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被眾人視為「幸運兒」的鄭森,在同一年晉陞為帝國少將的夏完淳無疑顯得要低調得多。弘武十六年農曆二月初四隨著最後一支流竄到精奇裡江的響馬被剿滅,曾一度禍害帝國北疆的匪患就此平息。將近一年的清剿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卻是一段極其磨人的過程。由於之前有過明朝與李闖的前車之鑒,在對待匪患問題上無論是中華內閣還是中華國會都顯得極為重視。特別是弘武女皇孫露更是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強硬態度。不僅要求部隊對遼東的匪患進行徹底的清剿,並且還明確地對外宣佈朝廷不會招安任何一支匪幫,向朝廷投降是這些匪徒的唯一出路,至於負隅頑抗者等待他們的只有鋒利的鬼頭刀。
正是在這種基調下夏完淳這一路下來可謂是殺戒大開。態度強硬的匪幫自是不用多說,就是那些持有觀望態度或是有意向官軍投降的匪幫只要投降得稍有遲緩立即就會遭到滅頂之災。官軍如此「蠻橫」的態度自然是讓不少腦袋栓在褲腰帶上的「英雄好漢」萌生了殊死抵抗的唸唸頭。不過同武裝到牙齒的官軍硬碰硬是萬萬不行的。因此對白山黑水熟門熟路的響、鬍子們很快就拿出了他們的看家本領「竄」。要知道這一招對付之前的剿匪軍團可是百試不爽,直把東北的那些官老爺們弄得焦頭爛額。只可惜他們這次碰到的這位夏將軍可不是個吃素的。他不僅對於響馬、鬍子們的戰法頗為熟悉,而且也比之前那些來剿匪的官老爺們要有耐心得多。
事實上,夏完淳所採取的戰術並不算高明,歸納起來不外乎八個字「清野堅壁、化整為零」。在經過最初的雷霆般的打擊之後,東北多數的匪幫都選擇了在弘武十五年的冬天竄入山林躲避官軍的清剿,以期待官軍退兵後再在來年的春天捲土重來。然而夏完淳卻並沒有如眾多「英雄好漢」們所期望的那樣在冬天退兵。相反他卻在匪患最嚴重的牡丹江流域駐起了一座座城寨用以清野堅壁來掐斷匪幫的糧源。與此同時夏完淳還以連為基本戰術單位深入山林對躲藏在其中的一些影響較大的匪幫進行定點清剿。整個過程緩慢而又艱辛,因此直到弘武十六年開春捷報才從遼東傳到京師。而當夏完淳處理完善後事宜從水路押送一班罪大惡極的匪首抵達南京時已是初夏時節了。
「臣夏完淳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文華殿內夏完淳畢恭畢敬地向女皇敬禮道。距離他上次面聖已經過去一年有餘了。龍椅上的弘武女皇看上去依舊是那麼風華絕代,而夏完淳卻比一年前足足瘦了一圈。
「夏卿辛苦了。此次全仗卿與眾將士有勇有謀才能如此快地清除東北的匪患使百姓能安居樂業。」孫露微笑著示意夏完淳就坐。
「陛下過獎了。其實此次我軍之所以能如此順利地剿滅匪幫完全是陛下您的恩澤。」夏完淳謙遜地說道。
「哎咦,這種冠冕堂皇的話夏卿就別提了。朕在京師離東北有千里之遙,連剿匪計劃制定都沒參與過,哪來的什麼恩澤啊。」孫露擺了擺手道。
可夏完淳卻輕輕搖了搖頭娓娓道來道:「陛下明鑒。臣並沒有故意恭維陛下的意思。只是這次陛下真是幫了臣的大忙。去年秋天臣在東北剿匪時聽聞京師有不少人上書朝廷,稱匪患已經削除,要朝廷及時收兵以免徒增損耗勞民傷財。臣當時十分著急,心想匪幫只是暫時遁入山林,一到來年開春人他們又將下山禍害百姓。倘若朝廷在這時候撤兵無疑將前功盡棄。可臣當時身處寧古塔,就算上書辯駁也難說服京師幽幽眾口。卻不想陛下您及時出面平息了紛爭更加穩定了前方將士的軍心。」
