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陳家明的敘述孫露當場就陷入了沉思,前一刻她還在為中華朝可能出現的工業勞動力過於密集而感到擔憂,後一刻陳家明卻向她描述了一個工業勞動力緊缺的現狀。孫露知道自己的憂慮源自後世的經驗之談,而陳家明的敘述則是赤裸裸的現實。
一方面是工廠主、地主血腥的壓搾致使百姓選擇逃離城市工廠、回到鄉村間恢復原有的小農生產模式。另一方面則是工業勞動人口的銳減讓帝國的工廠主、地主更為變本加厲的採取各種卑鄙殘忍的手段迫使百姓「自願」的出賣自己。眼前的「最高工資纖度」和《濟貧法》不過是中華新興的資本家們將其剝削手段合法化的首次嘗試而已。
然而這個看似惡性循環的過程,在歷史上卻是之後數個世紀內人類歷史的真實寫照。直到大工業時代降臨,規模不斷擴大的勞動過程的協作形式日益發展,科學日益被自覺的應用於技術方面,土地日益被有計劃的利用,勞動資料日益轉化為只能共同使用的勞動資料。通過掠奪和壟斷這一轉化過程的全部利益的資本巨頭不斷減少,貧困、壓迫、奴役、退化和剝削的程度不斷加深。最終,生產資料的集中和勞動的社會化,達到了同它們的資本主義外殼不能相容的地步。最終外殼爆炸,金融危機、世界大戰等等一系列的災難也隨之一並湧了出來。
而對於孫露來說她和中華帝國此刻不過是剛剛站在了資本主義世界的門檻之前。雖然明知往前跨一步就是那血腥而又骯髒的深譚,但孫露還是不得不帶領自己的祖國往下跳。因為她心裡十分清楚,就算現在拒絕資本化,日後還是會被歷史的大潮捲入資本的深譚之中。而到那個時候浮沉就由不得中華自己做主了。正如在封建時代的幼年期,逃跑的奴隸中誰會成為主人,誰成為僕人的問題,多半取決於他們逃出來的日期的先後。在資本主義的幼年期,誰成為剝削者,誰成為被剝削者,大致也取決於進入資本深譚的前後。對於瞭解歷史進程的孫露來說,此刻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利用自己所掌握的認識,來為中華帝國減緩由原始積累帶來的痛楚罷了。
就在孫露沉思之際,坐在她身旁的楊禹軒倒也跟著一起開動起了腦筋。卻見他側著小腦袋想了想之後,突然打破了沉寂道:「哎呀,要是有父親書裡寫的那些神氣的機器就好了。只要幾個工人操縱一下,機器就會自己織布、自己打鐵、甚至自己割麥子。那該有多好啊。「
小皇子的一席話語讓在場的三位臣子聽罷都不由自主的宛然一笑起來。在他們看來楊禹軒的話語未免孩子氣了些。這天下間哪兒會有什麼自己織布、自己割麥子的機器。又不是《三國誌》裡諸葛亮的木牛流馬。想來小皇子在這方面倒是繼承了他父親那好奇思妙想的習慣。然而出乎眾臣意料的是。女皇在聽完皇子那略現稚氣的建議後,非但沒有責怪於他,反倒是十分認真的點頭道:「軒兒,你說的沒錯。等有了這些神奇的機器,今天困擾大家的許多問題都會隨之迎刃而解。只不過我們目前還無法造出那些機器。這還需要更多像你父親那樣的科學家努力研究才行。」
「是啊,殿下。這造機器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就拿那蒸氣機來說吧。我朝自立國之初起便已經開始著手研究,科學院也出過不少樣機,可直至今日也沒有哪兒一台機器真正放到場子裡幹活。由此可見,用機器代替勞工的想法雖好,但卻難以解決我朝工業燃眉之急。」黃宗羲趕忙附和道。
