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抉擇 第二部(下) 第二部 第二百八十六節 孫特使古寺勸李淏 金判書夜訪說施琅
    在儒家的歷史觀中「天命」和「民心」是君王統治合法性的最重要標準。就算是殺兄弒父、屠城滅族、坑蒙拐騙的十惡之徒只要是得了「民心」那他就是「天命」所歸的天子。之前的種種劣跡都能一筆勾銷轉而「以德配天」。正是認為自己深知其中原理,所以李淏當初才會毫不猶豫地毒殺自己的哥哥。因為他知道惟有除去了哥哥他才能順理成章地成為王,成為王這後他就能施展出自己的政治抱負。只要通過他的治理使國家富強這樣就能得到「民心」。有了「民心」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不會有人再去計較,因為人們的眼中只剩下了聖明的王,而不是篡位的林鳳君。

    事實上,當李淏才登基不久還沒做什麼事的時候,他就已經成為了人們口中的「聖王」。各種撲面邇來的讚美之辭甚至讓自己都認為自己就是這個國家當之無愧的救世主。然而當李淏真的想要施展心中的抱負之時,一切卻都改變了。先前吹捧其為「聖王」的士大夫們卻並不接受他這位聖王所提出種種治國方略。更讓他至今都想不明白的是自己嘔心瀝血地富國強兵,換來的是百姓的造反,而他的弟弟現在將國家拱手出賣給中華帝國,百姓卻拍手稱快。巨大的反差讓李淏始終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

    「民心可能就是讓老百姓能活下去,能享有溫飽吧。」職克鹹在遲疑了半晌後如此回答道。這或許並不是一個高明的回答。但孫克鹹覺得這卻是最適合於李淏的回答。

    「活下去?溫飽?就這麼簡單?」李淏抬起頭不解地向好友問道。顯然孫克鹹的回答同李淏印象中那些大臣們的回答有著很大出入。

    「是的。不過這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啊。」孫克鹹輕輕綴了口茶後道:「事實上讓百姓能享有溫飽遠比富國強兵建立不世功勳要困難得多。君王一聲令下就能頃一國之力打造百萬大軍,大筆一揮就能從民間收取大筆財富充實國庫。你瞧,富國強兵是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然則,君王又何嘗能保證每一個臣民都能吃飽穿暖。須知這世上有著太多的天災人禍,而這些又怎是君王的一道聖旨能輕易化解的?」

    孫克鹹的一席話語直說得李淏啞口無言。在沉默了好一會之後,他終於像是想明白了什麼似地仰聲長歎道:「克鹹,你說得對,我是做了一場夢,一場黃粱夢。只不過這夢的代價未免太過沉重了一些。」

    面對李淏的一聲長歎,孫克鹹不無感慨地補充了一句道:「其實我剛才的那段話是女皇陛下說的。陛下常說無論出於何種良好高尚的目的,如果一項政令在發佈後會使多數人受累,那這就是一項有問題的政令。如果富國強兵是讓天下百姓勒緊褲腰帶吃糠菜,那這樣的富國強兵不要也罷。」

    「原來是這樣啊。」李淏聽罷先是一怔,隨即苦笑著搖頭道:「看來我還真是輸得一敗塗地啊。」

    「李兄,臨走時陛下還要我轉告你,只要你肯向朝鮮百姓下罪己詔認錯,向天朝認錯,然後遁入空門,那帝國將保證你的生命安全。」孫克鹹湊上前道。

    「下罪己詔?遁入空門?克鹹,你今天來找我就是為了這個?你們的女皇究竟是何用意?」李淏迷茫地連問道。他實在搞不懂遠在中原的中華女皇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

