繼過來的嗣子,深受洋務熏陶,當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紈褲子弟。因應形勢,他迅速的在柏林舉行了一個演講,題目就叫大清的工業化與歐洲與德國的機遇。據說在當晚的演講及晚餐會的門票要賣到數百馬克。演講獲得了空前的成功,德國的工商業界對於中國這樣一個對德國一貫友好的國家充滿了興趣,儘管目前在某些合作方面英國人享有優先權,但是在德國人的概念裡,英國人與自己做對那是天經地義,哪一天英國人不給德國人添麻煩那才叫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呢。
下一站是英國,雖然英國是訪問的第三站,但是時間掐的正好,當李經方踏上普斯茅斯港的土地時,迎接他的是英國外務大臣金伯裡勳爵,以及全體留英的中國留學官員,這一天,正是5月19日,雖然東方的戰果還沒有傳來,但是所有的中國人都是懷著必勝的信心,齊聲在碼頭上面向東方高聲歡呼,彷彿能夠預感到海軍的大勝一樣。
金伯裡在歡迎儀式上並沒有說太多的話,看上去他有些心神不寧,東方這個盟友的崛起似乎有些超出限度了,儘管現在還沒有脫軌的跡象,但是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金伯裡很難保證這個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將會變成什麼樣子。看著碼頭上一群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他甚至有一種恐懼感。
是的,朝氣,我的國家正式充滿了這樣一種朝氣,後世我在讀李宗仁的回憶錄時,李宗仁回憶起自己的年輕時代時曾經疑惑的問過:在清末改革時,整個國家都是朝氣蓬勃的。但是到了民國,反而感覺國家暮氣沉沉。為什麼?李宗仁先生沒有弄懂,我似乎卻是懂了。
因為這個國家的人民還有信仰,國家在往好的方向趨變的時候,自然是朝氣蓬勃。而民國那場所謂的革命,砸碎了過去三五千年的一切所謂的枷鎖,反而讓所有的人沒了信仰,似乎能夠信仰的,只有槍,有槍的玩槍。沒有槍的呢?只好迷茫。這也是李宗仁所見到的那種暮氣的原因吧。
「皇上大喜!大喜!」,軍部,我正與李鴻章商討著軍制改革的事情,並且劉步蟾部請旨派南洋艦隊護送陸軍登陸長崎也要在今日作出決斷,派山東新軍是我比較傾向的。當然,朝鮮那個遊戲,怎麼玩也要小費點心思。
「大喜!大喜!」,譯電文的總署電報局的丁主事匆匆從隔壁電報室跑了進來,欣喜若狂的舉著手中的譯文大叫,跪下奏稟道:「皇上,海軍劉步蟾發來電奏,我海軍艦隊全殲日本常備艦隊主力!己方僅損失揚威號巡洋艦,魚雷艇三艘,運煤船一艘!敵艦大和,天皇,嚴島,橋立,高千穗,秋津洲,千代田,松島,以及小艇十餘艘,已為我海軍盡數擊沉!」
我與李鴻章都愣了一愣,雖然戰勝日本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但是戰果如此輝煌,卻是我沒有想到的。大喜之下盡然一時語塞,還是李鴻章給我解了圍,假意喝斥丁主事道:「慌慌張張的,成什麼體統?!」
我一下子反應過來,會說話了,連忙搖手止住道:「賞!你叫丁一新是吧?賞你頂侍郎銜,進軍部專司通訊!」
不待那人謝恩,我喜的摩拳擦掌在室內踱來踱去道:「下一步怎麼辦?怎麼辦?李中堂你說說?」
李鴻章微笑了笑,海軍是他的心血,這一批人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他當然有理由高興,只是他畢竟是什麼風浪都見過,向我一欠身道:「皇上,老臣以為眼下當務之急,是要讓海軍回港休整,那些都是年輕人,大勝之下驕矜之心一起,恐怕會有大勝之後就大敗之憂,皇上可加恩封賞,同時,命馳援威海的南洋艦隊補入海軍序列,三日後再圖依劉步蟾部之請,直搗長崎!」
「就這麼辦!」,我點點頭,想起海戰中曾有法國人阻戰,心裡一沉,擺擺手道:「不!三日後太久了,遲則生變,命劉步蟾部即速並南洋艦隊於巨文島整休二日,二日後直搗長崎!山東新軍兩鎮,並龍旗軍一軍,由聶士誠一併節制,剋日赴威海,準備二日後渡海登陸!傳旨袁世凱部,即刻收編東學黨,視漢城戰事進展依前旨自定行止!傳旨左寶貴部,在海參崴待海軍艦隊,準備渡海,助天海國立藩!傳旨丁汝昌,劉錦棠,長庚,新疆蒙古各軍一律取消休假,備戰若出問題,唯該三督撫將軍是問!傳旨宋慶,南方法國人若有蠢動,可無需請旨還擊!」
李鴻章一一記錄,命人發了出去。我這才接過詳細戰報看了起來。
卻說大和號上打出白旗,皇家海軍也停止了射擊,不一陣,敵方的臨時指揮官海軍新晉大佐河原要一打出信號旗,要求英國和法國方面各派一名見證人參與投降儀式。
英國和法國方面卻均表示在一旁見證即可。河原要一沉默了一陣,終於又打出信號旗,要求劉步蟾親自帶人來大和號受降。
劉步蟾怒了,對著銅管喊道:「他媽的董海統,給老子削他一炮,囉囉嗦嗦的,還他媽不老實!」
一枚燃燒彈落在了大和號的前甲板上,纜繩和一些木板開始燃燒,定遠艦上打出旗語:自行乘小艇出來投降,攜帶武器者,全艇格殺勿論!