「朕還當是什麼事呢。國會的議員以及內閣的大臣並不一定懂軍事,但他們卻要為朝廷的每一分花費負責。而卿等在前方作戰自然有自己的計劃,既然如此那也只有朕這邊出面調停了。」孫露說到這裡又頗有感觸地補充道:「不過這樣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依朕看來軍部那邊還是應該成立個衙門派出發言人專門負責向公眾解釋軍隊的作戰情況。總不成每次都讓前方作戰的將帥一邊指揮作戰,一邊同後方舌戰吧,那還不把人給累死。」
「陛下聖明,確實很累。」夏完淳接下了女皇的玩笑。不過這倒真是他的切身感受。要知道無論是面對凶殘的羅剎人,還是狡猾的土匪鬍子,夏完淳都不曾頭痛過。可面對來自京師的責難他卻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熟讀史書的他十分清楚作為一個武將倘或被後方的文官所垢弊,那你就算立下天大的功勞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試想像夏完淳這般出身書香世家投筆從戎的儒將尚且如此,那些粗通文墨的軍官豈非是「大兵遇秀才有理說不清」。因此女皇的這項建議可謂是說到了夏完淳的心坎裡。那些文官和議員不是喜歡辯論嗎。那軍部就乾脆成立一個衙門專門同這此人論理。反正中華朝的軍部人才濟濟。真要認真辨駁起來還不知是誰辯得過誰呢。
眼見夏完淳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孫露卻在心中偷笑了起來。卻見她表面不動聲色地說道:「不過這種工作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勝任的啊。此人既要懂得軍事,又要文采飛揚,當然若是家世淵博且能在士林中享有盛名那就再好不過了。」
夏完淳起先還聽得連連點頭,但當他聽到「文采飛揚」、「家世淵博」、「士林」等幾個詞語,那張英俊的臉龐立即就綠了下來。這怎麼聽都像是在說自己嘛。雖說這些年的戎馬生涯讓夏完淳褪去了不少文人的浮躁,但對自己的學識他還是有那麼一點點自負的。試想自己當初好歹也是7歲出詩集、4歲中進士的江南神童,其父夏允彝也是江左名家。如果沒有甲申之變的話,夏完淳的人生完全會是另一副模樣。不過這會兒可不是標榜文采的時候。現在的夏完淳根本不願意去同那些議員打交道,更沒興趣去做什麼發言人。這不,在腦中飛快地盤算了一番後他立即就找到了合適的替代者。
「陛下,參謀府的林若寒乃是我朝頭科進士,在軍部素以通古博今、文辭華麗而聞名,應該是個不錯的人選。」「可惜身無戰功無法服眾。」「那黃元帥的二公子黃斐呢,黃上校,出身世家,自幼便隨父親南征北戰立下過赫赫戰功。」「黃斐的脾氣躁了些,不適合出面同國會打交道。」……
夏完淳一連推薦了好必位合適人選卻被女皇一一否決。無奈之下,他只得眼巴巴地望著女皇希望自己剛才只是胡思亂想。而孫露這會兒卻忽然話鋒一轉道:「那夏卿如何看待我朝現在的陸軍?」
被女皇跳躍式思維弄得有些迷糊的夏完淳遲疑了一下後回答道:「回陛下,我朝如今威甲天下,四夷臣服。特別是火槍、火炮的發明使得中原的軍隊不再畏懼於塞外遊牧民族的威脅。當然距離和氣候上的因素也讓帝國很難再繼續動用大軍開疆拓土。不過就算是如此,帝國在陸地上的威脅依然存在。這些威脅並非是指某一個具體的國家或是具體的民族,而是指帝國的本身。眾所周知我中華是個幅員遼闊、民族眾多的國家,不僅西北東北的民風彪悍而又不羈,就算是在中原千百年來宗族間的私鬥也從未停歇過。在此次的東北匪患之中就有不少是宗族、同鄉會之間的械鬥。一旦帝國內部出現問題總免不了會有外敵窺探,所以只要帝國一天不排除陸上威脅,保有常備駐軍就是必要的。」
