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早就有心理準備,可是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青夏仍舊忍不住輕輕顫抖了一下,秦之炎轉過頭來,握著她的手,安慰一笑,說道:「別擔心,沒事的。」
青夏勉強展顏一笑,點頭說道:「我不擔心,你總會有辦法的。」
秦之炎一笑,轉頭說道:「楚皇身為一國之君,他離楚之後,南楚由誰主事?」
仲太傅說道:「表面上由常立升、於博忠、閔方三位大學士主事,但是據說如今南楚最得楚皇信任的卻是一名禁軍統領,叫白明遠,是當初楚皇在東齊為質時收下的一名心腹,探子回報說現在南楚主事的人正是這名白統領。」
青夏想了想,沉聲說道:「那後宮之中呢?」
「朱家倒台之後,朱丹臣在南楚後宮失勢,現由前大學士上官敬的女兒上官柔蘭掌管後宮鳳印,隱隱已有一國之後的架勢。」
青夏點了點頭,她想起了那個只有兩面之緣的女子,想起剛剛回到這裡的時候,上官家剛剛覆沒,上官柔蘭握著自己的手說:我們現在是跪著的,但是總有一天我們會站起來。
現在想想這些事情,都好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一樣,其實不過是兩三年的時間,可是為什麼她卻感覺已經過了那麼久那麼久了。
她強打起精神聽著仲太傅將四國的形勢做了一遍分析,漸漸的,他說什麼她就聽不到了,只能看到他的嘴一張一合,就像是深海裡無聲吐著泡泡的魚,一些紛亂的心事,永遠也無法言語的念頭,叫囂著在她的腦海中盤旋,那張她每個深夜都要拚命壓制自己才能不去想的臉孔,再一次恍惚的出現在她的眼前,一些黑白的畫面紛至沓來,漸漸凝聚成一個漆黑旋轉的漩渦,將她的神智席捲了去。
「依瑪兒,」秦之炎彎著腰,輕聲的叫道:「依瑪兒?」
青夏一愣,登時回過神來,秦之炎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溫和的說道:「太傅要回去了。」
青夏連忙站起身來,說道:「我去送太傅,你吹不得風,不要出去了。」
秦之炎並沒有勉強,微笑的站在大廳之內,夕陽從窗子射了進來,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他一身青色的衣袍,清俊的臉孔,漸漸定格成一個飄渺的影子,淡笑著望著青夏,目送他們離去。
宣王府的大門緩緩被打開,仲太傅對著青夏回禮,說道:「丫頭,我就走了,不要送了。」
「仲伯,我……」
「不用說了,」仲太傅慈祥一笑,拍著青夏的肩膀,說道:「殿下在母胎裡的時候,就被人下毒陷害,瑤妃娘娘七月早產,殿下先天不足,身子本就贏弱,五歲那年在皇陵裡又受盡折磨,歸來之後,十年裡也沒有好好調養,而後,就是十年從軍,戎馬寒風,他的一生,其實比任何人都苦,受的罪也比別人都多。直到遇到了你,我才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年輕人應該有的笑容,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知道該怎麼做,殿下寬仁,對你更是不會皺半下眉頭,但是不要他不說出口,你就不在乎。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縱然你和那個人之間再有情意,他對你再多付出,你也要明白,你這一生只能選擇一個人,徘徊猶豫,終究害己害人。」
青夏面色登時變得蒼白,她咬住下唇,點了點頭,苦澀的說道:「仲伯,我全都明白。」
「你明白,但是你做不到。」仲太傅搖頭苦笑,說道:「人在局中,總是會眼花彷徨,但是你終究只能走一條路,既然選擇了,就不要再回頭猶豫。孩子,我知道這對你很殘忍,但是你真的要認清楚自己的心,將來,還會有很多的困難橫在你面前,你要有一顆足夠堅硬的心,才能夠淡定應對。」
「我知道了。」青夏抬起頭來,雙目堅定的說道:「無論發生什麼,無論世事怎樣改變,無論將要面對什麼情況,我都不會有一絲動搖的。仲伯,你放心吧,我會守在之炎旁邊,永遠也不離開。」
仲太傅笑容苦澀,蒼老的臉上滿是深深的笑紋,他拍著青夏的肩膀,說道:「大秦內亂之後,就是四國之爭,孩子,你會活的很艱難,心裡會很苦,但是還是要堅持下去,只要挺過去了,一切就好了。」
仲太傅越發老了,背脊佝僂著,緩緩上了馬車,青夏站在王府門前,望著仲太傅遠去的身影,只覺得心底的蒼涼大片大片的升騰了起來。仲太傅的話像是絕望的夢魘一般迴盪在她的耳邊,大秦內亂之後,就是四國之爭,四國之爭,四國之爭,終有那麼一日,秦之炎和楚離會沙場上撥劍相對,生死相搏,那一刻,她又該何去何從。
她可以守在秦之炎的身邊,可以用盡自己全部心力去愛他、去照顧他、去陪著他,她可以忘記那個人,可以不帶一絲陰霾的將整顆心都傾注在大秦這片土地上,可是若是真有那麼一天,真有那麼你死我活的一天,她又該怎樣揮下那一把染血的利劍?
