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抉擇 第二部(下) 第二部 第二百五十三節 不相謀夫之婉言拒 道不同書生萌意氣
    王夫之的回答顯然不能讓黃向忠等人滿意,甚至還有那麼點沮喪。畢竟他們來此乃是為了向王夫之等人尋求幫助的。卻不想得到的竟會是這樣一個答覆。於是為首的黃向忠當即不甘心地辯解道:「話雖如此。可是議長,現在黃老之術盛行於朝野總是實情吧。」

    眼見黃向忠等人一副不依不饒的架勢,王夫之又跟著不緊不慢地說道:「眾所周知,前朝的嘉靖帝迷戀方術,專心修道,不理朝政。正所謂道士煽風點火練仙丹,閣臣舞文弄墨填青詞。奸臣當道,朝綱敗壞也就不足為奇了。想必三位現在所擔心的恐怕就是這事會再次發生在我朝身上吧?」

    「正是。」孔懷先斬釘截鐵地說道:「難道王議長身為儒林魁首,面對此歪風邪氣就不擔心嗎?」

    「擔心。如果我朝現在真的像嘉靖朝那樣迷信方術烏煙瘴氣,那我王而農第一個就會站出來以死諫聖!」王夫之的口氣同樣不容置疑。事實上,在場的眾人也相信他這不是在說大話。因為當年在面對李自成的刀槍威脅時,王夫之也是聽著這副傲骨對其說「不」。然而,就在眾人紛紛點頭之時,王夫之卻又將話鋒一轉道:「然則,正如這位黃兄剛才所言,現在朝野盛行的是黃老,而非那些裝神弄鬼的方術。當年嘉靖帝求的乃是其一人的長生不老。故而才會輕信術士的花言巧語,懈怠朝政。而那些阿諛奉承之輩則趁機大肆編造一些所謂的神跡欺騙嘉靖帝。總之前朝的嘉靖帝乃是為一己私利,而致天下公利而不顧。反觀當今聖上,英名睿智,從不相信鬼神之說。現今朝野風行的黃老之術亦是治國之策,堯舜禹湯等上古聖王都曾用其治理天下。如果說真要有什麼所求的話,那求的也是我中華朝的長生不老。」

    王夫之的話音剛落,立刻就贏得了在場眾人的一片高聲喝彩,而黃向忠等人在驚愕之餘,臉上的表情也是紅一陣白一陣的。卻聽那孔懷先稍稍調整了一下情緒後,以陰陽怪氣地口吻向王夫之哼哼道:「這麼說來,王議長也信奉黃老之術了咯?」

    「而農從未忘記聖人地教誨。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更何況黃老乃是諸子百家的本源。」王夫之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後,頗有意味地向黃向忠等人勸解道:「本是同根生,又何必分彼此呢?」

    王夫之的話語多少還是對黃向忠等人產生了些影響。三人先前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也明顯有了些收斂。只見黃向忠與另外兩人微微低頭思略了半晌後,突然抬起了頭,表情複雜地向王夫之問道:「這麼說王議長您是不會同我等一起上書反對此事咯?」

    「很抱歉,而農在這件事上無法奉陪三位。」王夫之滿懷歉意地點了點頭。

    「那王議長的意思是反對我等反道嗎?」一直沒說什麼話地劉秉文突然發話道。從他的口氣與用詞之中,人們輕而易舉地就感受到一種「非此即彼」的挑釁。

    「而農雖不三位的觀點,卻也理解三位的舉動。」王夫之淡然地回答道。

    面對王夫之地回答,黃向忠三人有狐疑的、有不屑的、亦有歎息的。不過最後他們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微微拱了拱手,便離開了休息廳。望著此三人遠去的背影,一旁地年長地白議員不禁擔憂地向王夫之問道:「而農,你說他們會不會真的去借軒轅紀年一事上書反道啊?」

    夫之不假思索地回道。

    農,這你還放他們走?」白議員皺著眉頭問道。那表情彷彿是在責怪王夫之為什麼不去阻止此三人。

    其實王夫之又何嘗沒有過白議員的想法,但他心裡十分清楚像黃向忠這一類人一旦認準一個「理」,那就是不撞南牆絕不回頭。為了實現自己的抱負與理想可以不顧一切,甚至是配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這種奮不顧身的品質往往被人們視作為一種美德。然而在現實之中這種「美德」卻並沒有多數人想像中的那麼完美。特別是當這種「美德」與固執己見相結合後,那除了被詩人津津樂道的「英雄主義情懷」外,就只剩下了麻煩。

