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支檀香在屋角散著糜混的香氣藉著地龍的熱氣充盈於室內幾聲嬌呼一陣沉重的呼吸更讓房間溫暖如春。
柳江清睜開眼時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雙明亮會說話的眼睛這把柳江清嚇了一跳他急忙翻身坐起來。「你是誰?」
眼前的女子半邊胸脯在綢被外面白花花的就如錄了皮的蓮藕。「探花郎小暑給你倒杯水去。」自稱小暑的女孩子舉起手臂把披散的長聚攏略略盤了盤俯身從床邊的桌子上取過一支金翠花鈾遞給柳江清撒嬌道:「探花郎幫幫忙啊。」
柳江清此時已清醒過來。昨日宣徽北院使咎居潤宴請新科進士參加酒宴有十幾位朝堂官員裡面有好幾位侍郎酒過半巡眾人在酒精作用之下開始少了拘束給事中高防是好酒之人見柳江清酒量甚宏就和柳江清接連碰了六大碗寓為六六大順在一片叫好聲中咎家少郎也和柳江清碰了六碗。
酒酣之後隨著絲竹聲響起一群粉胸半掩歌姬穿著唐時宮廷的榴花染舞裙如穿花之蝴蝶在人群中翩翩起舞新科進士們大多出身平民家庭哪裡經得起如此誘惑一個個早已面紅耳赤。
等到歌姬出來之時柳江清早已是酒意洶湧看著旋轉的歌姬柳江清一陣昏眩吟了一句:「眉黛奪得萱草色紅裙妒殺石榴花」就趴在了桌子上。
至於如何上床、如何與自稱小暑的女子共床共枕柳江清只有極為迷糊的印象。
小暑半裸著身體從地上提起一柄陶壺這種陶壺外殼極薄放在兩條地龍的交接處這樣放置陶壺裡面的水就能始終不冷。宿酒之後一般都要口渴。喝一碗溫水是極為舒服之事。小暑把溫水倒入青瓷碗又取過一個精緻的小瓶用小勺勾了一些蜂蜜在溫水中小心翼翼地捧著青瓷碗來到了床邊。
每天一杯蜂蜜水能使女子皮膚變得更加嬌好這是歌姬們共享的秘密所以這些歌姬有會放一些蜂蜜備用對於高牆大院裡的歌姬。這些蜂蜜水也極為寶貴平時也頗為節省今日為了探花郎小暑也大方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柳江清喝完蜂蜜水感覺人也舒服了一些。
「我叫小暑昨夜探花郎就問過奴家。」小暑抿嘴笑道她伸手接過青瓷碗放回桌子上隨後又爬到床上。柳江清見一條雪白的手臂上有兩圈黑手印就如兩個烏黑地手鐲一樣。不覺多看了一眼。小暑嬌羞地道:「探花郎怕是習過武。昨夜好大的力氣。」她手裡拿著一把小巧的木梳跪在柳江清身後細心地為柳江清梳頭。柳江清只覺兩堆綿軟貼在自己後背柳江清在石山有妻室已不是羞怯少年郎自是知道其中女人的真味他就端坐在床上享受著女子的溫柔細膩。
大梁城內的公卿大族家中或多或少都有歌姬這些歌姬的身份極為低下介於使女和妓女之間姬的本意就是美女而與妾合稱為「姬妾」地姬。則主要是指姬侍、家妓、家養的戲子等等她們多半上買來的也有贈送的和搶來的這些姬女沒有人身自由地位和使女差不多。只不過使女主要從事家務勞動伺候主人的衣食住行而歌姬主要任務是供主人娛樂她們生活雖比使女優裕既不必從事繁重的勞動。又有好茶好飯好衣服平時主要是練習歌舞。姬的地位遠不如妾妾是專屬於男主人的而姬卻可以招待客人白居易在裴侍中府中夜宴就有「九燭台前十二妹主人留醉任歡娛」的句子從這一點來說姬就接近於妓了。
柳江清雖說長年居於石山之中但是他飽讀詩史對中原文人風流事也略知一二柳江清對中原文人們地行為舉止時有啼笑皆非之感一方面大講男女之防講究男女授受不親講究貞操、講究從一而終另一方面卻時常留連於勾欄之地而且還沾沾自喜美其名目風流不羈不俗而雅還可以寫進詩詞廣為流傳。
小暑就是宣徽北院使咎居潤家中所養地歌姬。
柳江清梳理完畢就勿勿到府上去向咎宣徽陪罪。咎宣徽四十多歲保養得極好臉上沒有一絲皺紋見柳江清過來陪罪手撫長鬚郎聲笑道:「何須陪罪人不風流枉少年哈、哈。」說完還意猶未盡地看了柳江清一眼。
出了咎府漫無目的行走在大梁城的街道上柳江清突然想起了陰山腳下的草原大漠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放榜之日柳江清天不亮就去看榜他以為自己是最早的一個沒有料到放榜地點早已是黑壓壓的人群成千上萬的人還不斷從四面八方趕來天亮之時不少皇親國戚、公卿大臣也紛紛趕來看榜。
