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王夫之一再告誡國會評論員們注意自己的儀表,多數議員也確實衣著低調。然而中華議員們的排場還是給各國的公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時任法國公使副手的吉涅就曾在自己日後的遊記中如此描述道:「這些議員都極其富有。他們身上穿著色澤淡雅質地輕柔的絲綢長袍,在同樣衣著得體的侍從的攙扶下緩緩地走下私家馬車。車上燃燒著來自香料群島的香料,每個人身上都散發著一種淡淡的幽香。而國都南京的道路都是由青石鋪就的,並且每天都由專人負責清掃。因此這些先生們的鞋十分乾淨。當布鞋踏上地面時幾乎沒有什麼聲音,更不會有踩著水坑之類的尷尬。無論是遇見自己的朋友,還是並不熟識的同僚,他們都會禮貌地停下腳步互相打招呼。有時他們也會從懷裡取出一隻製作精巧的琺琅懷表看看時間,或是使出一副眼鏡以便看清國會告示欄中的內容。沒有粗魯的舉止,也沒有永無休止的爭論,以及無套褲漢的滋擾。雖然中華帝國沒有貴族院,這些議員之中家最顯赫的成員也不過只能追溯到3、4世紀而已。但所有的議員都有著貴族般矜持與高傲。事實上,這些沒有貴族血統的東方人比某些流淌著高中血液的歐洲貴族更像貴族……」
相比對中華國會充滿讚美之詞的副手,作為法國公使的卡布瑞更瞭解這個國家。他十分清楚中華國會那充滿禮儀的鮮亮外表之下,其實有著與歐洲各國議會不相上下地骯髒交易。事實上,卡布瑞早在香料群島充當法王特使時就曾在那裡見識過「天朝子民」。就像在巴達維亞做生意的荷蘭人所描述的那樣:「中國人去那裡都是想發財。他們不放過任何能夠獲利的機會。」從農場到佃農,從經紀人到零售商,從辦事員到僕人,只要能賺錢的地方就一定能看到中國人的身影。然而當這些中國人聚在一起,特別是有外國人存在之時,又往往會表現出一種對財富嗤之以鼻的態度。卡布瑞等西方人將這種現象稱做「面子問題」。因為據說在中華朝建立這前,對財富的喜好在中國一直都是受人鄙視的行為。正如中國人的一句諺語所說的那樣「為富不仁」。
卡布瑞並不在乎中國人對財富的看法,他所在意的是中國人對「面子」的重視。已經在中國經營多年的他十分清楚「面子」在中國意味著什麼。而在這一點上,荷蘭公使卡拉姆顯然也有著相同的心得。此時此刻在國會的休息室那,卡布瑞正同荷蘭公使布拉姆面對面地坐在沙發上,一邊品嚐著剛剛泡好的紅茶,一邊頗有默契地搭訕著。
「我親愛地卡布瑞先生,沒想到您對中國茶還有著這麼多研究。真不愧為法蘭西地首席中國通啊。」荷蘭公使布拉姆端著青花瓷的茶杯客氣地恭維道。與在中國生活的眾多歐洲人一樣,他穿著一件富有東方色彩的對襟長袍,留著清教徒似的乾淨短髮。惟有那雙棕色眼睛中偶爾閃過的狡詰,不時地表明他是一個精打細算的荷蘭人。
「謝謝您的誇獎。不過要說中國通,荷蘭才是全歐洲的中國通。在下對中國的瞭解恐怕還不及閣下的萬分之一吧。」卡布瑞舉止優雅地微笑道。此時的他雖然身著法式巴洛克風格的宮廷裝。卻同布拉姆一樣沒有戴假髮,更沒有撲香粉或者化妝。一頭烏黑的長髮被乾淨利落得梳到了腦後。整個人看上去幹連而又睿智。
「哦。卡布瑞,我們可都是老朋友了,你說這話多生疏啊。」布拉姆放下了茶杯苦笑道。由於兩人所坐的位置靠近窗戶,亦或是周圍其他國家的公使不敢打擾這兩位公使。總之他們的周圍此刻並沒有什麼人。因此布拉姆跟著便開門見山地向卡布瑞問道:「你應該也聽說了這件事巴?」
「什麼事?」卡布瑞綴了口茶,隨後反問道。
「你應該知道我指的是什麼事。在這檔口上法蘭西與尼德蘭應該是站在統一戰線上的。」布拉姆加重了語氣道。
「如果你是想說中國人征討朝鮮的事。我想這件事我們管不著,也沒有辦法管。中國人相對誰宣戰是他們自己的事。」卡布瑞擺出了一副毫不上心的模樣說道。