她久久的站在門前,望著絕塵而去的馬車,冷風吹過她的秀髮,吹在她蒼白的臉頰上,她微微仰起頭,看著高絕的蒼穹,微微閉上眼睛。她無法選擇,或許永遠也無法給自己一個明確的答案,兩股巨大的力量在她的心底叫囂著撕扯著,將她漸漸撕成兩半,如果可以,多麼希望剛一到楚宮,就把所有的事情對楚離和盤托出,也許他真的會相信,也許就不會有如今這般的牽絆糾葛,這麼多的誤會錯過。或許,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所看到的,就是秦之炎溫暖的眼睛,沒有南楚,沒有紛爭,也就不會有如今這樣痛苦的抉擇。
可惜這個世上的事情,終究沒有如果的存在,她總是不能讓一切再重來一次。她嘴角微微苦笑,究竟這個世界中了什麼盅?她可以選擇完整的去忘記一個人,去愛一個人,但是卻不能去親手殺死一個人。老天似乎總是在逼她,逼她去做一個選擇,哪怕她逃到天涯海角,命運還是會將他們拴在一處,逼她做出那個血淋淋的決定。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如果真有那麼一天……
天色漸漸昏暗,斜陽夕照,落日火紅,四國的腳步漸漸臨近,群鳥齊飛,晚霞似火,夕陽將她的影子拉的老長,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悲涼和滄桑。
殘陽如血,落日餘暉。
再有三日就是秦王的六十大壽,秦子丞一生征戰殺戮,一柄利刃染血無數,斬殺了萬千內外敵首,戰功赫赫,向來是四國中首屈一指的勇武之王。秦人尚武,對於秦王敬畏尊崇,是以天色剛剛暗下來,家家戶戶男女老幼就換上新衣好似過年一般,齊齊趕往東城門處,迎接遠道前來賀壽的三國權貴。
西海東海南疆北地的各個部族首領,藩國國主早在幾日前就已經齊聚北秦,此刻咸陽城外人山人海,北秦的皇親國戚,文武大臣,封疆大吏人人玉,帶蟒袍、春風滿面,聚集在城門處,簇擁著一眾英姿煥發的秦氏皇子。
遙遙只見北秦的列位皇子一個個挺拔俊朗、雄姿英發,無一不是俊逸瀟灑的人中之龍,當年秦子丞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王爺的時候,剛要起兵,消息卻洩露了出去,一夜之間,王府被人血洗,幾十個姬妾孩子全部死於非命。是以如今的這些皇子,都是他登上皇位之後所出,年紀都相差不大,遙遙望去,只見人人劍眉星目,風流倜儻,昂首站於前方,更能體現出大秦繁榮昌盛,香火鼎盛的優勢。
就在這時,鳴金聲突然響起,所有咸陽百姓齊齊回首望去,只見大秦宣王一身月白華服,頭上青玉束冠,即便已經將近四月,仍舊披著一件厚重的狐裘,高居在一匹通體雪白的戰馬之上,身後圍立著數百名銀甲寒盔的炎字營護衛,劍眉星目,風神玉郎,雖然面色略顯蒼白,可是週身上下所散發而出的雍容華貴之氣,卻登時就將站在前排的一眾秦氏皇子比了下去。
百姓們霎時間夾道高呼,紛紛避讓開一條路來,所到之處,無不爭相跪拜,口中高呼著宣王洪福齊天的喜號。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更何況這些日子太子和燕王之爭已經白熱化,以訛傳訛,越傳越盛,秦太子和燕王的名聲一落千丈,此刻見秦王竟然寧肯派出重病中的宣王迎接三國貴客,也不讓太子和燕王出面,裡面的含義不言而明。