    因為顯然在這些人地眼裡,總認為既然自己是「忠」,那與自己持有不同觀點者就一定是「奸」。並由此推論,既然自己是「一心為公」,那與自己政見不同者就一定是「一心為私」。在這種狀態下,你根本就不能指望他們能聽得進其他不同意見。因此,此時的王夫之也只得苦笑著回頭反問道:「難道白老您認為在下能阻止得了他們嗎?」

    「是啊,白老。您又不是不知道這些人的脾氣。在他們眼裡您要是不符合他們,那就是庸人;您要是阻止他們,那可就成奸佞小人了。所以啊,咱還是老老實實地作群庸人算了。」一旁的戴建半開玩笑著說道。頓時就引來了其他人一片哄笑。

    「戴公子說的是,這幫窮酸,整天就只知道揮筆桿子,打嘴仗。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被選上來的。」一個商會出身的議員跟著附和道。

    「哎,你還別說,這種人一般都能言善辯的很。你要是同他們在大街上開壇對辯,估計往來的百姓多半會聽他的,而不會聽你的。」戴建嘿嘿一笑道。

    耳聽戴建這麼一說,那商會出身的議員當即就不屑地反駁道:「不錯,若論耍嘴皮子,咱確實耍不過他們。但國家大事能靠耍嘴皮子耍出來嗎?真要到關鍵時刻靠的還不是這個。有了這個咱就算不發話,也照樣有人會代咱說話。」那議員說罷便將一個滿鼓鼓的荷包丟在了桌子上。

    眼見此人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戴建心頭不由得就來了火。正當他想要以刁鑽的話語給那人以下馬威之時,卻不想被人輕輕地拍了拍肩膀。戴建回頭一看卻是王夫之正衝著自己微微搖著頭。與此同時,白議員也輕咳了一聲及時發話道:「李威,你這是幹什麼!要比財,去商會比去!這裡是議會,是你撒野的地方嗎?!」

    給白議員這麼一喝,那李議員當下就沒了聲響。卻見他灰溜溜地收起了錢袋,滿臉通紅地坐到了角落裡。原來這白議員乃是香江商會的董事之一。與陳家還有幾分姻親關係。他這一發話,在場商會出身的議員當然是不敢再有聲響。

    面對這種架勢,王夫之還是一如既往地鎮定自若。就他本人看來,剛才那李姓議員的本質,正如其所言,議會地基礎就是一個「錢」,議會根本就沒資格與內閣分庭抗禮。如果沒有「錢」,中華朝的議會可能已經淪為了清議的場所,最終名存實亡。

    「錢」這個無比粗俗地東西,卻賦予了中華朝議會無上的權力與生機。對於一個飽讀聖賢之書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一個極大的諷刺。但王夫之卻並沒有責怪這種情況的意思。在他看來恰恰正是這種「功利性」保證了議會「天下為公」地原則。

    正如戴建先前所言,不少人為世間「非忠即奸」的人,往往能言善辯,再加上那種令人激奮的「書生意氣」,可謂極富蠱惑力。別說普通百姓了,就算是帝王,在面對這種人時都無法不心動。因為這些人確實是一心為公,也確實忠心耿耿。若在以前,光是這兩條就足以讓帝王破格提拔一些人了。然而,調子唱得高的,手段不一定高。再高尚的目標,如果在操作中沒有實際地效果,不僅毫無意義,甚至還可能帶來災難。這一點歷史上已經不止一次用血與淚來證明了。雖說在中國的歷史上從來不乏這一類的前車之鑒,但相同的錯誤還是一再地被重複。畢竟是人總是會有慾望的,一旦帝王的慾望被挑動,那他就會被說動。

    相比說服帝王一人,想要以能言善辯、誇誇其談來說動由四、五百人組成地國會,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雖說三國時有諸葛亮舌戰群雄,但當時的諸葛亮實質上要說服的也只有吳王一人而已。人越多,慾望也就越大,情況當然也就越複雜。因此國會往往更在乎的是實際的效果,而非冠冕堂皇的目標。這也使得黃向忠等人在國會之中注定難以得到他們所期望的重視。