張榜之後柳江清並沒有馬上擠上前去而是遠遠地聽著眾上大聲念著中榜進士的名字當聽到「探花郎柳江清」時裡奇部眾人都高興得跳了起來特別是女扮男裝的柳江婕更是高興地跳了起來。
隨後是一些令人應接不暇的活動。
凡被錄取的新進士都要到杏園去參加宴會稱為「探花宴」據陳耀文《天中記》云:「進士杏園相會謂之探花宴以少俊二人為探花使遍游名園若他人先折得名花則二人被罰。」
探花宴後還有汴江會汴江會時新進士會集聯舟盡情歡樂陛下柴榮親自登上江邊高樓觀看大梁城內的公卿大族盡隨其後還有不少貴夫人隨行她們興致勃勃地看著新科進士一邊看一邊品評這些進士的相貌、舉止有未嫁女兒地貴婦人則一般要在汴江會上相女婿。
汴江會後新進士們還要到顯寧寺高塔題名留念稱為「題名會」。
除了這些活動以外新進士們還不斷受到邀請。參加名目繁多的酒宴柳江清成為新科進士一個月喝的酒或許比在石山兩年所喝的酒還要多。
柳江清在熱鬧的街道上走了一陣頭腦已被馬蹄踩亂一會是石山的藍天白雲一會是熙熙攘攘的大梁街道一會是石山地布衣娘子一會是嬌柔如水的咎府美姬。
穿行了幾條街道。柳江清只覺肚中飢餓難忍昨日酒宴只顧著喝酒基本上沒有吃什麼東西今晨喝了一碗蜂蜜水之後也同樣未吃早飯他見到一個賣小米粥和大餅地小店就要了一碗小米粥、三張大餅和一盤鹵豬肉坐在簡陋的小房裡一邊慢慢地喝粥一邊想著亂七八糟的心事。突然想到當初和知貢使劉濤的交易不禁暗叫僥倖:若不是侯大勇及時制止了交易。此時。自己定然被劉濤所牽連那麼所榮的榮耀和五長老的重托全部成為了幻影。
小店極為簡陋。四面窗欞都空空蕩蕩冷風在店中浪蕩不止可是柳江清想到當初之事卻冷汗不斷。柳江清走出小店之後他觀察了一會方向只覺所有道路都似曾相識他問過小店掌櫃才知道回靈州會館之路。
昨日下午柳江清就曾到侯府拜訪侯大勇。侯大勇急著進宮就叫柳江清今日上午到府中。
五代絕大多數制度都沿襲唐制士子考取了進士只是取得了作官地資格而已要想成為朝廷命官還須經過吏部複試這種考試稱為「釋褐試」通過了這次考試及第的士子才可由平民變為官員。脫掉粗布衣而穿上官服凡是取得進士出身而吏部複試未被錄取的人可自稱為前進士」。
柳江清很快就要參加吏部複試。
有了上次的教訓柳江清不敢擅自作主所以參加「釋褐試」前必須拜見侯大勇。
柳江清對吏部複試並不擔心吏部複試分為身、言、書、判四個方面柳江清自幼習武相貌堂堂並非歪瓜裂棗之人身體方面應該沒有問題而且柳江清在石山書院任教多年言、書、判也沒有多大問題。
柳江清最關注的是得到「告身」以後自己能得到什麼官職侯大勇為當朝宰相對此當然極有言權。
柳江清吃完早餐就往靈州會館方向前行剛拐過一個街角就見到前面圍了一群人人群不斷傳來叫好聲裡面傳出一個爽郎的聲音:「在下陳子騰在此獻醜了若各位看得起小生有什麼需要在下就在此地恭候。」
柳江清分開人群擠了進去見人群中說話之人果然就是陳子騰按柳紅葉的說法陳子騰是裡奇部百年來難得一見的書法天才自成一體別拘一格又渾然天成。
陳子騰用兩塊木板鋪了一個木檯子上面是幾張大宣紙宣紙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些詩句大梁城藏龍臥虎老百姓也是見多識廣此時圍在人群中就有三個落弟的舉子他們全是滄州舉子落榜後自然是失魂落魄與新科進士「春風得意馬蹄輕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歡樂心情相比有著何止天壤之別為了排遣失意心情他們就裝著灑脫在城內遊蕩。此時見有人賣字也就擠進來看熱鬧誰知一看之下禁不住跟著眾人齊聲喝采。
陳子騰滿臉自得的笑容並沒有因為落弟而有絲毫沮喪他對著眾人拱手道:「在下科場失意生活無著就憑著這一手字吃飯敬請惠顧。」架式極像江湖賣藝之人。
裡奇部眾人南下之時身上也帶了一些錢幣和珠寶柳江清和吳若谷成為新科進士以後又得到一些贈送裡奇部諸人還遠遠沒有到吃不起飯地地步根本不必出門賣字。柳江清是石山書院的教師是裡奇諸子中的領袖除了妙趣橫生地陳子騰和妹妹柳江婕其餘諸子對柳江清都執師禮。柳江清狠狠地瞪著陳子騰陳子騰也看到了柳江清做了個鬼臉卻並未理睬柳江清。
正在此時一名長相儒雅的中年人緩步走到桌前仔細看了看這幾幅字擊掌讚道:「率性而為灑脫自然。神來之筆。」中年人見陳子騰瘦而不弱膚微黑兩隻眼睛炯然有神大有深意地道:「請借一步說話。」