朝堂之上,轉瞬風雨,風向調轉之快遠遠超出眾人的想像。原本因為宣王重病而冷落了臉子的諸位大臣們,此刻見秦之炎神采奕奕,比之平日更多了絲風采,又深得秦王器重,哪能不上前巴結。一時之間,宣王馬駕之前,聚滿了上前請安的秦氏老臣,秦之炎下馬來,一一回禮,恭敬有度。
青夏站在百姓之中,遠遠的望著他,只覺得像是看著一幅不真實的畫卷一樣。
原本病重的連走兩步都要氣喘的人,此時此刻,卻好似一個健康的人一樣,沒有半點異樣的談笑風生。青夏知道,他可以在臥房的病榻裡嘔血臥床,但是卻不能在大秦的臣民面前有一絲半毫的軟弱,他是一棵大樹,不僅撐起了自己晴朗的天空,更是整個大秦的玄鐵支柱。所以,無論怎樣,他都要撐下去。
一名一身土黃色衣裳的男子緩緩靠了過來,樣子普通的扔到人群裡都不會引起什麼注目,可是那個人卻突然走到青夏身邊,趴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西南方向,有幾人神情閃爍,形跡可疑,要不要下手?」
青夏頭也沒回,淡淡吩咐道:「派人跟上去,看看他們是什麼來路,若是有舉動,立刻拿下,記緊要留活口,其餘的,生死勿論。」
「是!」男子答應一聲,就退了下去,青夏緩緩鬆了口氣,果不其然,他們終於還是沉不住氣了。
之前仲太傅說皇上可能棄太子燕王不用,要讓秦之炎來迎接三國使臣,她就感覺有些不妥,太子是一國儲君,代表的是一國形象,這樣明目張膽的排擠,他又怎能甘心,自會滿腹怨氣,極有可能鋌而走險,藉著各國齊聚的混亂機會渾水摸魚,除掉秦之炎這個眼中釘肉中刺。
然而,這一點還不是青夏最擔心的,若是太子真的想要動手,只需派人看住東宮就可以,但是若是有人也同自己想到一處,來個借刀殺人。既能除了秦之炎這個大敵,又能將髒水潑到太子身上,需要防範的就太多了。
她提前一個小時就草草做了佈置,抽調了炎字營一萬餘人沿途維持秩序,又在所有的制高點都派人嚴密防守,咸陽城外有一眾茂密林木,青夏派人以雷霆之勢全數砍斷,露出空曠一片的土地,一覽無餘,令人藏無可藏,同時,又使人帶著獵犬,在城外官道兩側嚴密搜索,以防高密的枯草裡會有人潛伏冷箭暗算,若是時間來得及,她很有可能會一把火把這片草場燒了,現在只能退而求其次,嚴密監控起來。
同時,她也帶著炎字營中的精銳親兵,化妝成普通百姓,混跡在人群之中,監視著周圍可疑的人物,就像現代的便衣警探一般,以防有人混在人群之中出手暗算。
最後,她從京畿營中抽調了三百多名臂力極強的大漢,手持盾牌守在秦之炎的車駕前後,內裡有弓箭手圍立,更派出了五百多名炎字營侍衛,穿著百姓的衣服,擋在秦之炎和百姓之間,喬裝擁護熱情的平民,實則是將所有的危險都擋在了外面。
如此的防禦,不要說這時代的人,就算是在現代也是極為少見,是只有國家元首外出才能享受到的A級保全。她剛剛準備好的時候,就連秦之炎見了都歎為觀止,不用說連舟李顯等人了。
然而,她之所以做這些,也並不是沒有私心存在,她現在名義上已是秦王親自冊封的敏銳郡主,不日即將和秦之炎完婚,南楚公主前來和親,按料想中來的話,將來也會是王府的女主人之一,那麼無論怎樣,她都是有身份有資格並且有義務去見一面的。
但是她卻不想,不想在今時今日,不想在大秦的國土上,不想站在秦之炎身邊以這樣一個身份去面對那個男人。
