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註:李秉衡,其實歷史上1890年其人在廣西按察使任上,1894年調任安徽巡撫,甲午開戰後才急調山東。在此為了革除後勤積弊,讓其提前出場,本意是由他帶出一批未來總後勤部的班底來。
正文開始:
晚間時分,在行宮接見了山東巡撫李秉衡,此人白髮蒼蒼,問了年紀,恰是六十大壽,壽日便在數天之後,我體念他年老憂國,特地叫了寇連才端了碗燕窩給他。
其時已然入秋,威海瀕海,晚間海風一吹,甚是清涼,溫熱的燕窩端在手上,李秉衡卻不敢張口,只雙手抱著看著我。我知他拘謹,笑了笑寬言道:「李撫台無須緊張,坐下來慢慢吃,吃完了再來跟朕說事,不要急,朕等著你。」,說完拿起丁汝昌送過來的皇家海軍序列及層級關係圖來細看。
這一個個的名字都是我熟悉的,如果我沒有來到這個世界,這一個個或英雄或狗熊的名字,都會在數年後一個不差的走入自己的人生歸宿,有的人為國捐軀魂歸大東溝,有的人苟延殘喘於世,在或恐怖或慚愧的回憶裡度完自己的餘生。又有些人,身背上也許原本不該屬於他們的罵名……
李秉衡謝了恩,仍是不敢叫我多等,飛速的喝完了手中燕窩,躬身謝恩。
我放下手中章本,衝他笑了笑道:「李撫台,朕聽李鴻章說你於後勤頗有建樹,調你到山東也是這個意思,你年紀不小了,但是朕還是要多偏勞你幾年,大清少不了你這樣的老臣啊。」
「皇上厚恩,臣不敢片刻忘記,臣剛來山東不久,一時也說不上太多,臣以為臣這個山東巡撫,一來要為著山東數千萬百姓謀一份安居樂業,二來,也要為海軍多多分憂。」,李秉衡身材甚是清瘦,但語聲卻甚是響亮,一望而知是個心無所愧的人。
我點了點頭道:「嗯,你接著說。山東是海防重省,又拱衛京畿,朕把山東交給你,總想著聽聽你的看法。今天你別指望著朕先能給你什麼訓誨,山東你比朕還要知道些,便多說說吧。你是辦後勤出身的嗎?」
李秉衡躬身道:「回皇上話,臣自光緒七年中法開戰後,便一直在廣西兼辦後勤,於此道亦有十年經營了,臣是臬司出身,故而一來辦事精細些,二來嘛,皇上明鑒,這臬司衙門名聲不太好,底下辦事的司官輕易也不敢欺瞞了臣。所以,辦事也就順當點。」
「哦?」,我抬頭掃了他一眼道:「你細細說,回頭把這些再寫出來,好給後人有個教範。」
「臣領旨。臣到山東不久,因兼顧北洋,現下改名叫皇家海軍的後勤,於此倒有些淺見,臣以為山東一省正如陛下所言,地位超卓,山東乃京畿之輔,渤海之門戶,山東危則京師驚,山東失則京師危。山東防務,又以海防為第一要務,山東北至武定之海豐,南起沂州之日照,海岸綿延兩千餘里,此兩千餘里中,又以登州,煙台,威海為最重,膠澳次之……」(膠澳,指膠州灣。這裡地名較多,山東朋友估計知道,而外地朋友恐怕就一頭霧水了,故而多注一些。)
我凝神靜聽,這是第一次就戰術防禦層面與一個當世大員作探討,就他的山東一省而言,大局觀還真是不錯了,於是鼓勵他道:「李愛卿說的很好,不要急,喝口水慢慢說。」
李秉衡呷了一口茶,面帶憂色繼續道:「登煙威三地中,本應屬威海為重中之重,全因威海突入海域,孤懸在外,一旦有事不易救援。自皇家海軍駐威以來,情形好上許多,加之威海由海軍專管,故而臣的心思還是在登煙二地上。就登煙而言,萊濰黃為登煙後路,山東門戶,不容有失。臣到山東以來,細察防務,心中甚憂,唉,山東海疆遼闊,自登州榮成成山頭到威海又至寧海,寧海又至煙台,計三百多里海防,又有倭島,俚島,石島,龍鬚島以及寧海養馬島等數十座小島,島島可登,處處要防,實有力不從心之感。」(萊濰黃指萊州,濰坊,黃縣)
我見他臉上憂色凝重,心中不忍責備他的保守思想,歎了口氣道:「李愛卿,你之所言,俱皆有理,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現下是山東巡撫,已然憂心如此,若是朕讓你負責了全國防務,朕真不忍見你如此啊。」
李秉衡倒也沒什麼慚愧的反應,淡淡笑了笑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臣既然肩負一省,自然要通盤思量一省防務,若是皇上真的讓臣挑那麼重的擔子,臣恐怕才智不足,辜負了皇上厚望。」
我哈哈一笑,心中苦歎這便是不懂戰略但知戰術的人了。當下揭過不提,轉過話題道:「既如此,山東防務你先放一放吧,這些事本是該由山東提督,濟南將軍他們多去考想想的,你把剛剛說的,寫個條陳,朕朱批了轉給他們看看吧,也讓他們慚愧慚愧。好了,朕今天叫你來,本來是想聽聽你說說後勤一事的,這便說說吧。」