夏完淳回答得十分謹慎,前面半段話幾乎是現下一些士大夫的老生常談,之後一段則是他為陸軍做的小小辯護。中華帝國的強盛使一些人產生了盲目樂觀的心理。這也難怪,在中國歷史上歷來大亂之後必是大治。特別是在消除了遊牧民族威脅的情況下,人們頭一個想到的往往是裁軍恤民。畢竟無論是在戰時還是在平時保養一支常備陸軍都是極其耗費錢糧的一樁事情,歷朝歷代的統治者無不處心積慮地想過各種各樣既可保留常備兵力又可少耗費甚至不耗費錢糧的辦法。這其中做得最為徹底的當屬朱元璋了。不過朱皇帝雖號稱養百萬兵不費一文錢,但實際效果是軍隊整體戰鬥力的直線下降。最終還是繞回了募兵這條老路上來。畢竟既要馬兒跑得快又要馬兒不吃草這種事是違反自然規律的。而中華帝國目前在陸上的兵力雖不及前朝號稱百萬之眾,卻也將近有五十萬的常備駐軍。不過這五十萬駐軍卻並非前朝那般靠屯耕自給自足的軍戶,而是切切實實拿軍餉吃皇糧的軍隊。因此內閣每年撥給陸軍的預算絲毫不亞於前朝所謂的百萬大軍。於是乎一些人便認定這是朝廷糜餉勞師的表現,認定惟有裁減軍隊才能緩解軍隊給帝國財政帶來的壓力。而這些人的理由也看似十分充分,既然四夷已然臣服,為何還要駐軍四方?既然一個配有火炮的連隊能讓草原上的遊牧部落望風而逃,為什麼還要在西北囤兵三十萬?既然羊毛、紗廠能讓蠻夷馴化,為什麼還要帶著槍炮去交涉?實在是有違君子之風啊。
以夏完淳的脾性當然是不屑去回答那些愚蠢而又短視的責問。但女皇剛才的問話卻讓他產生了一絲不安,難道女皇被那些人說動了嗎?正當他在心中忐忑不安之時,只聽孫露又跟著反問道:「哦,卿剛才所說的是常備駐軍?」
「是的陛下,常備駐軍。即將陸軍目前由戰備為主的戰略轉為以防衛為主的戰略。也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夏完淳頓了一頓強調道。這是他從西伯利亞歸來後便一直在思考的問題,此時說出來多少會有那麼一些不成熟,但夏完淳總覺得在這個時候自己多少該說些什麼。
「知道了,真是很精彩的分析呢。」孫露聽罷抬起頭和藹地微笑道:「不過這一切總得有人向世人解釋不是嗎?朕希望軍隊對自己的定位能有一套完整的構思,而不僅僅是某個大臣一個設想或是一本奏折。因為這可涉及到國家的興衰啊。」
「是,陛下,臣明白了。」夏完淳心情複雜地應答道。此刻的他實在是難以抉擇是留在京師還是返回駐地。
然而就在此時孫露卻忽然將話題一轉道:「好了,這事以後再說。現在倒是有一個熟人要見見了。」
「熟人?見熟人?」夏完淳再一次被女皇的跳躍式對話給弄蒙了。
「嗯,西藏大臣現已回京了。」孫露淡然地點頭道。
「陛下,這麼說張煌言張將軍也來了?」夏完淳剛才疑惑的表情瞬間轉為了欣喜之態。曾任陸軍尚書的張煌言雖不及現任陸軍尚書張家玉來得聲名顯赫,甚至就單純論戰功而言還及不上現在的夏完淳,不過饒是如此在夏完淳等人眼中,張煌言依舊是他們尊敬的尚書大人。這其中固然有張煌言出任尚書時因為人公正嚴明而留下的好口碑,不過其主動放棄內閣大臣之位而前往西藏收服藏王的膽識更是令人欽佩。雖然他本人並沒有參與具體的作戰行動,但在民間,老百姓還是習慣地將他同另一位進藏的將領李定國放在一起作為說書藝人口中傳奇式的主角。只不過夏完淳清楚相比老百姓那樸素的好奇心,更多的士林人士則對張、李二人抱有強烈的戒心。原因無他,誰叫此二人立下赫赫戰功卻「遲遲」留在邊關不肯入京呢。就算期間張、李二人都曾上書向女皇就回京的事請示過,可只要皇帝不應允,那這錯還是得怪在他二人頭上。因為在一些士大夫看來問題完全在於張、李二人沒有誠意。而今張煌言已然回京師,卻不知曉底下又會掀起怎樣的波瀾來了。
「是呀,從康定到南京這條路可不短呢。」孫露雙手交叉頗有感觸地說道:「而說到對邊疆各族的瞭解恐怕現在京師裡頭也沒哪個人能比張煌言更有發言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