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恆忠的一席高談闊論在朝鮮君臣聽來頗為可笑。現場幾個年長的大臣甚至還露出了不屑的冷笑。但島津恆忠卻並沒有在意,卻見他清了清嗓子跟著說道:「諸位可能並不贊同在下的觀點。可請諸位設身處地的好好想想,現在的朝鮮有像中華朝那樣允許百姓談論時政嗎?或是說允許讀書人在報紙上寫文章批評朝廷。似乎不是吧。在下聽說朝鮮嚴禁私人開設報館、印刷書籍。在人言方面管教得十分嚴厲。但是至今為止貴國已經不止一次發生亂民暴動。而中原卻並沒有像有些人想像的那樣發生動亂。相反中華軍這次還戰勝了韃靼人佔據了北方大片草原,不是嗎?」
在自己的宮殿裡被一個倭人如此數落本國的情況,讓一向心高氣傲的朝鮮士大夫們暴跳如雷。有幾名大臣當場就跳了起來想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好歹的倭狗。但他們的舉動卻再一次被李淏給阻止了。卻見他鎮定自若地向島津恆忠反問道:「看來特使閣下十分讚賞中華朝的這種作風?」
「陛下,在下並沒有誇耀中華朝的意思。在下舉此例子只是想讓某些大人明白,那種慢慢等中華自己崩潰的想法是絕對不可取的。因為在那之前我等早已被那頭惡龍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島津恆忠神色凝重地警告道。
這一次島津的話引起了在場不少大臣的共鳴。就連剛才想要揍他的幾個大臣這會兒也跟在後頭點頭附和起來。可是緊接著就有人提出了異議道:「但是中華朝真的很強啊。僅憑我們兩國的實力能戰勝天朝嗎。可別忘了貴國江戶城被火燒的前車之鑒啊。」
「就是,與其這樣毫無準備地貿然出兵還不如從長計議更穩妥。」
「對,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發展自身的實力,而不是去拿雞蛋碰石頭。」
三言兩語間房內的氣氛有發生了集聚變化。這也正反映出了當前李朝上下矛盾的心態。一方面他們對中華朝充滿敵意,總是幻想著中原有大亂的一天。故而才會收留所謂的前明遺老遺少,妄圖在中原變天之際有所圖謀。可另一方面他們又打心眼裡對中華朝的武力心存畏懼,表面上不敢有任何輕舉妄動。
不過今日前來的島津恆忠可不會給朝鮮人留什麼面子。他這次的任務就是說服朝鮮方面給予薩摩諸藩更為實際的幫助。只聽他提高了嗓音譏諷道:「諸位難道認為躲在家裡埋頭苦幹就能追上中華帝國了嗎?」
「混蛋,你又想說什麼!」忍受不了島津恆忠一再挑釁的朝鮮大臣暴跳如雷道。
「這位大人您別激動。在下只是說明事實罷了。」島津恆忠禮貌地一點頭,不穩不火地說道。此時的他儼然已經有了一種諸葛亮舌戰群雄的感覺,讓島津恆忠渾身都散發著一種自信的氣息。
「退下!讓特使說下去。」李淏不容質疑地命令道。
「謝陛下。」島津恆忠恭敬地朝李淏磕了個頭繼續說道:「在下聽聞陛下登基以來勵精圖治實施新政但效果卻一直欠佳。想必諸位大人應該已經意識到問題並不在朝鮮本身,而是在中華朝的身上。眾所周知中原不僅物產豐富,而且人口眾多,其熟練的工匠更是數不甚數。瓷器、絲綢、茶葉這些來自中原的貨品每年都會從日本、朝鮮換走無法記數的銀子與物產去中原。」
「可是我們朝鮮有人參。朝鮮人參的價值是中原人參所不能替代的。」一個大臣自豪的說道。
「對,不僅是人參,朝鮮的銅器、漆器也是質量上乘。」另一個大臣附和道。
