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羅威在自己的官邸閉目養神之際。在離中華使館僅三條街區之隔的一幢宅邸內科爾貝爾剛剛從鬆軟的大床上醒來。在經過白天數個小時的睡眠之後,先前因長途跋涉所帶來的疲勞已經隨著夢鄉一掃而盡。取而代之的是肌體急需補充能量的信號。不同於尋常的法國貴族。科爾貝爾並不是一個喜歡坐在床上吃飯或是思考問題的人。他認識呆在床上根本不能讓自己進入工作狀態。惟有洗漱乾淨換上整潔的衣衫坐在餐桌前享受完一頓豐盛的餐點之後這一天才算真正開始。於是這位剛剛甦醒的法王寵臣順手拉響了身邊的鈴鐺。在叫來管家吩咐其準備晚餐後,便翻身下了床穿著睡衣拐進了一旁洗漱間內。
所謂的洗漱間不過是由一道屏風隔出的一小塊私密空間而已。在法王身邊的眾多官僚之中科爾貝爾還算是作風比較樸素的一位。洗漱間的牆上掛著一面鑲有銀質花邊的鏡子。底下架子上擺放的也只是一隻普通的銅質臉盆。而非尋常貴族普遍喜好的陶瓷盆。其間唯一算得上是奢侈品的物件可能就是角落裡的那只陶瓷抽水馬桶了。這種一拉繩索就可以自動沖水的半機械式馬桶是從中華朝那邊傳來的高級貨。一經在歐洲出現便立即得到了歐洲王公貴族們的一致青睞。而今只要是稍有地位的貴族都將擁有一隻中國的陶瓷馬桶視做證明其身份的象徵。喜好奢侈的路易十四更是在盧浮宮的每一間廁所內都裝上了專門從中國定制的陶瓷馬桶。科爾貝爾當然不是一個為了顯示財富與地位而瘋狂購買奢侈品的人。他之所以會花大價錢買下這個中國貨,一來是出於他對私人衛生的重視,二來則是他目前主持的瓷器廠還沒能力燒製出如此複雜的陶瓷製品。
攙有薄荷香精的肥皂讓科爾貝爾的精神為之一振。他隨手取下了架子上的白色毛巾,在擦乾淨臉上的水珠之後,鏡子裡反射出了他那雙充滿幹練與睿智的眼眸。其大腦也像是補充了能量一般開始迅速的動轉起來。
就在十多天前科爾貝爾在維也納近郊附近的一處軍營內會見到了奧斯曼軍隊的統帥艾哈邁德。這位讓歐洲君王們聞風喪膽的年輕將領顯然對科爾貝爾的到來覺得有些意外。但當他得知科爾貝爾是代表法王來為東歐諸國進行斡旋的特使後。立即又對科爾貝爾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而在之後長達兩個多小時的對話之中科爾貝爾更是在心中證實了自己先前的猜想。那就是奧斯曼人確實有退兵的意圖。
須知之前奧斯曼大舉入侵歐洲除了出於宗教上的狂熱之外,很大程度上為了從陸上給威尼斯施加壓力。因為正是威尼斯的艦隊一直阻撓著奧斯曼人收服埃及。不過就目前來看這一軍事行動顯然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誠然艾哈邁德以其高超的指揮手腕在歐洲戰場上接連取得大捷,卻依舊不能解決埃及方面的問題。而在另一邊奧斯曼的艦隊則在印度洋上接連敗給了中華帝國的艦隊。至於去年年底發生在伊斯坦布爾的那場政變更是給奧斯曼本土的政局帶來了諸多變數。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就算艾哈邁德本人是個極度瘋狂的軍事至上主義者。此刻亦不得不考慮起收兵來。
正是基於以上的分析。科爾貝爾在艾哈邁德面前充分發揮了他在外交方面的過人天份。使對方相信東歐諸國有意盡快結束目前的戰局。並且結束這場戰爭對雙方來說都有好處。而艾哈邁德似乎也一直在等待這一順手推舟時機的來臨。於是雙方在頗為和諧的氣氛下達成了一致的共識。
然而對於科爾貝爾來說整樁任務最為凶險的階段卻是從這一刻才剛剛開始。就在他滿心喜悅的趕回波蘭報告會晤結果之時。一張以其性命為目標的阻擊大網正在東歐的平原上悄然展開。若非科爾貝爾身邊有皇家侍衛保護,以及有人暗中通風報信,恐怕此刻他的屍骨早已躺在了某處的不知名的樹林裡。
