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執著?
地藏王菩薩言,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菩薩尚且如此,又何況是人?
所以,程子熙答:「愛,依然愛。」
只是這愛究竟是激情,抑或是執著,恐怕連當事人自己都無法說清了……
「你看,這才是愛,喜過我所喜,還要痛過我所痛,在那之後,依然說得出愛,才是真情。小子,你的愛,太膚淺了。」
程子熙眼中的愛與恨,交織成了一張細密綿緊的,緊緊的罩住了自己,和凝視著他的阿珍。
「我聽雪空說,你曾經嘲笑蒼莫憂經歷的太少,只會在那裡故步自封、自怨自艾……呵呵,你也不差啊,作為妖魔,也許夠格,作為人……你也不過就是比她好上一點罷了。」
「被信任的人背叛,再加上暗無天日的三百年,恐怕不止你口中的一點吧。」
無所謂的輕笑一聲,「那兩點好了。我說,你不幫我攔著他嗎?」阿珍抬下巴點了點正往外走的雪空。
雪空的身形突然頓了一下,繼而飛快的閃走。倒是門沙煙羅,愣愣的問了一句:「為什麼?」
「你不攔住他,等我在一次重生之後,蕭家,就要用蒼莫憂的眼睛來填我的眼窩了。」
笑瞇瞇的阿珍,卻是看的門沙煙羅一個激靈,轉身追了出去。
看著他消失的背影,阿珍似乎覺得很有趣。「我看他現在這個勁頭,還有些像是動心。你確定,當初他是真的愛張慧娘嗎?」
「也許吧,阿珍,」程子熙直起身子。握住她地手,很認真的說道:「有句話,我一直想說。我從不恨你把我變成這個樣子,但……我不能原諒你害死了那麼多人,更無法原諒你,害得慧娘墜如萬劫不復之地。
「聽起來好嚴重。」懶洋洋的躺回床上,阿珍瞇了眼,夢囈般的輕聲道:「那要怎麼辦呢?我什麼也沒有。只能把命給你了……哈,也不對,我早就死了……死了無數次……」
「你自己都不想要的東西,拿來打發我嗎?」感覺到身下地人兒瑟縮了一下,蠟黃的臉上隱隱透出死灰一般的白,程子熙慢慢的*在阿珍的胸前,忽而轉了話題。
「阿珍,你不要走的太急。」
「嗯……」
「下輩子,我得比你早出生。」
「……嗯……」
嬰兒柔弱的牙床鉗子一般,緊緊的咬住阿珍地手。她閉著眼皺了下眉頭,卻並沒有抽回手。許久、許久,蜿蜒的血絲才自嬰兒粉嫩的唇角滑下。
程子熙抬起頭,滿意的看著那如兩個半月似的傷痕。「……這樣。就不怕下輩子找不到你了。」
阿珍的唇角微微上揚,臉上露出動人的神采,蠟黃的小臉也如瑩玉般豐潤起來。
程子熙也在笑,唇畔的血絲緩緩滑下,滴落在被面上,氤氳成一朵盛開的花……
世間只是總是如此,生命逝去地同時又有新生命誕生,乍一看。似乎並無甚關係,但細細斟酌起來,似乎又有些輪迴的意味。
而也有些事,明明與自己相關,當事人卻毫無知覺。就在門沙煙羅正在為保住小莫的眼睛,而與雪空斗作一團的同時。小莫卻才剛剛張開朦朧地眼睛。
一夜好眠。她覺得自己似乎從未睡得如此輕鬆過……對,就是輕鬆。雖然脖子有些僵硬。手臂也阿離壓得有些酥麻,但似乎心頭上少了塊什麼似的,整個人都跟著飄了起來。
輕輕的抽出胳膊,將被子往上拉了拉……1#6#K#。她躡手躡腳的爬起身來,門縫出透進的光,昭示著時辰已不早。
抬手推開門,滿眼刺目的白,晃得小莫雙眼生疼,忍不住閉了眼睛。轉身關門,順便避開雪地上耀眼的陽光。
怎麼睡了這麼久?她本想只是看看阿離,便要回到梁塵飛那邊去的……沒想到,竟然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他呢?會不會在她不在地時候出了什麼變故?一夜無人打擾……該是無事吧?