可島津恆忠對此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兩位大人說得沒錯。朝鮮參確實價值連城,朝鮮的銅器、漆器等工藝品也製作精良。可恕在下冒昧的問一句,朝鮮參再貴能貴過中原的絲綢與瓷器嗎?而製作銅器、漆器是需要原材料的。朝鮮的礦藏有中原豐富嗎?從提取白銀用的水銀到鑄造銅器用的銅礦、從製造火藥用的硫磺到打造鉛彈用的鉛礦石,樣樣都要從中原進口。諸位大人應該都清楚中華朝對這些礦石、金屬等材料出口管理十分嚴格,賣給我們的價格往往也是貴的離譜。這樣一來不管是民用的銅器鐵器還是軍用的火器刀槍,我等的造價都要比中原貴上數倍。因此我等無論怎麼努力都不可能超越中華朝,相反卻會平白讓華人賺去大把大把的銀子,甚至直接控制我等的民生社稷。」
在島津恆忠一番分析下,剛才還一臉振奮的朝鮮大臣們立刻就沒了聲響。不可否認,資源匱乏是朝鮮最大的弱點。這個國家有時甚至連基本的農副產品都不能自給。而島津恆忠則趁勢追擊道:「在下知道這些事情讓諸位大人覺得很沮喪,但這卻是不爭的事實。其實日本也面臨同樣的問題。畢竟我等彈丸小國不可能與他堂堂的天朝上國相提並論。如果我等繼續這樣按部就班下去,就會越來越依靠中原,直到被中華朝給徹底吞併。唯一擺脫這一命運的辦法就是抗爭!」
「抗爭?就是說與中華朝開戰嗎?」李淏挑了挑眉毛問道。剛才島津恆忠的一席話語已經聽得他熱血沸騰。若是在十年前李淏或許當下就會拍桌子下令與倭國結盟出兵對付中華朝。但對而今已成國王的他來說,有著太多的東西需要考慮。特別是面對像倭國這樣特殊的盟友。
「嗨咿,陛下我們要用武力讓華人明白,我們並不是什麼都不瞭解的傻瓜,也不是被他們在家門口架幾門大炮就會嚇得瑟瑟發抖的懦夫!」島津恆忠激動地說道。
「既然要與中原開戰,想必令尊那裡早已擬訂好作戰計劃了吧?」李淏跟著問道。
一聽李淏問到作戰計劃,島津恆忠立刻就來了精神。卻見他屁顛屁顛地往前爬了幾步從懷裡摸出了一封書信道:「這是家父的親筆書信,請陛下過目。」
一個太監連忙接過那書信恭敬地轉遞給了朝鮮王。只見李淏認真地將整封信看完後,欣然問道:「這麼說令尊等希望孤出兵遼東?」
「嗨咿!陛下的大軍出兵遼東,薩摩與長州等番的水師出兵琉球、台灣。南北夾擊之下中華朝必然會首尾難顧。」島津恆忠自信的說道。
聽到這裡李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就書面上來說倭國的建議並不算過分。特別是他們的主攻方向是琉球對朝鮮半島並無威脅。不過面對這些紙上談兵的內容,李淏可不會如此輕易地就相信。卻見他將書信一合抬頭問道:「計劃是不錯。只不過特使閣下剛才也說了,我等在實力上難以與中華朝抗衡。怕只怕一但中國人從突襲中反應過來進行反擊,我等將難以招架。」
「陛下,如果中華帝國本身就處於混亂之中呢?」島津恆忠邪邪一笑道。
「特使先前不是說過中華朝現在政局穩定嗎?既然如此又何來混亂之說?」李淏疑惑地問道。
「嗨咿!陛下如果我們光是坐在那裡等中原大亂,那自然是在守株待兔。可如果我們積極行動,情況就會大為改觀。」島津恆忠一字一頓地說道。
「怎麼個積極行動法?」李淏探身問道。
「陛下,恕在下目前不能告知您更多的詳情。」島津恆忠略帶歉意地說道。待見朝鮮君臣狐疑後,他又跟著補充道:「其實,家父等並不是希望陛下即刻就向天下表明同我等的同盟關係。家父認為陛下目前還是繼續保持之前表面上的含蓄,暗地裡則加緊擴充軍備,以迎接即將到來的時機。」
「時機?」李淏似乎覺察到了一絲異樣。而島津恆忠則帶著詭異的表情保證道:「嗨咿!那將是來自神的審判。」
對於這個時代許多國家來說神都是不可褻瀆的。信奉神道教與佛教的倭國尤為如此。正是這種對神的虔誠,讓此刻躺在燕京城倭國會館的田川次郎輾轉難側。自從四年前同哥哥鄭森京都一別之後,田川次郎就一直同他的那些「同志」們過著四處躲藏的流亡生活。直到一年前他們才擺脫了幕府走狗的追蹤在秦津更換了新的身份。不過平靜愜意的生活並沒有持續太久。作為尊皇攘華的志士,他們很快就接到了新的任務。即喬裝打扮成使節隨一支佛教遣華使潛入中原。由於田川次郎能說一口流利的閩南口音的漢語,因此他順理成章地就被安排做了使團的翻譯官,化名為黑田秀夫。事實證明,這一招十分有效。使團並沒有引起中華朝的注意便順利地進入了燕京城。
