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以奇勝,以正合。」,旁邊聶士誠出聲道,向著我和依克堂阿一拱手道:「皇上,依軍門,標下倒有一個主意。皇上,依軍門請看。」,說著,聶士誠用馬鞭指向掛在牆上的邊境態勢圖。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著他瞧去。
「敵人在海蘭泡囤積了近萬人,江上岸防上還有土疙瘩,打不過去,咱們不能硬衝,得好生響個法子才行。」,聶士誠話音未落,旁邊一個人粗聲粗氣的吼道:「有什麼法子?你從天上飛過去?!」
轉睛一看,卻是長著一副粗大鬍子的提督銜總兵連順,見大夥兒都有些異樣的敲著他,臉上一紅,又焦急起來,拱手道:「懇請皇上下旨,咱們衝過去!這麼多人,毛子的要塞也來不及開槍,一定能奪了江沿站定,那時候再攻海蘭泡,咱們純靠人淹也淹死了他!」
「放肆!」,依克堂阿估計也覺得這個部下給他丟人了,喝斥道:「退下!」,轉頭對我和聶軍門一拱手道:「見笑了,連順就是個混人,勇是勇的,就是缺根筋。皇上,聶軍門先頭所說有理,咱們是得想個法子繞過這些土疙瘩去。先前我們也想過繞,只是俄人沿著江,一口氣修了五六十個,要繞的話,要繞很遠的路才行。所以我才想出了鄂倫春部的土辦法,穿水靠從水底下走。」
「要繞多遠?」,聶士誠插進來問道:「依軍門,先頭俄人在水下這吃了虧,估計有防備,這法子不能再用了,就算藥用,也不能大規模的用,再說鄂倫春部也不見得有那麼多水靠。依標下的意思,還是繞行的比較好。」,向依克堂阿歉疚的一笑道:「咱們都是軍人,沒那麼多客套話,本心絕無對軍門不敬的意思,只是從戰局上來談。請軍門見諒。」
本來被他打斷說話,依克堂阿就有點發愣,只是聶士誠官階只比他小半截,又是天子近臣,所以一時也不好發作,只是愣在那裡看著聶士誠說話。
現在聽聶士誠這麼個軟語道歉,他也不是執拗的人,當即搖搖手笑了笑。
「多謝軍門大量,依標下的意思,軍門你的人還是不要動,這個迂迴的任務——」,說著轉向面對我一拱手,低頭乾脆的說道:「請皇上交給龍旗軍!」
「不!這是我黑龍江的事情,當然由我來幹!」,依克堂阿哪甘落後?當下也來爭任務。
我聽了半天,心裡也算有了些主見,但是我深知打仗不是鬧著玩的,憑我那點愛好者的知識,要事亂指揮的話說不定要出大亂子,到時候光緒帝遇駕親征,卻鬧了個灰頭土臉,那也太難看了。
而且英國人也正在看著這場戰爭呢,想當初甲午的時候,英國不就是這樣嗎?原本中國的立場,也隨著戰況的變化而急轉直下,最終與日本聯盟了。
想到這裡,按捺下自己躍躍欲試的心思,起身道:「你們說的,都有道理,不過朕聽著,還是聶士誠說的更是正途,依克堂阿,且不說鄂倫春部有沒有那麼多水靠,就算是有,若是敵人真的有了防備,那麼多人一過河正好給人下了餃子,那多不好?仗怎麼打,你們商量著去辦,朕也不可能老在這督陣,總是要迴鑾北京的,在這之前,要是你們能拿下海蘭泡,朕給你們兩個各進子爵!」
兩個人面泛紅光。
我哈哈一笑道:「先別急著高興,龍旗軍是朕的親軍,聶士誠你也是第一次帶著這些人打大仗,你提出來要繞,從哪繞,繞過去之後全在敵方境內,補給怎麼辦,遇敵怎麼辦,你一萬多人的隊伍,怎麼隱蔽,怎麼與後方聯絡,這些都是事,朕不是打仗的專家,能想到的問題也已經有這麼多,所以說,朕也不是白你的,要跟你打個賭。」
「但憑皇上下注!臣拿性命來賭!」,聶士誠鏗鏘有力的道。
