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不論張家玉從湯山回京之後軍部會根據女皇的聖意做出怎樣的部署。兩天後楊禹軒還是被傳喚到了自己母親的面前。如果說前些日子他還在為是否留在軍校而煩惱不已的話。那此刻的他卻不得不煩心於自己先前的不智之舉。其實早在黃得功出席軍部會議之前,他楊禹軒就已經老實地承認了自己讓陳虞尹代寫策論的事實。畢竟像明知事情敗露還竭力抵賴,或者埋怨陳虞尹策論寫得太好而引人注目之類不負責任的舉動,都不是楊禹軒的一貫作風。在他看來事情既然已暴露身為王者的自己就該一舉抗下整件事情的責任。
「這麼說是你讓陳虞尹代你寫策論的?」
「是的,母親。孩兒知道錯了。」
「那你可知道錯在哪裡?」
「回母親,孩兒不該讓人替孩兒代寫作業。」
一問一答之下,楊禹軒的話語充滿了反省的意味。可坐在龍椅上的孫露卻絲毫不為所動,而是跟著以嚴厲的口吻反問道:「就這些?不如你來說說為何要讓陳虞尹代寫的原因吧。」
從未見過母親態度如此嚴肅的楊禹軒敏銳地覺察到了母親言語間湧動的怒氣。在下意識間他微微縮了縮脖子支吾著向母親解釋道:「回母親,孩兒…孩兒是想偷懶。」
「只是偷懶這麼簡單嗎?」孫露冷冰冰地向兒子施壓道。她之所以會這麼問並不是說在懷疑兒子說謊。孫露當然明白楊禹軒讓人代寫作業是出於『偷懶』的想法。可她更想弄明白的是什麼理由讓兒子有了偷懶的念頭。因為在孫露的印象中,楊禹軒向來都是一個老成穩重做什麼都極其認真的孩子。她可不信兒子會為了一時貪玩而萌生偷懶的想法。
或許是迫於來自母親的無形壓力,年僅5歲的皇子終於按耐不住心中的矛盾,說出來自己真實的想法:「其實…其實孩兒是覺得那些東西寫了也沒有多大意義。與其把時間浪費在寫戰術策論這樣的事情上,還不如花時間去做一些更為有意義的事情。」
「哦?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孫露的語氣已不再像剛才那般的嚴厲,可她的眉宇間卻多出了積分莫名的焦慮。
或許是一口氣將自己心中真實想法吐露而出的原因,亦或是覺得母親的態度有所緩和。此刻楊禹軒的膽子也跟著大了起來。卻聽他以比先前自信十倍的語調向母親流利的解釋道:「孩兒知道母親送孩兒去軍校是為了讓孩兒學習用兵之術。可是作為帝國皇位的繼承者光會弓馬騎射是遠遠不夠的。孩兒應該潛心學習的是治國的大術,而非統兵的小計。正如統兵打仗的是將帥的職責,而在後方運籌帷幄的則是君王。因此孩兒覺得還是將戰術策論交給虞尹來代寫比較合適。這樣孩兒才有時間去學習更為重要地治國之術。」
誠然早在黃得功拐彎抹角地向自己揭露這件事情之時,孫露就已經預料到了背後可能存在地問題。然而眼前楊禹軒的一席話還是讓她聽到驚訝的唏噓不已。不經意間她不禁幽幽地歎了口氣。當然這聲歎息極為微弱,以至於站在對面高談闊論的楊禹軒甚至都沒有注意到母親臉上的這一微妙變化。
其實孫露用不著深究也能猜得出給兒子灌輸這些思想的人是誰。只是楊禹軒的論調遠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迂腐。相反還帶著極為露骨的功利色彩。此刻的她完全能想像得到當黃得功聽到這樣的論調從年僅十五歲的皇子口中說出是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當然孫露心裡也清楚黃得功等人將此時揭露給自己多少也有同皇子身邊的師傅們較勁的意思。事實上打從她從兒子進軍校起,以軍校的教官與宮中的師傅就在皇子的教育問題上有著眾多地分歧。這本來也沒什麼大不了地。畢竟文武分家各有個的道理。然而這一次看來宮裡頭的教育方式確實存在問題。甚至可以說是在拔苗助長。因為從兒子的隻字片語中,孫露明顯地感受到那種極度以自我為中心的觀點正在兒子的心中生根發芽。而無論是作為母親還是一國之君,這都是孫露不願意看到的情況。
