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阿瑪這一生的尊榮,都是做狗換來的,都是小心翼翼換來的,都是拋棄自己換來的……」
「阿瑪經常教導你們,要中庸,要委曲求全,要小心翼翼做人,這樣,富貴才能長久,就像我們家邊上那個太平湖一樣,太滿了,人們就要防著它鬧水,要修堤防備著;太空了,人門就尋思著這破塘也沒個什麼勁,要填平它,欺負它。做人也是一樣,載洸,你是嫡出,可是我沒有立你做世子。別怪你阿瑪,你太滿了。記得我的皇阿瑪,也就是道光爺要從皇子中選一個做皇帝,就是因為這個,沒有選六爺和我,而選了四哥。呵呵,現下我也快去見四哥了,說句不怕得罪他的話,論才幹,他比起六哥來,差太遠了,就是比我老七,也是大大的不如1,奕譞臉上泛起紅潤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將他的驕傲湮滅。
奕譞推開嫡福晉那拉氏給他捶背的手,喘了幾喘繼續說道:「載灃雖然好些,但是還是略顯張揚,要好好收收自己的性子。你們別怪你阿瑪疼愛你們兩個弟弟,我老啦,總是要偏向小的一些,載洵和載濤能讓你阿瑪想起少年時的時光,那時候我跟四哥五哥六哥他們玩在一起,下面也有兩個小弟弟。載洸的性子,就跟五哥一樣,太跳了,皇阿瑪很不喜歡他,就過繼了出去。皇阿瑪臨去之前,也這樣對我說過,人,中庸最好……」
「後來我長大了,四哥做了皇帝,六哥做了親王,我只做了個貝子,我像條狗一樣,卻吠都不敢吠一聲,但是別人看輕了你阿瑪,你阿瑪可不看輕了自己,你阿瑪再怎麼不濟,也是先帝的骨血!又過了幾年,四哥也死了,毅皇帝接了大位,你阿瑪的苦巴狗的日子也到了頭,終於有了機會做條獵狗,你阿瑪親手在承德一刀斬了肅順,立下了大功,這是你阿瑪這輩子做的最大的一件事,孩子們,你們說,肅順他該死嗎?」
幾個孩子立刻哭泣著回口道:「當然該!」,我卻沒有說話,想著他的話,一陣悲涼的感覺。
奕譞搖了搖頭,流淚道:「我說不該,他也是個好人,只是重用了漢人,性子又剛,得罪了不少人。他千不該萬不該得罪了蘭兒。」,說著看了一眼嫡福晉,嫡福晉哭著說:「七哥,你說吧,說吧,我什麼都懂得。」
奕譞接著說道:「蘭兒啊,就是你們說的老佛爺,你們額娘的嫡親姐姐。一母同胞的姐姐啊。那時候她瞧中了我,有心給我份富貴,你們額娘嫁到了我們家,善撲營上萬號人馬交給了我,抓肅順那份簡單的差事交給了我,十幾個光鮮萬分的頂子戴到了我頭上,從一個小小的貝子數月之間成了鐵帽子親王……咱大清,少了個鐵帽子,又多了個鐵帽子,這一切,你們都知道為什麼嗎?」(鄭親王端華與肅順同案被抓,被圈禁致死。)
「老佛爺說過,是因為阿瑪忠!」,載濤奶聲奶氣的說道。
「對了,因為我是狗,就一個字,忠!但是你阿瑪從來都不敢忘了自己是條狗,也從來都不敢忘記了我皇阿瑪的訓悔,不敢太滿,也不敢太淺,所以,她要了你們二哥去,去給她做兒子,做皇帝,我怕啊,我怕這一滿了,她會防你,她一防你,天大的富貴也到了頭,所以你阿瑪推掉了所有的頂子,不敢讓她防著我,我以為她念著舊情,就不會來欺我了。開始還以為自己想對了,但是……」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他的話,我紅著眼撫著他的背,說道:「阿瑪您別說了,歇會吧。會好的,太醫不行,咱們找洋人看去!」,心想,也許洋醫會真的治好他也說不定。
奕譞喘著氣,搖了搖手道:「好皇帝,我的好兒子,不用啦,我知道我不行了。知道嗎?知道為什麼最近我都要跪你嗎?說起來滅絕天倫,阿瑪額娘跪兒子,嘿,哈哈……其實我那不是跪你,我是跪蘭兒,我是要求她,萬事看在我的臉子上……」,轉過頭去看著那拉氏,眼神中露出深深的哀求:「我走後,皇帝就靠你啦,你那個姐姐……唉。」
「會的,七哥,我會的……」,那拉氏哭泣著。
「嗯,那……我也放心了。也許,她會念著一份姐妹之情吧……嘿,嘿嘿,她又念過什麼情了?我給她做了一輩子的狗,一輩子的忠狗,到頭來,連自己的兒子都護不住。」
我納悶道,怎麼了?聽他的意思好像是我危險了?沒道理啊,慈禧對光緒矛盾的總爆發要到戊戌變法之後啊,怎麼現在就?