我啐了他一口道:「沒出息!」,笑道:「古人說所謂文死諫,武死戰,全是胡說八道。文死諫,那是遇到無道昏君才死於諫。武死戰,那也是國家無能,才要武將全死於戰。你們給朕聽好咯,朕不要聽到你們什麼以身殉國,壯烈陣亡什麼的消息,那是說明我們打敗仗!朕要你們活,活著給朕報戰功,活著給朕帶回來勝利的捷報!」
「喳!(是!)」
「朕要跟你賭的,是這次戰爭的指揮權。」,抬眼掃了依克堂阿一眼道:「聶士誠你要迂迴,龍旗軍是你指揮,你便帶龍旗軍繞行。在三月十五朕迴鑾之前,誰拿下海蘭泡,誰就加定邊大將軍!依克堂阿你全力配合,這是對外,你可不能存了什麼私心。朕醜話說在前頭,如果鬧起內耗來,朕定斬不饒!」
「嗯,另外。」,我覺得自己話有些難聽了,轉緩道:「你們要存了一個心思,朕這一趟不是白來的,朕要像當年聖祖爺那樣,一仗在遼東打出幾十年上百年的和平來,所以,不要以為守住了就行了,現在是冬季,俄人在這時節,是不可能得到任何從歐洲過來的補充的,一句話,你們現在是關門打狗,要是一味的想守和,朕不覺得你們有功!告訴你們,朕已經有旨意給長順,朕的最高目標,是要吃下海參崴!誰要是克了海參崴,朕給他進公爵!」
兩人都躬身領命。我心中也在猶豫,這固然是激勵將士的辦法,不過真的很有可能鬧出內耗來,比如互不救援什麼的。
想著,便加了一句道:「這賭約就不要下傳了,就是這帳內知道就好了。依克堂阿你的人馬不許輕易移動,掩護聶士誠這一支奇兵迂迴,具體怎麼合兵怎麼攻城,你們去議吧。」,說完向外走去,揮了揮手道:「讓那個火金兒到行營見朕。」
剛出大帳,撲面的寒風夾雜著雪團迎面就砸了過來,一小塊雪粒砸在了我的脖子上,還真的有點疼痛,順著衣領就鑽進了衣服,刺骨的冰寒。我駐住了腳步,望著這一派白茫茫的大地,順便消化那一團沁骨的寒氣。
北方的盡頭仍是一片白茫茫,不時從遠處傳來一兩聲炮聲和零星的槍聲,提示著這不是一個和平年代。
我搖了搖頭,對身邊的寇連才道:「去向驍騎營三營傳令,準備拔營迴鑾,北京春闈要開了,朕不能在此久留啊。」
寇連才領命先去了,我慢步往行營回走。一邊琢磨著這中俄一旦開戰,世界的局勢變化。日本不管表面上如何,肯定會站在俄國人一邊的,而且他也肯定不是一門心思幫俄國人,他還有自己的打算。
歐洲那幾個國家肯定是不會俄國人的,俄國人打勝了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打敗了才對他們有好處,北極熊會更多地將精力放在東方,而不是一門心思的在歐洲,在巴爾幹,在黑海倒滕。
只是,英國人的支援也太少了吧,除了聯合艦隊的承諾還算夠朋友,之外的全是口頭上的賣乖,一點實在的東西也沒有。消滅俄國在遠東的力量對於英國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除了俄國之外,也就是法國在中南半島,還能小小的威脅一下英國在中國的利益。難道英國人正在下一局更大的棋?我有點摸不清英國人的打算了。
當前最重要的還是提防日本人。日本人當面做孫子,背後捅刀子的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事實上他們這種看上去很簡單的計策還是屢屢成功,真是要感慨我們的先人養虎為患的功夫實在不是一般的厲害。
正思索間,身邊的太監王長泰出言提醒:「皇上,前面是冰了!」
一愣間,我駐住腳步,望著前方那一片白瑩瑩的冰面,操了操手道:「倒多虧你了,不然朕非要摔個觔斗不可。」,說完望著這個平日不太熟的太監,寒暄道:「是哪裡人啊?進宮幾年了?」