    「李兄不必多慮。陛下只是希望這次的事雖以武力開頭,卻最好能以平和的方式結尾。」孫克鹹將女皇的原話轉告道。

    「而今朝鮮狼煙四起、生靈塗炭,這也算是平和結尾?」李淏義正詞嚴地質問道。事到如今,他已不在乎自己的結局,更不想自己被人當做收買人心的籌碼。

    「李兄,過去的事已無法挽回。這樣做至少能穩定朝鮮現今混亂的局勢。畢竟讓百姓認為錯在你一朝,總比讓人懷疑李朝的氣數要好。」孫克鹹推心置腹地說道。

    「讓百姓認為李朝氣數已盡不是正合了你們的意嗎?」李淏陰陽怪氣地反問道。

    「李兄,此言差矣。我朝這次出兵是為了維護海秩序而非侵佔朝鮮。讓朝鮮恢復正常是女皇和中華百姓都願意看到的事。」孫克咸表情誠懇地說道。

    聽完孫克鹹的這番陳述,李淏在沉默了片刻後終於點應道:「雖然不知道你們的這場戲究竟是演給誰看的。但現在是該結束的時候了。」

    話說這邊孫克鹹在法住寺說明李淏,另一邊的漢城總督府中施琅也迎來了永福宮派來的說客。此人便是剛剛繼任為吏曹判書的金冠宇。在一張充滿高麗風格的屏風旁這位年輕有為的新貴微微躬著身子謙卑地向施琅行禮道:「小人金冠宇見過大將軍。」

    「金大人不必如此多禮。不知大人今日前來有何貴幹啊?」施琅爽快的一揮手直接了當地開口問道。常年在海上漂泊的他頗不習慣朝鮮人的繁文縟節,特別是那些等級鮮明的稱呼。朝鮮人就算在情緒激動的情況下也不會忘記「大人」、「大爺」、「小人」、「奴婢」等等之類的稱呼。相比之下中國人火氣上來後這些尊卑稱呼往往都會被拋諸腦後,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敢直呼其名。不過施琅並不覺得這樣的行為有違禮儀之邦的名號。相反他倒是覺得朝鮮人太過做作不夠大氣。

    「小人是奉大王之命特來向將軍您表示祝賀的。將軍您這次班師回朝少不了加官進爵。」金冠宇恭敬地道賀道。

    「哦。貴方的消息還真夠靈通的啊。承蒙女皇聖恩,我軍這次才能順利地為貴國撥亂反正。既然李將軍等已然到任,我也好抽出身來回海上去了。至於加官進爵的事嘛,本座可沒怎麼想過啊。」施琅面露喜色地擺了擺手道。他的這番話一半是出於客套,一半則是出於真心。事實上打從攻下漢城之後,施琅早已飛去了印度洋。若非目前朝鮮局勢混亂,而剛剛被扶持起來的李滾又是個軟弱無能的主兒,他早就上書朝廷要求去印度洋了。

    「將軍真是過謙了。這次若不是將軍神兵天降,小國還不知要在那暴君手上被蹂躪成怎樣呢。現在朝鮮八道逆賊橫行,將軍這一走小國真像是沒了主心骨一樣啊。」金冠宇說到動情之處竟然還落下了幾滴眼淚來。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施琅雖然學得金冠宇說得有些肉麻,卻也不能無視對方的眼淚。於是他輕咳了一聲向對方寬慰道:「金大人不必如此憂心。李過與博洛將軍都是名將,對付那些個亂臣賊子綽綽有餘。所以金大人可以轉告貴國國主大可放心。在我天朝大軍的威勢下,叛軍很快就會被消滅的。」

    「天朝大軍英明神武,那些跳樑小丑怎能螳臂擋車。」金冠宇附和著奉承道。不過他隨即又湊上前向施琅壓低了聲音道:「有道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而今那些叛賊之所以能附隅頑抗。皆因其打著狼主李淏的旗幟四處招搖撞騙。將軍您看這個狼主是否也該處置一下了。」

    給金冠宇這麼一說,施琅心頭不由地一沉。他雖然是個爽快的漢子,卻並不代表他不懂得政治遊戲的規則。現如今被軟禁在法住寺的李淏無疑是李朝當政者的眼中釘肉中刺。若非其至今都是由中華軍來看管的,相信以李朝的傳統被廢黜的李淏早就已經不明不白地死於非命了。看來永福宮那邊是想趁自己臨走之前給他們行個方便了。若換做平時施琅也不在乎賣個人情給朝鮮人。然而這一次的事卻不是他這位大將軍做得了主的。想到這裡,施琅一臉無辜地向金冠宇攤了攤手道:「本將軍只是負責天朝在朝鮮的軍事行動。至於李淏方面的問題,我想金大人還是去同殖民司商量會更有效果。」

    「那將軍是否可以行個方便讓小人見狼主一面呢?」金冠宇不甘心地請求道。

    「金大人要見李淏?」施琅掃了對方一眼反問道:「是想質問他?還是想感化他?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想金大人就不用去了,外務部的孫大人今天已經去拜訪過李淏了。」