沉默,大和號上一番熱鬧,不時聽聞有聲嘶力竭的哀號遠遠的傳了過來,幻想破滅的日本海兵開始瘋狂,有人跳海,有人切腹。當然,也有人跑向炮位。
清國海軍這邊已經開始回收魚雷艇,整理編隊,默默地看著日本人發瘋,有人跑向炮位就用機槍掃射。劉步蟾冷冷的看著不遠處這些發瘋的矮猴子,下面的人已經統計出雙方的戰鬥數據呈報上來。雙方開火次數比接近四比一,命中率相差無幾,這場仗,勝就勝在這多出的三倍開火次數上了。
大和號上的聲音突然降低了不少,底艙室中,河原要一看著面前樺山資紀的屍體,再前方,是數十位最忠誠最冷靜的大日本海兵,昏暗的燈光下,河原要一的面前放著一柄鐙亮的指揮刀,刀口閃爍著森寒的光。
刀身下,壓著一條引線,眼見這引線顫動了一下,河原要一沉聲道:「小原少尉,你準備好了嗎?」
隔壁艙室遠遠傳來一聲應答:「嘿依——,大佐閣下,已經完全準備好了,我們將與大和號共存亡!」
「共存亡!」,幾十人一起吼了起來,河原要一點燃了引信,緩緩閉上了眼睛。引線嗤嗤地向前燃燒,伴隨著這死神的呼吸聲,幾十人一起低聲吟唱起來:「吾皇盛世兮……千秋萬代;沙礫成巖兮……遍生青苔……」
轟!海面上,大和號突然發出一陣巨大的顫抖,震盪出一圈波浪來,清軍所有的艦隻都開始劇烈的搖晃起來,劉步蟾一把抓住艦橋的欄杆,看著眼前的咄咄怪事,只見大和號的船體已經裂成兩半,眼見就要下沉!
「退開!全速退開!」,劉步蟾吼道,林太曾吼道,鄧世昌喉道……
他們這些從英國正規海軍軍官學校畢業的軍官們,自然知道眼前這一萬多噸的龐然大物沉入海中的時候,帶給周圍的會是什麼。
幸好,這樣的巨艦要完全沉沒,少說也要二十分鐘半小時,在這段時間內,所有的艦隻都退的遠遠的,沒有被捲入那可怕的漩渦中去。
靜靜的在海面上呆了半個小時,目睹了大和號這龐然大物在海面上最後的掙扎,劉步蟾突然有一種精疲力竭的感覺。他招呼來身邊的親兵,無力地說道:「下面請林提督指揮吧。函館港內還有敵艦,除惡務盡。」
那興奮的小兵訝異的看著自己的長官,他無法理解一個海軍軍官在目睹敵方最大的軍艦沉沒時為何會是這樣的表情。
是啊,他當然無法理解劉步蟾,一個為之奮鬥了近十年的目標——徹底打敗日本海軍,就這樣實現了,劉步蟾這種感覺叫失落,沒有目標的失落。當然,以後他會找到新的目標,但是眼前,他的確有理由失落。
艦隊在林泰曾的指揮下向函館港進發。半個小時後,函館港盡收眼底,孤零零的松島艦,主炮裝在船尾的松島艦,已經無力還手了。
「打不打,林軍門?」
「日本人會不會投降?」,林泰曾也殺累了。作為幾十年的好朋友,老鄉,他當然能夠理解劉步蟾為何將這畢其功於一役的最後的絞殺戰讓給自己指揮。
「軍門……不會的,打吧!」,指揮官們嫌殺的累,下面想立功封妻蔭子的人可多的是,隨著林泰曾閉上眼睛,默默的點了點頭,信號兵興沖沖的向各艦發出信號:打!
隆隆炮聲中,一隻大手搭在了林泰曾肩頭,琅威利微笑著看著前方,耐人尋味的說道:「戰爭,只有戰爭才能讓男人真正成熟起來。」
林泰曾睜開眼睛,苦笑了笑:「老狼,我四十歲歲了。孫子都快抱上了……」
琅威利促狹的笑了笑:「你以為你成熟了?」
林泰曾狐疑的點了點頭。琅威利指著前方道:「好吧,證明給我看,二十分鐘不許轉頭,不許閉眼。」
林泰曾轉過頭來,正午的陽光下,函館港內儘是火光,松島號上不時的飛濺起斷臂殘腿。遠處,郊外兵營內,被燃燒彈擊中的木屋正在起火,燃燒彈內粘稠的燃燒著的液體附著在飛奔的軍人身上,慘嚎著奔跑,婦人抱著孩子,跑著跑著,身上就突然冒起火球。偶爾能見到焦炭一樣漆黑的人,突然抽搐的動了動。偶爾能見到一團火球中,突然伸出一支步槍,徒勞的開上一槍……
林泰曾有些不忍看下去了,心虛的用餘光去瞄琅威利,只見那個老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讓人搬來桌椅,正愜意的倚在椅子上,愜意的享用著紅酒。
太陽在正南方,該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