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楊禹軒來說能得到母親表揚是一件讓他覺得驕傲無比的事。而在黃宗羲看來,楊禹軒的寥寥數語卻比女皇的讚賞更令他興奮。這不,白天才在御書房與女皇和皇長子暢談天朝國制,晚上黃宗羲便已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發現告訴了前來造訪的陳家明。
話說陳家明本是為了朝廷在倭國設立鈔局一事而來。卻不想這話還沒引上正題,黃宗羲倒是頗為激動地先向自己講一通皇長子的出色表現。老實說,在聽完黃宗羲的介紹之後,陳家明心頭也不由自主地就為之一緊。只見他以略帶驚訝而又不失穩重的表情向黃宗羲求證道:「殿下,真的這麼說?」
「是啊,當時陛下與我也嚇了一跳。沒想到殿下在志學之年就已有了如此見識。此真乃我中華之福啊。」黃宗羲撫摩著鬍鬚心滿意足地笑道。不知為何自打從皇宮回來之後,黃宗羲就覺得自己渾身都充滿了精力,彷彿恨不得自己立刻就生出三頭六臂為未來的聖王打下一個紮實基礎。
「那是當然,殿下畢竟是陛下的兒子。正所謂虎父無犬子。殿下繼承了陛下的胸襟與見識,又繼承了其父的智慧,可見日後也是個不世的明主啊。」陳家明點頭稱是道。
「鎮海公說得是。殿下天資不凡,想來在商業上造詣應該也不遜於陛下。看來楊家的家業也算是後繼有人了哦。」黃宗羲冷不了的說道。雖然他與陳家明都是孫露身旁的心腹重臣,然而隨著這些年陳家明在帝國金融界的活躍表現以及女皇對其的信任,都讓包括黃宗羲在內的眾多大臣心存忌憚。當然黃宗羲並不是一個小雞肚腸的人,不會為了陳家明在商業上取得的成就,進而對其個人產生什麼想法。只不過而今陳家明的地位實在太特殊了。加之皇夫的過早離去,都讓這位鎮海公不可避免地成為了眾矢之的。更何況現在作為帝國繼承人的楊禹軒已經過早地流露出了自己的才華,黃宗羲很想知道作為嶺南財閥領軍人物的陳家明會如何看待此事。
「殿下如果能像陛下那樣精於經商的話當然是件大好事。人道『政經不分家』。古往今來善於經商者大多也善於治國。」陳家明說到這裡頓了一頓,隨即回頭向黃宗羲淡然地說道:「不過殿下終究是陛下的兒子,他日後將繼承的是孫氏王朝這份家業。相比之下楊家的家業也就顯得微不足道了。黃首相,您說呢?」
「鎮海公的見解十分獨到。不錯,一個人確實只能繼承一個姓氏。但卻可以同時繼承兩份家業。只不過到時候兩家勢必得並為一家了啊。」黃宗羲趁此機會翻出了一個眾人爭論己久的問題道。
事實上,有關皇長子姓氏以及楊家家業的繼承人問題在臣子之間一直有著不小的爭議。大多數科舉出身的官僚重臣都認為楊禹軒該隨母姓,改姓為孫。這樣一來他才能名正言順地繼承皇位。而嶺南一系,特別是楊家方面對此卻一直持保留態度。因為這麼做的話就意味著楊家將絕後。畢竟楊紹清在死前只有楊禹軒這一個兒子。
當然解決楊家香火問題的方法有很多。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直接讓陳家明八歲的次子,也就是楊開泰的外孫,改姓楊來作為楊家的繼承人。事實上,陳家明的夫人楊氏(楊緋兒)本人也曾多次向人半公開地暗示過這種可能。不過陳家明本人卻一直都在推辭此事,甚至還有傳聞說他為此訓斥過自己的夫人。另外就是讓皇女楊念華來繼承楊氏家族,但這意味著日後楊家得招女婿。而一些注重血統的楊氏長者則傾向於從楊家的宗室中挑選一個合適孩子過繼給楊家。甚至還可以指定楊禹軒日後的子嗣為繼承人。總之辦法有很多,卻都存在著一個關鍵的死結難以解開。那就是楊家家業的繼承問題。