白鹿原上莊典儒那雙瘋狂的眼睛,至今仍舊在她的夢裡每晚叫囂,他們一路生生死死,互相算計、欺騙,卻又互相扶持、生死相依,他們糾纏牽伴,互相怨恨懷疑,但是卻始終不曾真正的去傷害對方,生離死別之際,奮不顧身的,也總是那樣的義無反顧,如今萬事了了,恍然大悟之後,才明白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命運弄人,可是錯過終究是錯過,一切都回不了頭。欠了的情,還不了,丟了的心,找不回,只能安於現狀,只能抓緊眼前,將前塵往事盡皆拋卻。但是時過境遷之後,她卻仍是無法說服自己以這樣一個姿態去面對那個人的那雙眼睛。
於是,就躲開吧,不管能躲開幾時,但卻不想在全天下的面前,看到他眼裡的痛苦和猙獰。
蓬萊谷中,天一峽下,百草叢中,男子淡漠悲傷的眼睛至今仍舊在不斷的折磨著她的心。若無情,何來恨?然而終於輾轉反覆,不能相守,那就遙遙分別吧,不要再會,也不再見,以免一次又一次的揭開創口,徒增傷痛。
秦之炎是那樣聰明的一個人,又怎會不知,於是就淡笑溫和的縱容了她,讓她躲在芸芸人群之中,獨自昂首仰望,作別心中的那一抹掙扎。
她知道自己是懦弱的,但是多麼可笑,她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女人,卻獨獨做不到這種殘忍。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響起震天的聲響,好似無數戰馬奔騰一般,一名大秦斥候遠遠奔回,手舞黃旗,大聲叫道:「東齊太子安駕到!」
遙遠的天地盡頭,只見一人明黃長袍,冷面星眸,玉帶蟒袍,身後跟隨著數萬東齊戰士,遠遠雷霆奔來。
嗆人鼻息的塵土迎面而來,眾人甚至能從這泥土之中嗅到一絲海鹽的潮濕味道,只見齊安穩穩的停在眾人百步之外,對著眾人之首秦之炎拱手朗笑大聲說道:「宣王殿下,我們又見面了。」說罷就跳下戰馬,昂首前來。
秦之炎站在人群之中,一身白袍尤為顯得超凡脫俗雍容華貴,緩步上前,笑著說道:「太子殿下前來為我父賀壽,是我大秦的貴賓。」
兩人站在兩陣之中,含笑搭肩,十分老友的寒暄著,遠遠望去,兩人均是英俊瀟灑,且又年輕權重,秦廷諸位大臣們看在眼裡,無不心下辟里啪啦的打著算盤。
就在這時,突然只聽一陣悠揚的絲竹之聲陡然響起,聲音高昂,卻又帶著一絲酥軟的靡靡之意,人群之中的青夏一驚,猛然抬起頭來,只見百草叢中,巨大的好似大船般的華麗馬車陡然映入眼簾,二十多匹戰馬在前方拉車,鼻樑處各綴著五顏六色的鮮花綵球,身上更是綾羅綢緞花團錦簇,一眼望去,還以為是一堆綢緞在前方行走一樣,華麗的馬車足足有二十多米長,七八米寬,說是馬車已經過於含蓄,說是一輛行走著的宮殿也不為過。紅頂綠壁,花燈圍繞,珠簾叮咚,彩柱聳立,雕欄碧玉,極盡奢華之能事。
後面跟隨的戰馬倒還算正常,上萬名士兵圍立其後,只是不像東齊齊安那般迅速雷霆而至,而是緩緩而行,只因前方還有上百名樂師一路敲敲打打的款款而行,人人綵衣鮮袍,頭頂華冠,好像迎親一般,喜氣洋洋。
不用說,青夏也知道這是誰的大駕到了,她的腦袋裡頓時閃過一道黑線,只見周圍的百姓們全都目瞪口呆,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望著這名遠道前來賀壽的西川掌權人物,就連那些熟知燕回是何種貨色的大秦文武百官也一個個面露不忍之色。誰能想到這位老兄竟然會在關鍵時刻異想天開來了這樣一個驚艷的開場,不知道西川大皇知道了之後會不會一個激動昏過去。