「臣領旨。」,李秉衡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道:「臣於此道,久有積感,便是『裁併局員,節省糜費』八字,就我大清後勤而言,山東一省境內有釐金局,土藥局,軍械局等等,負責餉銀,醫官,輜重等等供應,宜應併入後勤營,又有賑撫局,賑捐局所理事務大體相同,宜應合併。書局,通志宜應併入藩司轄下,保甲局,機器局因交由臬司衙門統管,洋務局,河營局,河防局平日無所事事,滋擾民間,宜應交由地方嚴管,其餘閒雜各衙,徒費銀錢,無所貢獻,不若一體裁撤,如此辦下來,每月節省經費靡巨,所省銀錢,一體貢獻防務,如此辦來,政務一改惰風,又可多有收益,請皇上明察。」(藩司,臬司指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前些時候在書評區看見有人嘲笑我把布政使說成是正一品,我只能說可能沒看見我那個逗號,赫德是先授了布政使,後來加了正一品銜。有些朋友可能連起來看了,當然,也怪我沒說清楚。)
不是他說,我還真不知道山東一省境內居然有如此之多的吃皇糧不幹活的衙門,想來其他各省也大多如此吧?這一頭雖然我有心整頓,不過還真少了這麼一位熟知地方情形的能吏來從旁協助,這個李秉衡倒真是讓我眼前一亮。
點了點頭道:「今日與李愛卿一席話,朕真是勝讀十年書啊,你可要為了朕,為了大清多多保重身體,回頭朕讓內務府給你送點人參來,多多保養身子,為國家效力。」
李秉衡跪地謝恩,有些激動地說道:「皇上愛惜於臣,臣無比感動,臣今日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所言但有不當之處,還請皇上多加寬宥。」
「你接著往下說。」,轉頭看了看身後的西洋鐘,已然是晚間十一點多,於是叫來寇連才道:「小寇子,你去外間吩咐李大人的隨員不用等了,朕今日留李大人說話,便歇在此間了。」
「喳——」,寇連才應聲而去。李秉衡身子顫抖,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我叫來點心,叫了他一起吃,李秉衡也放開了情緒,邊吃邊說道:「於餉銀一事,臣亦有所請。皇家海軍總部在魯,臣以為,不若在山東解京協各餉中截留下來,直接供應海軍,如此一來可省下了往來時日,二來也少了路途靡耗。還請皇上體察。」
我大笑起來,對兀自迷惑不解的李秉衡道:「這一節李愛卿無須憂煩,過幾天朕讓盛宣懷來找你,到時你自然知曉該當如何進行。」
李秉衡微微一笑道:「如此臣便接著往下說。臣在廣西時,前線與法人交戰,多得洋槍之利,故而廣西防勇,多配毛瑟步槍,以臣觀之,山東諸營諸鎮,亦應多多購入洋槍。另外還要廣募良將,籌建新軍,臣以為現今山東諸軍,俱都悍有餘,勇不足,多是些滋擾地方之徒。如此兵勇,臣怕只是徒耗餉銀,於戰無利。臣不才,懇請皇上由臣多募新軍,以良將領之,西人輔之,效禮親王練龍旗軍例,為山東一省保境安民。」
我笑了笑以示鼓勵,李秉衡接著道:「臣以為新軍宜駐於郊野,以免囂爭,綁腿以練腿足,軍裝以毛瑟步槍為主,嚴明紀律,操練純熟,五營設一統領,十營設一總統。如此練軍三年,足以內懾宵小,外震列強。」(此為歷史真實事情,後來的中國軍隊,綁腿好像是由此開始的,不知道我有沒有記錯。)
這傢伙,這番話還真說到我心裡去了,不過由他領軍,倒浪費了他在後勤上的才能,而且新軍還不一定練得好。新軍是要練的,不過由誰來練呢?
於是問他道:「李愛卿有何良將人選?」
「若是彭玉磨大人復生,當真是不二人選,只可惜……」,說到彭玉麟,李秉衡抹了抹眼睛,哽咽著接著道:「臣以為,為將之道,但久歷戎行、膽勇素優、措置裕如、樸實勇敢、練習營務、熟悉行伍、勤於操勞,盡可為將。浙江朱采,軍中老將,可使之為統帥,山西錫良,廉明幹練,勇於任事,可以為副。其餘各營,盡可以青州訥欽(呵呵,不是訥親,訥親是乾隆年間的廢物點心。),廣西羊昌魁,雲南張紹模,馬柱,廣西楊華貴,馬進祥,直隸姚豸,俱都是一時良將,臣想請陛下調他們來山東練兵。」(不含訥欽,青州是山東的,不用調。)
我一一記下他們的名字,這些人,以後也許便是我大清帝國陸軍的名將了。點了點頭道:「你把名字報給兵部,回頭我讓許庚身給他們下調函。李愛卿說了這麼多,朕以為都是好的。不過朕的意思,是要你專心於後勤,往後要依仗愛卿的時候還多著呢。多多整理些經驗來,多多帶出些人才來。至於練兵一事,便由你主持,具體事務你卻不用多管,既然你信得過朱采,朕也信你,便盡數交給了他吧。不過募兵時須得向鄉民說清楚,軍中厲行短髮,辮子是要剪了的。嗯,回頭再找翁師傅說說,讓他給你們派幾個翰林過來,光會打仗也不行,也要多多注重文才學習。」
與李秉衡一席話,直說到凌晨一時許,這才體念到他老人家身體,讓寇連才安排他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