耳聽黃宗羲提起了蒸氣機,孫露也不禁在心中暗自歎了口氣。在來到這個時代之初,她從未想過製造蒸氣機竟然會是這麼一件困難的事。光有理論,光有創意,並不足以製造出真正能投入實際生產的蒸氣機。冶煉技術、機械加工工藝等等之類的技術瓶頸無不阻礙著蒸氣機的製造研究。面對如此現實,孫露也不得不承認與其說是蒸氣機讓一個國家進入大工業時代,不如說蒸氣機被造出的本身就代表了一個國家的整體技術水平已經達到了工業革命的技術水準。而對於在科學技術上領先世界的中華朝來說。想要引進別人現成研究好的成果已經是不大可能的事了。日後的機械研究多半還得靠中國人自己的努力。正如黃宗羲所言蒸氣機是解不了燃眉之急的。
既然機械暫時還無法替代人力,那解決問題的關鍵還是繞到了「人」的身上。對此孫露不由皺起了眉頭詢問道:「既是勞力短缺,那不如從海外引進一些勞工如何?」
「這……」面對女皇的這項建議,在場的三位臣子不由都楞了一下。緊接著為難的神色就立即寫在了他們的臉上。而正當黃宗羲與羅勝在心裡盤算如何向女皇解釋此事之時,陳家明倒是極為乾脆的當著孫露的面否定道:「陛下,這可萬萬不可啊。」
「哦?陳卿家為什麼會這麼認為?卿家剛才不是說目前中原緊缺勞力嗎?」孫露微微揚起下巴問道。在她想來從海外適當的引進一些勞力也未嘗不是個辦法,竟中華朝目前的人口僅一億多而已,在疆域上卻遠遠大於她所來的那個時代。而以外來勞工替代部分危險又高強度的工作,既能滿足帝國在手工工場時代對大量一線工人的需求,同時也能提高國內國民的勞動福利。
然而孫露的臣子顯然並不這麼想。卻聽陳家明跟著便抱拳進言道:「陛下,有道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從海外引入勞工固然能解中原的燃眉之急,但這些人畢竟都是些外邦人,時間一長難保他們不會萌生異心。再說工人做的都是技術活,萬一給人偷學了去怎麼辦?不瞞陛下,臣等與國會議員也曾商討過此事,可最後絕大多數的國會議員都不同意這麼做,因為臣等實在是不放心將帝國工業的命脈交給外邦人啊。」
「陛下,陳會長所言極是。」羅勝跟著附和道:「眾所周知,越熟練越有經驗的工人對工廠越是重要。有外邦人去做那些繁重的工作,固然能夠讓我中華百姓坐享其成。可細想一下。如果我中華的工廠之中熟練的技術工人都是外邦人,而我中華的百姓卻只會守在田里種地,那將是一副讓人多麼憂心的場景。」
陳家明與羅勝的這番話倒是讓孫露微微吃了一驚,她沒想到中華朝的那些個財閥們竟然也開始有了技術保護的理念。當然孫露也不得不承認陳家明與羅勝的進言確實有一定的道理。畢竟技術是靠慢慢積累起來的。而今那些進行簡單操作的勞工正是日後龐大的工人階級的先驅。正如羅勝最後所說的那樣,將工業社會的基礎交給外邦來的奴隸確實要冒上極大的風險。這讓孫露不由的想到了後世美國的黑人種族問題。亦有些明白了為什麼當初英、法等老牌資本主義國家會情願在本國大量的使用童工、殘酷壓搾本國的工人,也不願從亞非地區引入更為廉價的、順從的奴隸。
想到這裡,孫露只得無奈的歎了口氣,而一旁的黃宗羲則適時的上前進言道:「臣等知道陛下您向來心繫百姓,體恤民情,不願看到老百姓受到委屈。可有道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既然帝國的工業要發展,總得有人去工廠裡做工,所以還請陛下以大局為重,三思而行。」
面對臣子們的殷切,孫露知道相關的協議他們早在進宮前就已經與國會的那些議員達成了共識,只要自己點頭,或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默不作聲,這些法案便能在無聲無息眾順利通過。而平民百姓甚至都還來不及得到消息做出反應,就已經不得不面對已成事實的法律條款了。一瞬間孫露覺得自己手中的毛筆彷彿有千斤之重。在猶豫了片刻之後。孫露還是把筆一擱,將草案還給了黃宗羲等人道:「諸位卿家的意思朕明白了,不過這些草案中確實存在了一些不合理的條款。諸位還是先將草案拿回去修改,待覺得內容差不多後再拿給朕看吧。」