早就見到了這群人的排場,可是等他們慢吞吞的走過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只見珠簾緩緩打開,幾名騎馬跟隨在馬車旁的侍衛走了下來,身段盈盈,滿是嬌媚之色,雖然穿著軍裝,但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是女子喬裝而成,兩名女子走上前去,伸出纖纖素手,只聽咯吱一聲聲響,濃郁的香風撲面而來,即便尚還隔著數百步,仍舊能聞到那股刺鼻的香氣。
只見燕回一身嫩綠色錦袍,袍袖之間都繡著細小的蝴蝶,色彩鮮艷,衣領做的十分藝術,以細密的彩線編織成一排祥瑞雲圖,斜斜的延伸到後腰,一雙同色錦靴,亮眼奪目,腰間掛著五六隻色彩鮮艷的香囊,比之從前更甚,明眉皓齒,一雙狐狸一樣的桃花眼微瞇著,春風滿面,笑逐顏開,大步走了下來,笑著對著秦之炎說道:「終於又見到宣王殿下了,回心中真是不勝欣喜。」
秦之炎和煦一笑,絲毫沒有被他的香氣打倒,溫和說道:「每一次見到燕將軍,都能給人驚喜,將軍風采,更勝昨日。」
「是嗎?你也這樣覺得?」燕回大喜,狹長的狐狸眼一挑,說道:「我近來得到一個駐顏古方,嘗試之下,果然非常不錯。」
話音剛落,這位人來瘋又像突然想起什麼一樣,突然叫道:「對了,各位皇子大人都在,回專門為大家準備了禮物,在場的所有人見者有份。」
眾人正在好奇他會送出什麼禮物,就見燕回笑瞇瞇得意洋洋的拍了拍巴掌,身後馬車前後左右四個方向的大門突然同時打開,霎時間繁花似錦,花團錦簇,眾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見數以百計花枝招展的女子源源不斷的從馬車裡紛紛走出,人人水蛇細腰,蜂腰肥臀,面目含春,還沒待眾人反應過來,就紛紛各自尋找中意的男子,蜂擁而上。
剎那間,迎接儀式莊嚴肅穆的感覺蕩然無存,年輕的皇子大臣們還好些,有些年紀大的,險些心臟受不了刺激一下子抽過去,秦廷兩朝元老方靜業老先生被兩名女子拉住腰身,氣的吹鬍子瞪眼,一張臉漲的通紅,圍觀的百姓紛紛大笑,一生注重仁義孝道倫常禮儀的老大人一個氣不順,指著燕回「你、你」個半天,終於兩眼一翻的暈了過去。
炎字營無奈之下,不得不上前維持秩序,燕回卻疏無半點覺得不妥的悔意,哈哈大笑道:「我看大家等了太久了,就想著給大家活躍一下氣氛,宣王殿下,有創意吧。」
秦之炎果真涵養極好,竟然還點頭微笑道:「燕將軍果然別出心裁。」
就在這時,只聽人群裡突然一陣混亂,人群中的青夏最先反應過來,霎時間向著混亂處迅猛奔去,她知道那群人終於忍耐不住,想要趁著燕回的這場亂子渾水摸魚了。
燕回唯恐天下不亂,大喜道:「什麼事?有刺客對不對?」
秦之炎淡定如山,面不改色的說道:「一些小毛賊,不足為懼,將軍不必多慮。」
燕回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說道:「很多時候就是這些不足為慮的小毛賊才能成大氣候,一般越是你看不上眼的人,往往越是你最大的威脅,安太子,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他這話對著齊安說,自然是指當年在齊不受看重的南楚太子楚離,齊安心下微怒,也不言語,只是冷笑一聲,算做回答。