而今田川次郎等人所要做的就是乖乖地待在會館等待上頭髮布下進一步行動的指示。順風順水的行動進程固然是讓田川次郎覺得欣慰。但他同時又總是覺得忐忑不安。生怕自己的行動會連累那些無辜是僧侶們,特別是那位德高望重的海慧法師。
害死高僧是會招菩薩嫉恨的吧。雖然自負為意志堅定的攘華志士,躺在床上的田川次郎還是忍不住如此這般的想到。正當他翻來覆去難以入睡之時,從窗外傳來了一陣若隱若現的頌經聲。不知為何,在聽了這聲音之後田川次郎先前焦躁的心情頓時就平靜了下來。於是他當即便不由自主地從塌塌米上爬起,尋著那在夜空中飄蕩的梵音來到了僧侶們住宿的別院。果然,正如田川次郎預料的那樣,那位虔誠的頌經者正是海慧法師。
就在田川次郎忘乎所以地沉浸佛的世界中時,頌經聲忽然停歇了。從竹林的深處傳來了一個沙啞而又和藹的聲音:「施主進來坐吧。」
給對方這麼一提醒,田川次郎的臉頰不禁微微發燒起來。卻見他頗為尷尬地走進小院向法師行禮道:「法師對不起,打擾您頌經了。」
「原來是黑田君啊。坐吧。」法師微笑著邀請道。雖然被尊稱為法師,但海慧本人看上去卻只有四十來歲。當然也有人說他已經有七、八十歲的高齡了,只是法力高超才能保持年輕的容顏。不管那些傳言是真是假,至少在田川次郎眼中海慧法師絕對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因此面對這樣一位高人田川次郎就像是個孩子般手足無措地鞠了躬道:「嗨咦。」
「黑田君你不必拘謹。其實應該是貧僧向你道歉才是。是貧僧的頌經聲打擾了黑田君你休息呢。」海慧法師爽朗地笑道。
「不,不,不。法師您可別這麼說。您頌的經真好,我是說您的聲音十分慈祥,讓人聽了心情安寧。」田川次郎連忙解釋道。
「黑田君你心緒不寧嗎?」海慧法師隨口問道。
「有些吧。」田川次郎黯然地點頭道。凶險而又未知的任務,難以聯繫的家人,以及他自己那特殊的血統。沒一件事對田川次郎來說有時都像是個死結。但他卻並不想將這些事訴說給海慧法師聽,畢竟這些事情牽涉重大。任何一個無關的人知道這些事情都可能為他帶來不必要的災難。想到這裡他整了整思緒,強裝笑容扯開話題道:「不過聽了法師的頌經心情好多了。法師那是什麼經文?」
「是金剛經。可以用來驅魔。」海慧法師淡然的說道。卻又像是一針見血直指田川次郎內心所想。
「金剛經?驅魔?」田川次郎低著頭喃喃地問道。
「是的驅魔。我們每個人心中都存有心魔。只有佛祖才能解救眾生。」海慧法師雙手合十頷首道。
「法師你說得沒錯。」田川次郎連連點頭道。此刻的他儼然已經將佛視做了解決一切問題的避風港。卻見他目光順勢就落在了一旁擺放的一個佛龕之上。那是一隻製作精美的紫檀佛龕。雖然罩著鮮紅色的絲綢,田川次郎還是隱約瞥見了裡頭供奉的佛像。似乎是一尊用黑玉雕琢的佛像。出於好奇心的驅使,田川次郎當即微微欠身詢問道:「法師這大概就是要獻給天朝的佛像吧。」
「不錯,這尊彌勒佛是金閣寺一位高僧收藏的至寶,這次特囑咐貧僧護送來中土獻給天朝。」海慧法師自豪的說道。
一聽是來自金閣寺的寶物田川次郎的心就更癢癢了。卻見他下意識地伸手就要去掀那塊絲綢想要一睹聖物的尊容。卻不想他手還未碰到絲綢的邊角,海慧法師就以極其嚴厲的語氣呵斥道:「不得無理!」
川次郎連忙將手給收了回去。見此情形,海慧法師這才臉色稍晴,雙手合十道:「阿彌佗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