當然孫露還沒有愚蠢到以「朕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孩子」,或是「皇位的繼承人選還沒有確定」之類的言辭來打擊自負為未來皇帝的兒子。須知那樣做非但無法解決眼前的問題。相反的還可能讓兩個皇子之間長生不必要的隔閡甚至仇恨。於是在靜靜地聽完兒子的大論之後,孫露以憂慮的目光關注著兒子開口道:「所以你就認為自己可以讓他人來為你完成教官佈置下來的作業?」
給母親這麼一反問,剛才還在侃侃而談的楊禹軒立即就安靜了下來。或許是覺察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原因。他的臉龐跟著就漲得通紅。而孫露則像是什麼都沒有看見似的繼續責問道:「如果是那樣的話,若是日後你登基為帝是否也會以同樣的理由不上朝、不批閱奏章、不過問國事。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反正打仗有將軍,處理國事有大臣,不是嗎?至少能想出剛才那番說辭就已屬不易。然則光有小聰明就能統治好一個國家嗎?相信教你的那些夫子們也一定告訴過你歷史上那些自以為聰明的國君是如何丟天下的。」
「母親,孩兒知道錯了!」卻見楊禹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向母親輕罪道。他這一次的認錯顯然是認真的,而不是像先前那般口服心不服。從剛才母親的一系列反問之中楊禹軒深刻得感受到了自己先前那番言論的可笑。羞愧之餘懊悔的情緒更是伴隨著冷汗爬上了他的脊背。
「就光知道說錯!朕給你請師傅是為了教你學做人,學知識的。不是為了把你培養成一個說一套做一套,光知道耍嘴皮子的偽君子!」怒氣未消的孫露大聲呵斥道。雖然她心裡十分清楚她真正想怒斥的是那些給兒子灌輸帝王之術的人。不過她還是覺得有必要用嚴厲的措辭好好教訓一頓兒子,讓其明白自己真正的用意。於是跟著她又稍稍調整了一下情緒,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只當朕讓你上軍校是為了讓你學習弓馬騎射?只是為了讓你研習兵法?你可知作為一個軍人首要的天職是什麼?」
「回稟母親,是服從。」跪在地上的楊禹軒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你知道就好。朕要你在軍校所要學習地正是服從。自律與盡職。身為皇子在軍校服從校規,他日為帝就要服從神聖的律法。以學生的身份盡完成作業的職責,以帝王的身份盡治理國家的職責。如果不想做一個華而不實的昏君,那就先得學會自律知道嗎?」孫露的話語透著不容質疑的威嚴。
楊禹軒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威勢壓得抬不起頭來。至於先前在宮中被灌輸的那些帝王之術更是被他丟到了九霄雲外。只見他緊低頭向母親請罪道:「母親,孩兒真的知錯了。孩兒願意受任何處罰。「
注視底下跪著的兒子孫露深深地吸了口氣,終於放緩了語調命令道:「既然你知道自己錯了。那就罰你緊閉三天,在這三天裡相信你會有足夠的時間反省自己的錯誤並寫一份檢討書。」
「遵命,母親。」楊禹軒垂頭喪氣地答應之後便起身退出了書房。而此刻早已在外等候多時的玻意爾則以憐憫的目光目送著漲紅著臉的皇長子黯然地離開,然後邁入了書房向龍椅上的女皇躬身行禮道:「玻意爾參見陛下。」
「啊,玻意爾大學士,您來啦。」孫露見狀連忙調整了一下心態客氣地招呼道:「請坐吧。」
「謝陛下。」應聲就座的玻意爾一想到剛才失魂落魄著離開的皇長子,不由得關切地向女皇探問道:「陛下,皇長子做錯什麼事了嗎?」