也許是看到我臉上的狐疑,奕譞看著我道:「皇帝,你今年二十一是吧?」,我點點頭,奕譞繼續說道:「用他們漢人的話來說,就是吾皇春秋正盛,哪有二十來歲的人要別人過繼兒子來的……我們的老佛爺,就快下懿旨啦,呵呵,嘿,載漪,你個王八蛋可要再多下把勁啊。就快了,這王八蛋過繼上癮了,自己是個過繼的種還不過癮,還要自己的兒子也過那個癮,這個王八蛋,想像我一樣嗎!」
奕譞說的激動起來,臉上脹紅著,不住的喘氣,我趕緊向劉佳氏要來蓮子羹,餵著他喝了幾口。安慰道:「阿瑪你安心,孩兒自會小心。」
奕譞喘了喘氣道:「我放心不下啊。奕劻,載漪,這些人,已經趕上我和老六啦,我一死,老六也快了,兩個老的去了,宗室裡就這些人說得上話啦,榮祿,剛毅,崇禮,這些人,最近也是四處活動,眼看就要大用,等到那個叫溥俊的過繼給了你,肯定就有人上表要禪讓,她想的什麼心思,這幾十年的忠狗做下來,早就能聞出味來啦……唉,恨我,恨我為什麼做狗,做狗也就罷了,還自己撅了自己的狗爪狗牙……嘿,現在一點反抗的力氣都沒了才知道後悔,遲啦,遲啦……」
我心中一凜,的確如此,恭醇兩家一死,其他親王又是旁支不敢多說話,慈禧想廢立,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幸好我有準備,已經著手對付她和她的那些黨羽了……萬幸……
載洸脹紅了臉,見父親說的傷心,也是心中難過,脫口而出道:「阿瑪,沒事1
我看了一眼載洸,就想要制止他,這種事情怎麼能說出去呢?雖說都是一家人,但是有女人也有小孩,萬一給人哄了出來,那就全玩完了。
幸好載洸剛要說話,小德子突然在外面喊了一聲:「稟皇上!皇太后懿駕就到了!請皇上,醇親王接駕!」
什麼!還要醇親王接駕?想他死嗎!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慈禧要落在我後面來,也知道為什麼要我使用全副天子儀仗了!她是想要她的七叔死的快點!這大熱天的,病得快死的人,翻來覆去的跪來接去!
也終於瞭解了為什麼載洸在一日之內恩寵不斷,也許,這是她良心不安的補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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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奕譞最後是很不得寵於慈禧,一是因為奕譞太收斂了,讓慈禧懷疑他演了一輩子的戲,另有所謀。二是因為奕譞主持的頤和園工程再三出事,三是因為慈禧的陵寢修葺工程,奕譞只報了三十萬兩銀子的預算,慈禧大怒,令榮祿去覆核,榮祿回復要花一百五十萬兩,從此之後,慈禧懷疑奕譞一直在敷衍她,也對榮祿的忠心有了瞭解,榮祿從此步步高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