神秘的暗殺者,神秘的告密者。科爾貝爾這些日子以來不止一次考慮過兩者的身份。當然這兩者也可能有共通之處。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暗殺者之中有瑞典東印度公司的影子。這些瑞典人在謀略上的表現明顯要遜色於其在戰場上的天份。而對於對方的動機科爾貝爾猜想多半還是為了軍火生意。事實上瑞典人這些年歐洲做的那些個買賣早已是眾所周知的秘密。作為一個重商主義的信徒科爾貝爾也完全能理解瑞典人想要延長戰爭的意願。讓他真正感到困惑的其實是中國人的態度。就以軍火貿易一事來說,任誰都不會相信中國人與那一系列暗殺沒有半點關係。可科爾貝爾又隱約覺得給自己通風報信的神秘人同中國人那邊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這個些東方人真是令人琢磨不透啊。科爾貝爾在心中忍不住如此感歎道。其實不僅是他許多同中華帝國打過交道的歐洲外交官都有著相似的感受。在他們看來中國人含蓄的性格以及彬彬有禮的態度讓人難以琢磨其意圖。而科爾貝爾內認為無論中國人的意圖如何,這些小眼睛東方人的目的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控制歐洲。相比奧斯曼人執著於軍事、宗教上的統治,中國人對歐洲的入侵顯得更為隱蔽也更為的廣泛。經濟、文化、軍事,在而今的歐洲事務中幾乎每一次都能看到中華帝國的影子在背後若隱若現。科爾貝爾甚至還曾在路易十四的面前毫不忌諱的稱中華大使羅威為撒旦的使者。因為按照歐洲人的傳統觀念。戰爭、動亂、瘟疫都是撒旦的使者在人間作祟的緣故。畢竟只要是有那個年輕東方人出現的地方也總是閃動著戰亂與陰謀的影子。
想到這裡科爾貝爾腦中立刻浮現出羅威那張永遠掛著微笑的年輕臉龐。以及莫日利的日本工匠對中華帝國的「獨特評價」。那是一個以權謀、計策為榮的國度。擅使謀略的人在中國深受人們的尊敬與崇拜。「不戰屈人」又是謀略之中的最高境界。科爾貝爾完全相信現在羅威在歐洲的一舉一動都是圍繞著這一原則進行的。
換上了舒適的居家便服。科爾貝爾邁著輕鬆的步伐走下了樓。此時早已等候在餐桌前的管家見狀立即必恭必敬的行了個禮迎接主人的就坐。當看見滿桌子豐盛菜餚後科爾貝爾立刻就將先前的種種雜念拋到了腦後。對於他來說眼前最重要的事還是先美美的吃上一頓。然後回書房就此次的波蘭之行寫一份詳盡的報告。
如果說中華朝在海外的一系列活動充滿了陰謀家氣息的話,那此刻其本土的政治氛圍卻可以用來開明、務實來形容。中華朝的開明雖不能與後世言論自由的時代相提並論。但在這個尚未啟蒙的時代。在歐洲君主還在攪盡腦汗的想要關閉那些「下流」的戲院劇場以防止「誹謗」政府的言論在民間傳播之時,中華朝能允許民間私人辦報也算是難得之極。
說其務實,是因為中華朝在建立之初就本著商人「物盡其用」的原則設立了一套比之前幾個朝代都要簡練的行政體系。其中光是言官與諸多禮儀性官職的刪減。就極大的精簡了天朝臃腫的官僚系統。事實上對於中華朝來說這些具有「天朝特色」官職原本就是可有可無的過時品。正如曾經被統治者視為監視百官的耳目的「言官」而今已經為議會與報紙所取代。而中華朝亦不再需要通過天朝煩瑣而又慷慨的禮數來使外夷歸化。
行政、司法、外交結構的巨大變動所帶來的自然是「政治遊戲規則」的變更。對於信奉中庸之道的中國官僚來說。在尚未完全吃透新規則的情況下。沒有人會願意輕易的嘗試政治投機。不過這也是僅就行政系統而言。須知政客本就是這世界上最善於鑽營的人物。當你關上一扇門的同時,他們就會在第一時間在別處挖一扇窗來。當意識到憑借傳統的黨爭手段已經難以在新制度下討得便宜。那些帝國朝野間的風雲人物們很快就將陣地轉移到了相比朝堂而言更為寬鬆的國會之上。並再一次的如魚得水起來。