眼見法國人故意掉起了自己的胃口,布拉姆冷笑了一聲說道:「如果閣下真不在意。恐怕這幾天也就不會派人去內閣打探消息了吧。現在的中華帝國早已不是傳教士口中的那個神話般的理想國。而是一個跺一跺腳就能讓這個世界搖晃的大帝國。閣下應該知道如果中行帝國最終決定以武力的方式解決朝鮮,將會對我們在印度洋的貿易帶來怎樣的影響。上次對日本的戰爭已經浪費了大量的時間。現在也應該是時候解決印度洋的問題了。」
眼見布拉姆用尼德蘭語唸唸叨叨地抱怨著,卡布瑞知道荷蘭人這次是真沉不住氣了。由於與中華帝國有著從屬關係,因此荷蘭的商船這次也被奧斯曼帝國擋在了門外。當然法國商船在印度洋也沒有討道好果子吃。正如布拉姆所言此刻的法國人同樣對目前印度洋的情況深感憂心。如果這次中國人真的又要在東亞出兵的話,勢必會將奧斯曼方面的問題繼續拖延下去。那對於附庸於中華帝國的各個歐洲國家來說,確實不是一個能令人放心的消息。想到這裡,卡布瑞沉著地回答道:「雖然目前有跡象表明中華內閣與軍方有出兵朝鮮的意向,不過就之前中華帝國與朝鮮方面的多次摩擦來看,女皇與國會一直都傾向於用外交方式來解決朝鮮的問題。所以還是先看一下中華國會的情勢再說吧。畢竟驕傲的中國人歷來不喜歡外人插手他們的事。」
給卡布瑞這麼一說,布拉姆只得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道:「如果女皇與國會能繼續保持對朝鮮的態度那是再好不過了。不管怎麼說關鍵還是在今天吶。」
「布拉姆,請相信我。就奧斯曼的問題來說,法國是與聯合省是站在同一戰線上的。所以若是情況真的不令人樂觀,法國方面十分樂意與荷蘭合作來解決我們大家的危機。」卡布瑞說罷,極有風度地站起了身。因為此時門外已經想起了東方式的鼓樂聲。
國會開始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在眾人海呼般地「萬歲」聲中,身著黑色龍袍地中華女皇在內閣大臣們的簇擁下登上了象徵皇權的金色龍椅。相同的場面已經不止一次在這間神聖的大廳中上演。但每每這個時刻在場的人們依舊會被那種悍人心非的氣度所折服。
「平身,宣倭使。」孫露回過身面對臣民神色莊嚴地宣佈道。於是女皇的命令就像回聲一般一波又一波地被底下地侍從傳到了大廳之外。不一會兒,身高不滿五尺的鷹司信房等人便手捧著幕府地國書以及《長崎條約》邁著小碎步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雖然對於倭人的身高在場的多數人早有心理準備,但當這群類似侏儒的倭使走進議事大廳時。仍有一部分人沒能壓抑住自己的笑意。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一些來至歐洲的公使。顯然在他們眼中鷹司信房等人無疑是來自「小人國」的使節。零星的笑聲在原本莊嚴的議事廳中顯得既明顯又刺耳。在鷹司信房等人聽來更是羞辱異常。但眼前的情勢卻迫使他們不得不隱忍下這屈辱的一幕。只見鷹司信房在兩個隨從的陪同下恭敬地向高高在上地中華女皇磕頭行禮道:「英明神武的天朝女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小臣等僅代表鄙國國主感謝天朝無私的幫助,並敬獻微薄錦禮。懇請天朝笑納。」
說著鷹司信房便將手中捧著的「禮單」遞給了一旁的錦衣侍從,從由轉交給女皇。而孫露在接過倭使敬獻的國書與和約之後,幾乎連看都沒有看就直接交給了身邊的黃宗羲。然後以莊嚴而又不失禮貌的口吻向倭使點頭道:「諸位遠道而來辛苦了。」
「回陛下,小臣等不辛苦。只要能報答天朝萬分之一的恩情,就算是粉身碎骨鄙國上下也在所不辭。」鷹司信房滿臉獻媚地說道。