「回皇上話,奴才是保定府人,到今年是第八年了。」,王長泰略有些緊張的回話。我抖了抖身子,彷彿這樣可以驅走寒意,笑了一笑讓他安心,邁步走進由府衙改設成的行宮,邊走邊說道:「宮裡呆的習慣吧?如今德公公比以前李公公好相處寫嗎?」
王長泰支吾了兩句,點頭哈哈著道:「都挺好的。」
我也是閒話兩句,倒沒有深問的意思,小德子未必就比李蓮英強到哪去。換了衣服坐了下來,讓他去宣火金兒覲見。
2
火金兒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身上是一襲狍子皮的大氅,內著一件毛茸茸的不知什麼動物的皮子做的內袍,臉上仍是掛著憂戚,見了我,還是在賠見的璦琿副都統鳳翔的教導下下跪磕頭見禮。
我搖了搖手示意起來說話,叫王長泰搬來杌子賜座上茶,凝視著火金兒瘦削的臉道:「你就是火金兒?會說漢話嗎?」
「會說。」,火金兒用彆扭的漢語說道:「以前常跟父親跟漢人做生意就學會了……」,說到父親,眼淚頓時嘩嘩的流了下來,而且哭得極是傷心,不一陣盡然雙手捂面,低下頭去。
我憐憫的看著她略帶些紫色的頭髮,歎了口氣道:「讓她哭一會吧,你是璦琿副都統,這地方歸你管轄吧?在任多少年了?」
「回皇上話,奴才正是璦琿副都統鳳翔,在任已有五年有餘了。」
我看了看他,冷冷的道:「既然海蘭泡,江東六十四屯都是我大清國土,並為明文割予俄方,你身為一地都統,何以任由俄人欺凌我大清子民?你昏聵!朕要你這等將軍何用?」
「皇上!奴才該死!」,聽到我責罵,鳳翔跌下杌子來,跌跌撞撞的爬起跪在地下聲淚俱下的哭訴道:「奴才該死!皇上明鑒!不是奴才無能,實在是奴才不敢違令啊!」
「違令?」,我怒極反笑:「荒謬!你保家衛國反而違令!這是什麼令啊?叫你無恥賣國的令嗎!」,嘴裡罵著,心裡卻在犯嘀咕,難道以前真的有什麼令,不許還擊?
「回皇上話,奴才不敢推卸,實在是之前俄人屢次與京中交涉,軍機處屢有諭令下來,不可輕易開罪俄人,若致國家損失,唯該副都統是問!皇上啊,這是軍機處額勒和布中堂的嚴令啊,奴才不是怕死的人,跟老毛子拚命奴才死十次也在所不惜,只是奴才實在不敢有違令旨啊!不怕對皇上說,奴才在這任上干了五年多還沒陞遷,就是因為剛上任時,年輕氣盛違令所至……」
「夠了!」,我滿心惱火,斥責了一聲。
不用他說,我大概也能知道怎麼回事,朝中大老們怕洋人,地方上不敢多事,兩面為難受夾板氣也是真的。想了想便哼了一聲道:「就算如此,你也能有變通的法子嘛!如今朕行新政,下大決心,你看不到嗎?!」
「皇上……」,火金兒也跪了下來,磕頭道:「皇上,您委屈鳳大人了,鳳大人是個好官,咱們沒人怪他的……」
我也消了火,搖搖手道:「都起來吧,鳳翔,不管以前怎樣,朕要的是現在,說的也是現在。打仗的事情,朕是下了決心的,朕只問你,敢不敢跟老毛子干!」
「敢!」,鳳翔脾氣也上來了,臉脹的鼓鼓的,氣呼呼的扯了扯圍脖,直喘喘地說道。
「好!」,我探下身子湊近他道:「好吧,你說你以前跟毛子幹過,怎麼幹的,說給朕聽聽,聽完了朕自有差事交給你辦。」
「謝皇上!」,鳳翔紅光滿面的謝了恩,到他講起他過去那些事情來的時候,卻顯得靦腆起來,大意是海蘭泡和江東六十四屯作為黑龍江對岸插在依據《中俄璦琿條約》和《中俄北京條約》議定的割讓給俄國的土地上的一塊飛地,那是中國的領土,按照條約議定,俄方對於這兩塊地方有管轄權,但是無權驅趕中國人,中國人也無權在該地域駐兵。對於這條,俄國人屢次做出試探性的動作,卻都被鳳翔以武力對抗武力的姿態所遏止,這些邊境上的小伎倆在邊境上未能得逞,卻在外交層面上獲得了俄國人想要的結果。鳳翔屢被軍機處嚴斥,然而也不想調開這麼個刺頭,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所以鳳翔就像個釘子一樣,一直盯在璦琿副都統的位子上,動彈不得。