眾臣見女皇退回了草案,多少有點失望。不過女皇畢竟只是要他們修改草案,並沒有否決草案,這讓黃宗羲等人覺得事情還是有轉機的。於是三人當即便順從的接過了草案,向女皇行禮道:「是,陛下。臣等下去之後一定認真修改草案中的不合理之處。」
「嗯,那一切就拜託諸位了。」孫露點了點頭道。可正當她在心中暗自調整情緒之時,御書房外忽然響起了董小宛恭敬的稟報聲:「陛下,殿下上課的時間到了。」
「是嘛,時間過得還真快呢。」回過神來的孫露感歎了一聲後,便回頭向兒子囑咐道:「那,軒兒,你就先去上課吧。」
「是,母親。」雖然楊禹軒十分希望能夠繼續聽母親與幾個大臣繼續講下去。但他還是二話不說的起身告辭了。因為之前的軍校生涯已經讓他養成了嚴格按作息時間表學習生活的習慣。
而在另一邊目送兒子消失在門後的身影,孫露很快就將思緒又拉回了政務之上,卻見她跟著便向陳家明詢問道:「陳卿家,我們現在來談談國債的事吧。香江銀行為朝廷發行國債的事進行得怎樣了?」
「哦,這就是新印製的國債?」孫露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的債券放在陽光下照了一照。這是一張十六開大小,色彩微微泛黃的紙張,仔細觀察一下還會發現上面還密佈著猶如織紋一般的底紋。紙片的正面用特製的朱紅色墨水印著債券的面額、年份與香江銀行的標誌等基本信息。背後則是中華帝國皇室的標誌五爪子盤龍,以及『奉旨印券,籌款報國』等字樣。整張債券摸上去手感細膩,看上去印刷精美,特別是那條盤龍乍一看起來栩栩如生,身上的鱗片與毛髮雖細如髮絲,卻也根根可辨。這使孫露打心底裡對古代的工藝技術充滿了敬佩。同時亦感到迷惑,為何這種精益求精的精神到了後世反倒失傳了呢?
「陛下,這券子您還滿意嗎?」眼見女皇看著國債默不作聲,陳家明不由小心翼翼的問道。
「好!簡直印得太好了!陳卿家這次真是辛苦你了。孫露連連誇讚道。
「陛下過獎了。能為朝廷與陛下您效勞是臣的榮幸。」陳家明謙遜的還禮道:「再說國債代表著國家的信用,是朝廷與百姓之間的契約,當然不能等閒視之。一定要用上好的紙張與複雜的印刷工藝才能防止不法之徒對其進行偽造。」
「這麼說來這張債券是經過特殊處理的咯?」孫露饒有興趣的問道。在她看來如果中華朝的印刷技術真的能作到一定的防偽效果的話,日後發行起紙幣來恐怕就能方便得多了。
「是的,陛下。製作這樣一張債券得要經過二十四道工序,其中每一道工序都有專人製作,而且工序與工序之間互相獨立。雖然這麼做會提高製造成本,但比起這張薄紙所代表的價值來,這點成本還是極為值得的。此外,司法院與商務部也在著手擬定相關的法案來嚴懲債券偽造者。」陳家明自信的說道。
「那相關法案制定得怎樣了?」孫露把玩著手中的債券隨口問道。
「回陛下,司法院與商務部都認為應該對偽造債券者進行嚴懲,就像處罰私鑄錢幣犯那樣將他們絞死。」一旁的黃宗羲表情嚴肅的說道。
「絞死?」孫露抬頭問道。
「是的,陛下。並且民間多數人也認為對於私鑄錢幣、偽造債券罪犯要施以重刑。對這樣的犯罪絕不赦免、減罪,即使是皇親國戚、功臣猛將,犯了,都不得被赦免!」黃宗羲斬釘截鐵的說道。
「哦,這麼說來,這些個『金融罪』豈不是與『十惡之罪』不相上下了嗎?」孫露聽罷不置可否的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