眾所周知,新安楊家是中華首富,說其富可敵國那是一點都不為過。更為重要的是,楊家掌握著香江商會大量股份。任何人一旦繼承了楊家的家業都將直接成為中華商界,乃至世界商界無可厚非的巨頭。於是乎,楊家的繼承問題也就不再只是單純的「家事」,而是切切實實的「國事」。在這種氛圍下,由陳家明的兒子繼承楊家就有些違背帝王之術的原則了。因為陳家同楊家一樣掌握著巨大的財富與地位,一但兩家合一恐怕會危及皇室的地位。這一點也恰恰正是黃宗羲等人一直所以擔心的事。同樣的若是由楊氏宗族的人來繼承,皇室也還是得面對一個富有而又強勢的宗族。因此以黃宗羲為代表的大臣都傾向於讓楊禹軒做繼承人,進而將楊家的家業沒入皇室。如果楊氏一族反對較強烈的話,則由楊念華來做繼承人,與其兄長一人一半分割家產,以求達到削弱楊氏一族的目的。就目前來說,楊家的抵抗並沒有黃宗羲等人想像中的那麼強烈。真正的阻礙卻是來自於陳家。由此黃宗羲便覺得自己身為首相有必要在這件事上給陳家明「提個醒」。
眼見黃宗羲如此明瞭地將楊家的繼承問題擺了出來,陳家明不禁在心中皺起了眉頭。不過在表面上,他還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只見他處變不驚地朝天拱手道:「楊家的家業究竟該由誰來繼承,最終還得由陛下來決定。更何況楊太公身子尚還硬朗,日後有的時間從長計議。黃首相,我看咱還是先來談談眼前的幾樁要事吧。」
給陳家明這麼避重就輕地一說,黃宗羲自是不好再往下點穿下去。於是他當即便將面色一改,哈哈一笑道:「鎮海公說得是。瞧我這一興奮,竟差點把正事都給忘了。不知鎮海公今日來鄙府有何要事啊?」
「黃首相真是客氣了。皇長子學有所成,任誰都會感到高興的。」陳家明微微欠身後插入正題道:「其實,在下今日前來主要還是為金融上的事。這一來,朝廷新五年計劃楊家提交國會審議,不過國會方面似乎對國債的發行量有異議。這二來,東瀛的戰事眼看已經進入尾聲,朝廷在倭國建立鈔局也該被提上日程了。因此在下想就這些問題與大人您先通一下氣。」
「嗯,國債的事本座也聽說了。國會方面似乎認為朝廷所定的發行量過多了一些。鎮海公,你怎麼看待此事?」黃宗羲聽罷想了想,探身詢問道。
「依在下看來,國會的想法其實也不無道理。」陳家明跟著解釋道:「多數議員之所以認為國債發行量過多,是擔心這筆債務日後會成為朝廷的負擔。」
「負擔?他們是擔心朝廷到時候無法還這筆債吧!真是荒謬之極!」黃宗羲眉毛一挑道。在他看來議員們的這些想法簡直就是在侮辱朝廷的能力。這就像是一個人跑去向另一個人借款,而對方卻質疑他的還款能力一樣。只不過這一次借款人成了國家,借款對像則成了百姓。一個政府被百姓質疑還款能力,這在士大夫們看來簡直就是奇恥大辱。更不用說是現在如日中天,被萬邦景仰的中華朝了。只不過為了內閣在民間的形象以及國債的名聲,朝中的大臣們最終還是隱忍下了這口氣。反倒是一些在野的士人看不慣國會的這種勢利風氣,毫不猶豫地在報紙上發表了不少抨擊文章。
面對黃宗羲的不悅,陳家明並沒有附和,而是坦然說明道:「大人可能是誤會了。國會的議員並不擔心朝廷到時候還不上款子。我天朝地大物博,區區幾十萬兩銀子又何足掛齒。只要稍稍把稅收浮一浮,不什麼都有嗎。國會的議員正是明白了這個道理,才會對國債的發行量如此謹慎。因為他們十分清楚這些國債最終都是得用他們納的稅來償還的。」
給陳家明這麼一說,黃宗羲不由地冷靜了下來。一但撇去讀書人所謂的禮儀廉恥,光是從利益的角度去觀察,那許多事情立刻就會變得明朗起來。就像此刻的黃宗羲儼然已經明白了問題的關鍵。卻見他沉吟了一下後說道:「那就暗示國會,這些錢朝廷另有路子償還,不會去動他們的稅款。」
「大人言之有理。在下也正有此意。不過光有這點暗示還是不夠的。朝廷還得為國會指出一個明確的目標,讓國會明白正是為了這個目標,朝廷才不得不需要向民間發放大量的國債。因此這個目標必須得超脫目前內閣所提出的五年計劃。」陳末明欣然點頭道。作為朝廷的代理人,香江銀行當然希望朝廷發放的國債越多越好。這樣銀行才能從中謀取自己想要的利益。但是這麼做的先題條件是要爭取民意。否則這買賣可做不長。