柳江清見陳子騰和中年人聊了起來並不理會自己了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侯府大門內側兩位親衛手撫腰刀。如標槍一般筆直地站著柳江清從兩名親衛身邊走過只覺背後有一絲寒意柳江清不禁心中凜然只有百戰老兵才能出這樣的殺氣穿行在院中柳江清接連遇到七八位身形挺拔、目不斜視的軍士整個侯府顯得非常安靜柳江清受到這種肅穆氣氛的感染不由得收斂了心神。也把腰肢挺拔。
侯大勇在會客廳接見了新科進士柳江清。行罷禮禮節性地談了兩句後柳江清就說明了來意。侯大勇沉吟了一會。道:「吏部初授的官職品位都不高一般只授九品以上的小官而且多任中、小縣縣尉只有極少數能留在朝中柳郎有何具體想法?」
柳江清恭敬地道:「請侯相指點。」
「柳郎的情況有些特殊柳郎一直生活在石山對中原的社會、經濟、風俗等等情況都不熟悉若留在朝中恐怕對以後地展不利我建議柳郎還是去任縣尉。一個縣也就是一個小社會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不過柳郎是探花郎就不必到偏僻地小縣去大梁城南尉王真因為天靜寺住持了因之死受到了牽連已經去職現在城南尉的位置已經空出來了不知柳郎是否願意擔任此職?」
柳江清對進士安排使用情況是非常清楚的能留在大梁城任城尉也確實是一個理想的職位。心中隱隱有些竊喜。
侯大勇看到柳江清嘴角隱有的笑意面色突地一沉道:「城南尉比一般縣尉品級要高一些是正六官官職只是在大梁城當城尉不比得其他的方大梁是帝都三教九流匯聚於此既有才高八斗的士子也有縱橫四海的巨盜公卿大族如過江之鯽。若能把城尉幹好當縣令、刺史甚至節度使都沒有問題而且開封府尹向來是陛下地心腹可以直達上聽。從另一主面來說這也是一柄雙刃劍若城尉幹得不好或者一不小心得罪了權貴則前途大大不妙。」
侯大勇用凌歷的眼光盯著柳江清追問道:「柳郎有沒有信心做好城南尉?」
柳江清素來自信他昂起頭毫不退縮地和侯大勇對視著斬釘截鐵地道:「富貴險中求在下若當不好城南尉也就沒有必要留在大梁。」
「好有氣魄。」侯大勇臉上出現了一絲笑容「中了進士以後應酬定然很多這是結識天下英雄地好機會柳郎也須長袖善舞畢竟身在官場需要同僚關照的時間還多只是在交往過程中要注意分寸你們這些新科進士是奇貨可居啊。」
柳江清想起昨夜在咎宣徵府上的荒唐事後背泌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柳江清半喜半憂地回到靈州會館剛進入靈犀院就看見妹妹對著自己翻了一個白眼然後一甩頭走了柳江清正在納悶之時吳越州和吳若谷相伴走了出來吳越州似笑非笑地道:「柳郎真是風流才子。」
吳若谷昨日也參加了咎宣徵府上夜宴只是柳江清是探花郎自然成為晚宴上的追捧目標之下而吳若谷混跡於眾多進士之中沒有成為晚宴的重點照顧對像因此歌姬起舞之時他仍然頭腦清醒雖然美女入懷卻並沒有亂了分寸酒宴結束之後吳若谷還是堅持回到了靈犀院他見到柳江清回來恭敬地行了一禮道:「咎宣徵府上的管家剛剛才走送了些東西在柳先生房裡。」
柳江清是石山書院的教師曾經教授過吳若谷吳若谷在柳江清面前一直執弟子禮。
柳江清在裡奇諸子中地位最高因此有一個單間他有些疑惑地走進自己地房間頓時大吃一驚屋內站著一個俏生生地美女正是在咎府裡侍候自己的小暑。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站在房間內。
小暑白皙的臉上飛起了一塊紅霞鄭重地行了一個拜禮。
唐代武則天成為皇帝之後改國號為周同時重新制定禮儀將女子地拜姿改為正身直立兩手當胸前微俯、動手、曲膝時稱「女人拜」此禮儀就一直流傳到大周時代。
「你怎麼在這兒?」柳江清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小暑滿臉嬌羞地起身正欲說話。靈州會館的管事就走了進來道:「柳先生剛才咎宣徵府上的李管家到了會館留下一封信給先生。」柳江清取開信件裡面是小暑的身份文書。
小暑乖巧地端起一杯水低聲道:「以後奴家就是阿郎的人但憑阿郎處置。」一汪水靈靈的眼睛似乎要滴出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