當然政治投機活動陣地的轉移。並不意味著衙門裡的「官老爺們」肯就此安安份份的做一枚帝國行政機器上的「螺絲釘」。那些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中華官員普遍都對政治活動有著強烈的宿求。他們需要轟轟烈烈的表演舞台。需要引起天下人的注意。需要得到皇帝的常識。特別是在一些科舉出身的官員看來默默無聞的一直工作到退休的生活根本與流放沒什麼差別。而這種情緒在不少年輕官吏的身上更是帶著鮮明的理想主義色彩。只不過朝廷給他們施展「才華」的機會實在是少之又少。
就這一點來說。姚啟聖無疑是弘武十五年最令人羨慕的青年官吏。由於其被首相黃宗羲推薦並任命為觀察使專職負責監督《股例》在京畿、江南等地試行狀況。因此在許多人眼裡這位弘武五年的狀元郎儼然已經成了手捧尚方寶劍的欽差大臣。而對相關地區的地方官員來說。這位從京師來的姚大人與其說是朝廷威嚴的象徵。不如說是令人垂涎的機遇的代名詞。
話說姚啟聖來到松江府時已是早春二月的時節了。在此之前他在京師剛剛度過了出仕十年來最為繁忙的一個新年。去年歲末《股例》的頒布給整個京畿的金融市場帶來了一場不小的震動。驚慌失措之下不少毫無底氣的股票紛紛落馬。卷款潛逃之類的鬧劇自然也是時有發生。這期間司法院與京師警備府固然是忙得不可開交。作為觀察使的姚啟聖亦得緊隨左右認真調查。不過雖然沒能陪家人過個團圓的新年。但姚啟聖的辛勤努力還是為其在官場上博得了不菲的清名。此外在京師辦理的一系列案件也算是他為自己南下地方進行的熱身活動。
率領松江府官員為姚啟聖接風的乃是松江知府應廷吉。曾經出任上海知縣的應廷吉無論是在品級上,還是在資歷上都高於姚啟聖。不過就算是如此。這位應知府在這位比自己小上十歲的欽差面前還是表現得極為的恭敬。卻見他一見姚啟聖從馬車上下來。便立即上前深深的做了個揖道:「松江知府應廷吉見過姚大人。」
給應廷吉大庭廣眾的這麼一拜姚啟聖心中頓覺有些尷尬。畢竟論品級自己不能同堂堂的松江知府相提並論。姚啟聖雖然年紀不大,可也算是在官場混了十年的人。於是他跟著也擺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拱手回禮道:「應大人,何需行此大禮。真是折煞下官了。」
眼見對方身負朝廷重任卻絲毫沒有持驕嗜寵的意思。應廷吉在感歎朝廷知人善命的同時,亦在心中暗自提高了警惕。其實姚啟聖若是一上來就大擺官威,或是做出一副潔身自好的模樣。應廷吉心裡或許還能有些譜,可對方此刻卻偏偏是亮出了一副低姿態。這在應廷吉多年為官的經驗來看可不是一個好兆頭。想到這裡他便依舊態度謙和的向對方說道:「姚大人,此次身負朝廷重命前來松江監察《股例》試行一事。我等身為地方官員配合大人辦差乃是職責所在。所以大人請放心,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
面對應廷吉一副水火不侵的架勢。此刻的姚啟聖也在心中暗自讚歎這位應知府果然名不虛傳。須知應廷吉這批官僚大多都是前朝隆武年間出仕的。事逢兩朝更迭。加之中華朝在體制上又與傳統的天朝體制有著不小的差別。因此在這一輩的官僚之中能適應新體制的人並不多。然而應廷吉卻是其中少有的一個特例。在上海出任知縣期間他並沒有像他的那些同窗那樣大擺官威同地方上的議會鬧得不可開交。相反應廷吉一直以來都對議會尊敬有加,甚至在一些人看來簡直可以用唯唯諾諾來形容。不過不管朋友、同僚如何嘲笑應廷吉對議會畏懼如虎。至少應廷吉能升到而今的位置同其在議會的口碑還是有著密切的關係的。事先就已經調查過對方背景的姚啟聖此刻見到本人更是加深了對其的印象。只見他跟著便坦然笑道:「哪裡,哪裡,下官不過是奉命前來觀察《股例》的試行。一切還得多多仰仗大人的幫忙才行。」
「姚大人,真是客氣了。您瞧這天色也已經不早了。在下在城內已置辦下了一桌酒席,不如大人先行入席如何?」應廷吉打著哈哈邀請道。
姚啟聖聽罷也不推辭,直接拱手應和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