面對玻意爾的詢問,孫露的情緒雖仍有些不快。但她卻沒有想要隱瞞的意思。畢竟對方也曾是兒子的數學老師。只見她當下便將整件事的緣由原原本本地向玻意爾述說了一遍。不過從表情上看玻意爾顯然並不認為皇長子犯了什麼大錯。畢竟在這個時代的歐洲王室子弟只要不胡作非為、到處留情那就已經是讓人直呼「感謝上帝」了。更不用說像是楊禹軒這樣認真好學,在歐洲不少王室子弟連自己的名字都拼寫不全,而已經即位的法國國王路易十四更是只要一上數學課就會呼呼大睡的問題學生了。
於是覺得女皇對皇長子有些過於苛求的玻意爾善意地進言道:「陛下,就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來說皇長子已經是十分優秀了,正如每一個孩子都會犯錯一樣,皇長子也有迷失方向的時候。」
「朕知道他一直十分努力,不過他終究不是一個普通的十五歲少年,更何況這次他所犯的錯誤也不是一個普通十五歲少年會犯下的錯誤。」孫露苦笑著搖頭道,有時她還真希望兒子能稍微淳樸一些。
「陛下,至少也說明皇長子擁有做一個君王的覺悟。畢竟就君主不需要事事親為這一點來說確實沒錯啊。」玻意爾微笑著勸說道。他覺得女皇現在需要的是微笑而不是他人的煽風點火。
「朕也明白這個道理。可這並不代表君主就能以此為借口逃避自己的責任啊」孫露歎了口氣道:「如果軒兒一直保有那樣的想法的話,那等他接任公職之後恐怕犯的錯誤會更多。」
「陛下要讓殿下接任公職?」玻意爾驚訝地問道。雖然在歐洲年少的貴族子弟也會被委以官職。但那一般都是宮廷內的虛職,而非行政上的公職。因此,他很難想像年僅十五歲的皇長子擔任公職時的情形。然而孫露之後的解釋卻讓玻意爾立即就釋然了。
「您恐怕是誤會了,朕所說的公職指的是太子之位。」孫露如此說道。事實上有關冊封太子的計劃內閣早已擬定完畢了。只不過為了配合《皇室繼承法》的頒布所以才特地選在了來年召開之時進行。就中華朝本身而言由楊禹軒繼任皇儲早已是人盡皆知的秘密了。
「原來是冊封太子啊。」玻意爾唏噓道。他實在沒想到女皇竟會將太子之位說成公職,所以剛才才會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卻聽他跟著又好奇的問道:「陛下認為太子之位是公職嗎?」
誰知孫露卻極其認真地回答道:「不僅是太子、公主,朕以為皇帝也是公職的一種,只不過比普通公職稍微特殊一些罷了。」
玻意爾當然明白所謂的『稍微特殊一些』,代表著無上的權利與世襲的特權。但他還是默認了孫露的這一說法。因為對君主所享有的權利與所承擔的義務一直一來都是歐洲學術政治界熱衷的話題。如果君主所掌握的特權並非沒有代價地,那將皇位與公職相提並論也就沒有什麼好驚訝的了。當然此刻孫露的談話對像若是換成黃宗羲或是王夫之等人,所謂「皇帝也是公職的一種」的說法恐怕就很難讓他們接受了。這並不是說黃宗羲等人的見識不及玻意爾,只是雙方所處的文化環境各有不同而已。
不過就是如此,眼前孫露的觀點還是讓玻意爾覺得耳目一新。出於西方人一貫的直白玻意爾當即便向女皇發出了由衷的讚歎:「陛下您真是一個賢明的君主。如果君主都能像陛下您這樣有身為一個公職人員的覺悟。就能約束自己的行為,在法律與特權間尋找平衡的指點。如果那樣的話,陛下您真是尋找到了一個完美的統治結構。」
「朕不認為這世上會有完美的統治,只有不算壞的統治。朕只希望朕與朕的繼任者們能盡量做到『不算壞』這個標準而已。」孫露這話並不是她的謙遜。而是她地肺腑之言。正如人類就算飛上月球也無法清楚附著在政治上的污泥一樣,對無法做到的事妄開海口可不是孫露一貫的作風。而這也正是玻意爾最欣賞中華女皇的一點。或許就是出於這種惺惺相惜的感覺,才使得這位歐洲知名的科學家在中原逗留至今的一大原因把。當然另一件將玻意爾牢牢栓在中華朝的繩索恐怕就是楊紹清留下的那猶如迷一般的筆記了。此刻想到一向無事不登三寶殿的玻意爾,孫露不禁探身問道:「大學士今日來恐怕不止是為了軒兒的事吧。」
給孫露這麼一提醒玻意爾這才想起自己來見女皇的真正目的,卻見他舔了舔嘴唇像個孩子般興奮的說道:「陛下,蒸汽機試運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