心中自我安慰著,小莫腳下的步子確實越來越急,鬆散的積雪在裙裾邊飛舞,陽光下化作粒粒纖塵,重又落下……
路上偶爾有人駐足,看著奔跑的小莫,露出不解的神情。一雙眼睛而已,露不露出來,差別像是新生,那些人竟是沒有認出來,還當是哪裡新來的姑娘,正急著去會情郎。
只是現在地小莫,滿心焦急,根本無暇顧及別人地目光,甚至都來不及思考那些一閃而逝的命運樂章
但待到奔至門前時,卻又猶豫了,手抬起來、又放下……如此反覆了幾次,都無法平息胸中地粗喘,心跳,鼓聲雷動。
門,忽然被從裡面打開。正垂首準備走出來的老大夫,乍然見到杵在門口的小莫,兩人都是嚇了一跳。
越過大夫的肩膀,小莫往裡看了看,薄被下的梁塵飛,呼吸已漸平穩有力,至少……隔著這麼遠,她都能看到他身體規律的起伏……真是,上天開眼。
「你這丫頭,到底是要進去,還是要閃開?堵著我這老頭子做什麼?」將藥箱攏在胸前,老大夫面露警惕,言語中卻滿是調侃的味道。
「我……他……嗯,怎麼樣?」
微微往旁邊側了側身,但顯然讓開的位置不夠大,老大夫側身擠出來的時候,沒好氣的問道:「你是問你怎麼樣,還是問他怎麼樣?」
「他……當然是問他。」又向後退了半步,小莫半轉過身子,帶著小心翼翼的期盼。這一刻,她甚至都沒想到自己的左眼,只希望能從大夫口中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覆……他沒事……
「他沒事!」嗔怪的瞪了她一眼,這小丫頭,看著挺機靈,怎麼說起話來這麼木訥?「快躲開,昨個傷了的,可不只是他,老夫還趕著救人呢。」
訥訥的哦了一聲,小莫長長的出了口氣,本就輕鬆的心情,更好上了幾分,有些像掛在空中的那個太陽,嘴角忍不住的要往上揚。
「大夫。」
「你又要幹嘛?」
「喝了酒,就不要騎馬了。」旋身鑽進氈房,小莫輕盈的帶上門。
只留下那個老大夫,怔在當場,眨了眨眼睛,哼道:「老夫自小在馬背上長大,這點還要你來提醒……明明是個小丫頭,怎麼跟那死老婆子說一樣的話……真是個怪胎……」
小莫當然沒聽到老大夫在她背後的腹誹,直直的走到床榻邊,看著梁塵飛雖然蒼白,但面色平和的臉,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溫得呢……
「她說,這世間有變數……她說,要想留住你,就得用最有力的東西……可是……」小莫抬起右手看了看,「什麼是最有力的東西呢……」
她會洗衣、會做飯……但這些,梁塵飛貌似都會……而且做的比她還要好,光看那些緞帶上他親自繡上的花朵便知。
她沒有武功,不懂詩詞,琴棋書畫更是免談……硬要說,她唯一會的,恐怕就只有附魔了。
附魔嗎?這世間附魔師並不是鳳毛麟角,哪怕她得盡蒼家真傳……怕也是比不上莫離的。更何況,這隻手現在還不甚便利。
輕輕的歎了口氣,這麼一想,自己還真是一無是處啊。這樣的自己,又能有什麼力量留住他呢?
又有什麼資格留住他呢?
不管是因為什麼,心間那一抹輕鬆,讓小莫表達起感情來,要順暢了許多。大概……也有梁塵飛還在昏睡的緣故在吧。
輕輕的躺在他身側,學著阿離的樣子,小莫將頭輕輕的*在他的手臂上。怕牽動他胸前的傷口,於是乾脆把自己的手也墊在腦下,撐起大部分重量的同時,還能緊貼著他。
「我該怎麼做呢?怎麼做才能留住你呢?怎麼做……才能留在你身邊呢?」幽幽的歎了口氣,梁塵飛的一生,和莫離的一生,一遍遍的在腦海中回放。變數……變數在哪裡?
梁塵飛沉緩的呼吸,帶起覆在他身上的被子,輕輕的磨蹭著小莫的發,有些像他輕柔她頭頂時的感覺。
小莫調整了一下姿勢,把他的手掌翻了過來,將臉埋了進去,用力的想。她不想這樣……不想離開他,不想變成怪物……不想按照命運既定的軌跡前行……
她想要陪著他,想要變成那個站在他身旁的女子……想要留住他掌心的這一抹溫暖。
想著想著,居然又有些昏昏欲睡了,小莫不甘心的揉了揉眼睛,黑色的細絲緩緩的在眼前旋轉著凝結成一片,似乎總又兩抹黑影在飄蕩,費勁心神,定睛去瞧,居然是莫離的碧璽墜子,緩慢的、有節奏的在自己眼前搖擺……每搖擺一次,眼睛便忍不住的眨上一下,每次閉上眼的時間都更長,每次張開眼都更困難。
晃了晃頭,那墜子忽的,又消失了。
真是迷糊了……阿離明明還睡著……將臉在梁塵飛掌心蹭了蹭,那些繭子帶來的粗糲觸感,莫名的給她一份安心……
那份飄忽的睡意還在……算了,再睡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