眼見這樣一個鬍子花白地老者以恭順地語調說出了一通如此露骨的話語,在場的國會議員在滿足之餘,亦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鄙夷之色。不過鷹司信房地舉動並沒有就此打動龍椅上地女皇。後世的記憶清楚地提醒著孫露眼前一臉獻媚地究竟是一群怎樣的人。卻聽她跟著便淡然的回應到:「我朝此次出兵乃是為了報夫君之仇。朕希望日後這樣的事莫要再發生。」
女皇冷峻的回答讓鷹司信房的脊樑不由得冒起了冷汗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中華女皇會在這個時候提起如此敏感的問題。有點不知所措的倭人趕緊匍匐在地連連告罪道:「陛下息怒。小國對天朝的忠誠科昭日月。斷不敢存有二心。刺殺親王一事乃是叛賊島津所為。此賊一直以來都在謀劃推翻小國的朝廷。甚至不惜與朝鮮人合謀。」
「什麼?你是說叛賊島津與朝鮮人有來往?」孫露側著腦袋想了一想,突然冷笑道:「特使可知李朝同樣是我中華的藩屬。誹謗天朝的屬國乃是重罪!」
給女皇這麼一喝鷹司信房等人不禁把頭埋得更低了。那兩個陪同鷹司信房的隨從甚至都已經被嚇得眼淚汪汪起來。可此時的鷹司信房卻顯得更為鎮定了。因為他儼然已經想起了自己的另一項任務。卻見他趕緊從懷裡掏出了幾封書信。恭恭敬敬地向女皇呈現道:「陛下,小臣……小臣等不敢欺君。這是從島津父子房內搜出的書信。上面詳細記述了其與李朝之間的秘密往來。其中甚至還提到了刺殺賢親王殿下的計劃。請陛下過目。」
鷹司信房那生硬的漢語就像一塊丟入平靜湖面的石塊一般在瞬間就就激起了千層浪。雖然之前就早有傳言顯示李朝與刺皇案有關。上國會方面亦曾撥款默許軍方制定對朝戰略。然而對於眼前多數議員這個消息無疑是一顆從天而降的重磅炸彈。
面對群情激憤的臣民,孫露只是冷靜地示意侍從將信傳過來。在仔細地看完前兩份信之後,孫露隨即面色鐵青地將信交給了一旁的黃宗羲道:「黃首相也知此事嗎?」
「回陛下,臣等也略有耳聞。」黃宗羲連忙回身拱手道。雖說之前眾人已經不止一次就朝鮮的問題同女皇進行商議。但這幾份信的事終究還是沒有向女皇報告過。因此,不管是黃宗羲還是一旁的龔紫軒心裡頭多少都有著那麼點擔憂。生怕自己的獨斷專行會惹女皇不高興。好在這樣的擔憂並沒有持續多久。卻聽女皇跟著便回頭向眾人詢問道:「朝鮮的使節在哪裡?」
眾人聽女皇這麼一問,也跟著開始左右尋找起朝鮮人的蹤影來。畢竟剛才不過是倭人的一面之詞。然而眾人找了半天卻並沒有發現朝鮮人的身影。卻見女皇身後的外務尚書李啟新跟著便出列報告道:「啟稟陛下,朝鮮使節今日未到場。」
李啟新這話不說也就罷了,給他這麼一說,原本已經處於爆炸邊緣的國會立刻就像炸開了鍋一般。下國會中一些脾氣暴躁的議員立刻便開始大聲疾呼道:「什麼!這麼重要的會議朝鮮人竟然不來參加!」
「是啊,這也太不把我天朝放在眼裡了!」
「朝鮮人一向如此,他們對天朝制度一直都指手畫腳的。」
「對!一定是他們與倭賊合謀刺殺陛下的,所以今天才做賊心虛不敢來!」
「絕對不能放過朝鮮人!」
幾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憤怒就迅速蔓延了整個會場。與其說這種憤怒是源於刺皇事件,不如說是對朝鮮長期以來不恭順態度的不滿的一種總爆發。因為多數人都認為中華朝一直以來都對朝鮮恩寵有加。然而朝鮮卻一而再,再而三讓中華朝失望。加之在重商主義地多年影響之下,中國人的「忍耐力」已經大不如如前,相反「火氣」卻是越發大了起來。唯一沒變的或許就是對「面子」的重視。
此時此刻,面對周圍排山倒海一般的聲討聲。卡布瑞不禁回頭向已經木然的卡拉姆苦笑了一下。很明顯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中國人在「面子」與「利益」之間選擇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