「超脫目前的五年計劃?」黃宗羲回頭看了看陳末明道:「鎮海公可知這次的五年計劃幾乎涵蓋了帝國的每一項社稷民生。要想超脫於它,除非是對外開戰。只有對外開戰,才可能需要眾多的資金投入。」
「大人說得沒錯。所以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個對手,一個強大的對手,一個打敗他必須得付出些代價的對手。當然在取得勝利之後,我中華也要有足夠的利益可得。否則國會的那些老爺根本不會同意朝廷捲入一場無利可固的戰爭。」
「你是指奧斯曼?」黃宗羲反問道。
「就目前來看,這不是一個最好的理由嗎?」陳家明也跟著反問了一句。兩人面面相覷之後,隨即都發出了會心一笑。卻見黃宗羲來回踱了幾步道:「嗯,奧斯曼確實是個不錯的理由。現在的時機也最為成熟。可是朝廷剛剛完成對倭國的征戰,此時再出兵恐怕有所不妥吧。」
「時間應該不是問題。對國會來說,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理由。至於這個理由什麼時候能實現則完全由朝廷來決定。當然要注意期間也得給國會一點希望,否則內閣會就被國會質疑能力。」陳家明侃侃而談道。
黃宗羲當然知道陳家的意思。但他還是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這顯然是有違任何一種道德的做法。在中原的歷史上,恐怕還沒哪兒一次的戰爭會帶著這樣的潛在理由。黃宗羲身上君子的矜持,讓他對這樁買賣心存厭惡。但他同樣不得不承認陳家明的建議確實有道理。於是他的矜持最終還是妥協了下來。帶著冷峻的口吻,黃宗羲點頭道:「這事內閣會考慮的。那倭國那邊又有什麼問題。」
眼見自己的第一個建議有眉目,陳家明不緊不慢地接著說道:「就倭國本身來說,鈔局的設立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不過商會方面還是希望鈔局能盡快設立起來。因為不僅是倭國,荷蘭、威尼斯兩國也有相似的意向。所以朝廷最好是能先做出了個良好的範本出來,如此也好讓其他國家意識到這麼做的好處。」
「你是說荷蘭與威尼斯自願也想像倭國那樣設立鈔局?」黃宗羲不解的問道。在他看來任何一個正常點的國家都是不可能允許在自己的領土上有他國實行那樣的制度的。但從陳家明的表情來看,他又不像是在開玩笑。
「荷蘭與威尼斯當然不會同意我朝在他們的國家設立鈔局或是把國庫交給我朝打理。只不過他們希望能將本國的貨幣與我朝的貨幣掛鉤。經過與朝廷的商談,制定下一個比較合適的匯率,從而穩定其本國的物價。因為這些年荷蘭與威尼斯金銀儲備都有大量外流的跡象。所以,兩國希望能借我天朝的信謄穩定自家的市場。」陳家明連忙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啊。」黃宗羲聽罷下意識地摸起了鬍鬚,隨即問道:「那這麼做對我朝會有什麼影響?」
「這麼做一方面能讓我朝更進一步地控制歐洲市場。當然相對應的,我朝在金融上所要冒的風險也就越大。」陳家明說到這裡抬起頭道:「這道理其實很簡單,我中華既然有志做世界的『最終貸款人』,就必須要有承擔相應風險的覺悟!」
「霍,鎮海公的志氣可不小嘛。」黃宗羲在聽完陳家明的講解後感歎道。在他看來,無論是對外人,還是對自己人,香江商會歷來都是從全球的角度,而不是從道德的角度來看待自己的貿易的。然而陳家明卻頗為恭敬地拱了拱手道:「黃首相謬讚了。如此大的志向,當然只有女皇陛下才能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