    「而農,你說黃太沖那裡會怎樣對付黃向忠等人呢?」坐在八仙桌旁地戴建打斷了王夫之的思路道。

    「戴兄,你認為太沖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嗎?」王夫之端起了茶碗幽幽的問道。

    「以黃太沖得性格,他當然不會去同這樣幾個小角色計較。只不過,有道是一犬吠日,百犬吠天。」戴建說到這裡故意壓低了聲音道:「而農你沒發現嗎?楊光先那夥人這段時間四處走動的特別勤快,而且他們的一些觀點同剛才來的那三人也是大同小異呢。」

    聽戴建這麼一說,王夫之不禁也跟著皺起了眉頭。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鎮定道:「就算如此,陛下也不會允許任何一方胡來的。」

    「嗯,這倒也是。寧人抨擊朝政這麼多年,朝廷也沒把他怎樣。」戴建回頭看了看顧炎武點頭道。一旁的顧炎武卻像什麼都沒聽到似的自顧自地喝著茶。

    「那是因為『不以言罪』是我朝的立國之本啊。」王夫之頗有感觸地說道:「一個人如果發表了侮辱、誹謗、煽動之類的言論,自然有朝廷的律法進行懲罰。但朝廷如果因為一個人與朝廷持有不同的觀點,而治罪於其,則無疑是在防民於口。當然也就不會有我等現在國會論證的機會了。同樣的如果一派政黨因他人與其政見不同,就可肆意打壓對方,則說明此黨已然可以隻手遮天。如果真出現這樣的情況,恐怕頭一個站出來阻止的就是女皇陛下。」

    「而農你說得對,這正是陛下的英明所在啊。」戴建聽罷連連點頭道。其實他也十分清楚東林黨之所以能生存至今,同女皇的庇護也有著一定的關係,否則依照中原歷朝的黨爭經驗,東林黨早在十多年前就會被打為「亂黨」了。

    「說到底,還不是在為皇家的龍椅著想。」顧炎武咋了口茶水點穿道。

    聽完顧炎武的話語,王夫之與戴建二人面面相覷後,不約而同地都露出了苦笑。卻聽戴建歎了口氣道:「寧人,你說話難道不能用一下敬語。」

    「用敬語與不用敬語的區別只是修飾而已。反正意思還不都一樣。相比之下,我更感興趣的是而農剛才對黃老的看法。」

    顧炎武說到這裡,回過頭向王夫之問道:「求中華朝的長生不老,而農你認為這世界上真存在長生不老的朝代嗎?」

    給顧炎武這麼一問,王夫之與戴建都愣了一下,卻見戴建當即便瞪著眼睛壓著聲音向顧炎武警告道:「喂,喂,就算朝廷不以言罪,你也收斂一點行嗎,你這麼問不是存心為難而農嗎?」

    「既然是治學,那當然就得打破沙鍋問到底。如果連核心問題都不敢涉及,那研究還有什麼意思。」顧炎武瞥了一眼戴建後,又進一步問道:「既然說人尋求長生不老,是可望不可及的事。那一朝一代又基於什麼能肯定能尋求得到永恆的統治?」

    面對顧炎武不肯鬆口的追問,王夫之一瞬間也是思緒萬千。不可否認,顧炎武的問題確實犀利,在一般狀況下,實在是難以讓人回答。但王夫之的內心深處卻有著一個聲音在不斷地提醒著一個答案。卻見他低頭想了想後,終於緩緩地呢喃道:「沒有永遠的中華朝,只有永遠的華夏。」

    王夫之的聲音雖輕,但顧炎武與戴建卻都聽得真真切切。兩人似乎都沒想到王夫之會說這樣的話。顧炎武更是低下了頭,像是思考著什麼。正當兩人想向王夫之進一步探問時,屋外卻響起了莊嚴的鼓聲。原來是開會的時間到了。先前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的議員們頓時就打起了精神,一邊整著衣服一邊邁著從容的步伐向著議事大廳走去。惟有顧炎武似乎對外界的鼓聲並不在意。

    而當王夫之起身從顧炎武身邊走過時,卻聽他輕聲補充了一句道:「剛才的那句話,是女皇陛下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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