如今對岸集結了數萬的俄軍,形勢自然與往日那種小打小鬧不可同日而語,鳳翔這個人怎麼去用,還是交給聶士誠比較好,聶士誠要執行迂迴的任務,沒有個當地嚮導是不行的,當下下了決心,開口道:「鳳翔,如今朕的龍旗軍,要一個嚮導,迂迴從後方包抄海蘭泡,你敢不敢帶你的人一塊去?」
「敢!」,鳳翔一聽到命令,頓時又活躍起來,站起身來道:「奴才必效死命!」
我哈哈一笑,正要說話,旁邊火金兒也跪地道:「請皇上准許我鄂倫春部也隨同出征!」,雙目炯炯的看著我。
我搖了搖手道:「你們是朕的子民,你父親的仇,朕給你報,不必要冒此大險了,你還是跟著依克堂阿,隨大軍克海蘭泡好了。」,轉頭對鳳翔道:「你,現時便帶上你的人,去聶軍門處報到吧。聽聶軍門指揮!」
「喳!」
「且慢!」,火金兒一聲嬌喝道:「請皇上聽我一言,對那邊的事情,我比鳳大人熟,要繞到海蘭泡去,要麼從呼瑪爾,要麼走奇克勒,烏雲河,這兩條道我都熟悉。而且,那邊還有漢奸!皇上,不能不防!」
漢奸?我一愣,這裡居然也有漢奸?
看著我愕然的樣子,火金兒驕傲的站了起來,昂首對我道:「皇上,您不要不信,哪裡都有壞人,呼瑪爾的李短辮子,打小就穿俄人衣衫,說俄國話,常帶人過河搶東西,咱們這邊的人都恨死了他。還有奇克勒的孫福,也是這麼個東西,只有我能引他們出來,殺死!不然我們大軍一動,他們肯定馬上就報告俄國人,咱們要吃大虧!」
我看著她驕傲的樣子,頗感好笑,哈哈一笑道:「你有什麼辦法能引他們出來?現在局勢不同,他們會來嗎?」
「哼!他們不敢,以前父親救過他們的命……」,說到父親,她仍是不由自主地流下淚來,哽咽說道:「父親以前也經常悔恨救了這兩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好了,好了……」,我安慰她道:「那不是你們的錯,你也去吧,不過你一個人去,不要帶你的族人,他們都是好漢子。」
「一個人去就一個人去,有父親的護佑,戴上密塔哈,咱們會成功的!」,火金兒喜悅的跳了起來,怎麼看怎麼也不像一個數千人的民族的首領。
我好奇地問道:「什麼叫密塔哈?」
「就是這個啊。」,她調皮的一笑,戴上腦袋後的帽子,那帽子整個將她的頭罩起了大半,就是眼睛那兒挖了兩個孔,露出頑皮的眼睛來。兩側生出兩個耳朵來,整個一個狍子頭。
我不禁哈哈大笑起來,火金兒見我開心,扯下帽子道:「密塔哈就是狍頭帽子,是咱們鄂倫春的活計,咱們鄂女,沒有不會做密哈塔的,皇上要是喜歡,回頭多送幾頂帶給皇后娘娘們。」
「胡說!」,我忍俊不禁,假意斥責道:「朕只有一個皇后。」
火金兒頑皮的吐了一下舌頭道:「皇上生氣起來很怕人呢,像牛牛庫,又像老瑪斯……」
真新鮮,我哈哈一笑道:「牛牛庫又是什麼?老瑪斯呢?」
「回皇上話。」,鳳翔忍耐不住了,搶過話頭來道:「牛牛庫就是熊,老瑪斯是老虎,她是在贊皇上您有熊虎之威,老毛子聞風喪膽。」
「哈哈哈哈——」,我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你們再不去,聶士誠可要開拔了!」
這下好,聽了我這話,二人趕緊肅容,跪下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