    「孫大人去見了狼主了?不知是所為何事?」金冠宇頭一句是明知故問,後一句則是他心中真實的疑問。事實上在他來此之前就已經得到孫克鹹去見李淏的消息。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如此忙不迭地來見施琅,想要探聽一下中華朝的真實態度。

    「這個嘛,應該是去勸李淏寫罪己詔向天下人謝罪吧。」施琅語氣輕鬆地說道。

    「什……什麼?罪己詔?」金冠宇瞪大著眼睛追問道。

    「是啊。陛下原末打算公審李淏以示公正。不過鑒於李淏曾經是貴國的國主,為了不傷貴國的顏面,女皇陛下決定只要李淏自己認了罪,帝國將向其提供保護。」施琅努了努嘴解釋道。

    「保……保護?!這……這可萬萬使不得啊!」金冠宇忍不住叫了起來道。

    「金大人,你是說女皇的決定使不得?」施琅一挑眉毛反問道。

    「不,不,不。將軍您誤會了。上國女皇澤沛天下,如此遷就於我小國,讓小國上下感激涕淋。」金冠宇一邊猛拍著馬屁,一邊迅速整理著自己的思緒。卻見他跟著便向施琅解釋道:「將軍您瞧,現如今朝鮮的叛逆十有八九是打著狼主的旗號反對朝廷。只要除去了狼主那叛軍也就成了沒有靈魂的一盤散沙。」

    「嗯,金大人說得也有些道理。可你看如果我們處死了李淏的肉身,卻讓他的靈魂逃脫了怎麼辦?」施琅摸著下巴反問道。

    「將軍您的意思是?」金冠宇迷惑不解地問道。他實在是不明白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施將軍怎麼會突然怕起鬼神之說來。

    「這世界上只有死人才是完美的。死人不會犯錯,不會反駁,任何人都可以根據自己的想法來回憶逝者。雖然李淏之前做過許多天怒人怨的舉措。但不可還認的是他終究還是有許多追隨者的。如果我們就這樣將其處死,他的追隨者就會將其當做一個聖徒,一個殉國者。日後哪兒一天若是發生個什麼天災人禍的,那些居心叵測者便會再次將其祭出。屆時爾等面對豈不是他的靈魂?」施琅悠然解釋道。

    給施琅這麼一分析金冠宇低頭沉吟了起來。他承認施琅說得有些道理。但在他看來這卻算不上什麼大問題。因為金冠宇早就想要一個兩全之策。卻見他掛起了得意的笑容向施琅進言道:「將軍,我們並不一定要將狼主公開處死啊,只要讓他遇上點小意外不就成了。」

    明白對方所謂的「小意外」是什麼意思的施琅當即露出了鄙夷神色。只聽他趾高氣揚地教訓道:「那個李淏殺兄奪位,你們的龍城大王總不成也要照葫蘆畫瓢地再來一遍吧。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現在學會守規矩,日後才能避免類似的事再發生。這一點你們還是應該多向我天朝學習,像我朝女皇就是集萬千民意於一身如餓普餓朝皇帝禪讓的。」

    「是,是,是,將軍您教訓得是。小人日後還得向天朝多多學習,改掉那些個野蠻的壞習慣。」金冠宇面對施琅的訓話,一面唯唯諾諾的應和,一邊卻在心裡不以為然嘟囔,你們中原還不是拳頭大的說話。只要有實力連叫花子都能天命所歸地做皇帝。而那些宮闈之中的血勝爭鬥也遠比小小的李朝王室要黑暗得多。可現在卻跑來朝鮮這裡裝聖人來了。不過不管中國人的這齣戲究竟是演給誰看的。被人牽著鼻子走終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讓李淏活在這個世界上更是他們每一個「勳臣」寢食難安的夢魘。更是一柄時刻懸掛在新朝廷頭上的利劍。想到這裡金冠宇不禁在心中暗自盤算,如果可以的話……應該還有機會……

    正當金冠宇口是心非地應和之時,一旁的施琅突然向其告戒道:「金大人,我們的女皇陛下不喜歡別人背著她搞小動作。只要貴國國主與各位大人謹遵聖意辦事,相信帝國與陛下是不會虧待你們的。」

    被施琅這麼猛地一戳脊樑骨,金冠宇立刻就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事一般,頭皮一陣發麻豆大的汗珠頃刻就濡濕了他的內衫。只見他骨碌一下連連叩首道:「小國……小國絕對不敢欺君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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