青夏的防禦幾乎已經天衣無縫,騷動很快就會控制住。青夏站在人群之後,炎字營的親衛拱衛在她四周,看著一地或慘死或重傷的大漢,青夏冷哼一聲,不管是誰,這人還真是下了血本,她上前一把揪下那人蒙面的黑巾,抓住他的頭髮,狠狠的扯起,怒聲喝道:「誰派你們來的?」
大漢怒哼一聲,一口混雜著鮮血的口水就向著青夏吐來,青夏何等警覺,身體一側就躲了過去,只見那大漢面色鐵青,眼眶染血,嘴角紅腫顯然吃了苦頭,可是青夏眉頭一皺,只覺這人十分眼熟,心念斗轉,驀然大聲叫道:「是你?」
那大漢聽她所言一驚,登時瞪大了眼睛,可是仔細看了青夏兩眼,卻沉聲說道:「要殺便殺,用不著詐我,我根本就沒見過你。」
「你當然沒見過我,」青夏冷哼一聲,「可是我卻見過你,雲老身體可還康健,你家主子派你前來,簡直是自尋死路!」
只見男人瞬時間大驚失色,滿面驚恐。
青夏面色冷淡,一幅高深莫測的樣子,嘴角淡笑,好似將一切都瞭然於胸一般。沒錯,這人就是當初楚離登基之前在南楚皇城的小巷子裡,她遇到的一夥神秘人,她當時帶著面紗,同這個男子交了手。她並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但是卻可以肯定不是南楚的人,當時聽轎子裡的人叫那名老者為雲老,這才說出來詐這個大漢。
果然只見那名大漢面色驚恐,突然一把張開嘴,面露決然之色,青夏一驚,喝道:「他要咬舌自盡!」
押著他的炎字營親衛手疾眼快,一把掐住男子的嘴,可是就在這時,一名西川舞姬竟然不知為何跑到人群之後,好像喝醉了一般衝到人群之中,彭的一聲就撞在炎字營的侍衛身上。剎那間,異變陡生,那名大漢竟然霎時間好似泥鰍一般,掙脫束縛,猛地站起身來,一把抽出士兵的長刀,一刀劈在迎面一人的肩膀上。刀頭染血,慘叫聲起,那人狀似瘋虎,奮起神威,竟然幾下衝出人群,爬上一匹戰馬,向著空蕩蕩的大街就疾奔而去。
青夏大怒,帶著幾人翻身上馬,揚鞭衝向西城門。
身後的人群仍舊沉浸在歡慶的喜悅之中,絲毫沒有人注意到後面的血腥異動。
秦之炎帶著大秦文武大臣站在東城門前,等待著最後一名貴客的到來,誰知半晌過後,一名斥候卻策馬而返,大聲叫道:「殿下,南楚使臣聲稱楚皇以一國之君的身份前來賀壽,理應得到國君應得的尊重和儀仗,若是沒有皇上的親自迎接,楚人不會踏進咸陽城半步!」
眾人聞言一驚,只有齊安冷哼一聲,好似十分不屑,竟然等也不等,在大秦禮官的陪同下就當先進入了咸陽城門,秦之贏等大秦皇子連忙分出幾個陪同他進城。
秦之呈和秦之珉對望一眼,無不心下冷笑,秦之炎身負迎接各國貴客之責,若是不能妥善完成,要回去請秦王,就是無能的表現。
果然,只見秦之炎眼眸一轉,淡淡說道:「山不來就我,我等就去就山,父皇年紀大了,極少出宮,兒子效勞也是理所應當,楚皇現在何處,我親自去迎接。」
斥候朗聲說道:「城西三里外。」
秦之炎翻身跳上戰馬,對著秦廷諸位大臣們說道:「各位再此稍後,諸位弟弟跟我一起去迎接南楚大皇。」說罷,對著燕回笑著說道:「夜裡風涼,將軍不妨先回行館,今晚還有盛大的宴會,要為大家接風洗塵。」
燕回笑著說道:「還是算了,我坐了一天的車,正好活動活動筋骨,就同殿下一起去見見楚皇,湊湊熱鬧。」
「如此,有勞了。」
「沒關係,」燕回笑容燦爛,桃花眼瞇起,含義深深的說道:「我天生就愛湊熱鬧。」
秦之炎一笑,一馬當先,帶著大秦皇子還有炎字營的一萬大軍,向著城西方向疾奔而去。
幾年的鍛煉,青夏的騎術已經十分了得,緊追在那名大漢的身後,炎字營侍衛漸漸被甩在後面,她一把抽出腰間鐵箭長弓,純以雙腿控馬,搭箭射去,只聽彭的一聲,那人肩頭染血,赫然摔在馬下,青夏冷笑一聲,飛身下馬,一把抽出匕首,雌虎一樣的衝上前去,一把抓住男人肩膀上的利箭,用力一轉,那人慘哼一聲,雙目寒意森森,甩手劈來,生死一霎間,竟然生出巨大蠻力,也不管傷勢如何,一把緊緊的扣住了青夏的脖頸。
青夏一驚,脖子一轉,就從男子的手下逃脫,匕首猛揮,只聽噗嗤一聲鈍響,匕首刺肉,在那大漢的大腿上開了大大的一個口子。
「你不是我的對手!乖乖束手就擒,還能保的一條性命!」
大漢怒喝道:「你做夢!」竟然生生將肩上的鐵箭拔出,對著青夏的喉間就插了下來。
青夏大驚失色,努力的往回撥匕首,卻被他大腿的腿骨卡住,竟然拔不出來,只得雙手緊緊的抓住男人的手臂。可是她的力氣怎及這七尺高的漢子,只見那鐵箭漸漸逼近她雪白脖頸,一道細微的血痕漸漸蜿蜒,細小的血珠沿著青夏雪白的脖頸流了下去,男人眼睛通紅,神智癲狂,青夏的力氣漸失,眼看就要頂受不住。
就在這時,突然只見大漢身子一震,手上的力氣頓時就小了下來,瞳孔大放,雙目驚恐,不可置信的向下望去,青夏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只見一隻森冷的寒箭精準無比的穿透了他的心口,鮮血潺潺而出,滴在青夏的身上。
彭的一聲,大漢的屍體仰面倒在地上,青夏站在百草叢中,一身純白衣衫,衣襟上鮮血點點,面色蒼白,墨發飛揚,瞪大了眼睛,向著西方的草原望去。
只見高高的草叢之中,黑衣黑甲的鐵衛沉默而立,好似一群倔強的石頭一樣,一言不發,可是密密麻麻的一片,只是看上一眼,就能給人以強大的震懾,英俊的男子在鐵衛的圍拱之間,一身墨色鎧甲,純黑披風,彷彿要和坐下的黑色戰馬融為一體,劍眉入鬢,鼻樑高挺,微薄的嘴唇淡淡的抿著,眼神深邃的看著青夏這邊,一雙眼睛彷彿那般的寧靜悠遠,又彷彿凝聚了那般多的驚濤駭浪,穿透了百年的光陰直射入心,沉靜的望著她。
天邊火紅的流雲激盪奔湧,殘陽如血般在他的身上灑下了璀璨奪目的光輝,鮮紅似火,漆黑若夜,黑暗中的王者站在落日的餘暉下,脫去了原本的凌厲和咄咄逼人,剩下的只是濃濃不棄的大海般的深沉。他緩緩放下握著長弓的手,高居在戰馬之上,看著那個衣衫飛舞,蒼白倔強的女子,靜靜的不發一言。
「上天入地,天宮地獄,你都別想再從我的身邊逃走!」
曾經的話語至今仍舊清晰在心,糾纏牽絆連綿不倦的兩人,終於再一次站在了命運的天平上,任天地諸佛一起笑望著這多羈的人生。
「依瑪兒!」
濃濃的擔憂之聲登時從身後傳來,青夏猛地回過頭去,只見身後,秦之炎帶著大秦諸多皇子,文官武將,炎字營將領,還有燕回的粉紅軍團,赫然站在自己身後一百米之處。這麼多的人轟然逼近,可是自己竟然毫無任何察覺。
一時之間,千萬雙眼睛齊齊凝聚在三人的身上。
青夏站在兩個男人的中央,衣衫染血,墨發飛揚,臉色蒼白,煢煢孑立,好似出塵仙子一般,飄渺淡泊。
白鹿原的一幕再一次浮現眼前,區別只是換了時間換了地點換了一批圍觀的看客而已。
秦之炎緩緩上前,可是他走兩步,楚離也驅馬而出,兩人站在萬軍之中,齊齊望著那名蒼白的女子,終於互相淡淡客氣一笑,沉聲說道:
「楚皇。」
「宣王。」
「我們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