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卓特巴巴圖爾冷著臉不置可否地緊盯著眼前站著的捷利亞寧,過了半晌之後他終於決定給這個紅毛一次解釋的機會,開口問道:「軍師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眼看卓特巴巴圖爾如此提問,捷利亞寧知道自己這關過了。於是他邊在心中長長舒了口氣,一邊則在腦中飛快地整理思緒道:「尊貴的可汗,不可否認我們在白天遇到了一次令人沮喪的挫折。但是根據我的觀察,這次比賽我們並不是輸在槍法上,而是輸在武器使用上。可汗您應該也注意到了吧。當時是那個土著使用的是事先用紙張包好火藥和鉛彈。這樣做能有效地控制火藥的用量和殺傷力。老實說,這真是一個巧妙得不能再巧妙的主意,同時也是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主意。」
「嗯,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們的火槍手學滿人那樣把火藥和鉛丸用紙裹起來,也能像他們那樣打得又準又快嗎?」卓特巴巴圖爾狐疑地問道。他可不相信一張紙能有那麼大的效果。
「回可汗,就在剛才我已經讓下人嘗試過用這種方法裝彈,效果十分明顯。可汗要是不信的話,我這就讓下人給可汗表演一番。」捷利亞寧一臉媚笑地建議道。他知道以准葛爾汗的水準,同他將火藥的配製絕對是在浪費時間。惟有直白明瞭的現場演示才能讓這個多疑的韃靼相信自己。不過這一次卓特巴巴圖爾並沒要求看現場表演,而是示意他繼續說下去。於是,捷利亞寧當即便騎驢下坡著保證道:「英明的可汗您大可放心,等我們回准葛爾之後,相信經過傳教士悉心配製而出的紙彈絕會比土著強上百倍!」
聽了捷利亞寧如此這般的花言巧語,卓特巴巴圖爾的心情總算是輕鬆了不少。不過他心中疑慮卻並沒有跟著消逝。就算他對火器並沒多少研究,這位蒙古王汗也不會輕易地相信,白天的比賽差距真的只在幾張薄紙之上。於是他跟著便眉頭一皺,向捷利亞寧追問道:「可是軍師,你說過燧發槍是世界上最新式的火器。只有俄羅斯公國才擁有。但今天白天滿人使用的不正是燧發槍嗎?」
給卓特巴巴圖爾突然這麼一問,捷利亞寧一時也不禁語塞。先前他光考慮了如何解釋白天比槍失敗的事情。卻忘記了燧發槍一事。原來沙俄這一年來「提供」給准葛爾部的火槍主要都是落後的「火繩槍」。出於對蒙古人的忌諱和利益的驅使,捷利亞寧只向卓特巴巴圖爾提供過一小部分燧發槍以吊其胃口。此外他還將這種已然在華歐大陸逐漸普及的武器吹噓得天下無雙,只他沙俄一家才有。可誰知現在蒙古草原上一個並不起眼的部落就能隨便拿出一支燧發槍來。這可讓捷利亞寧先前謊言像窗戶紙一般一捅就破了。
果然,眼見捷利亞寧的神色恍惚不定,卓特巴巴圖爾的面色又跟著陰冷起來。卻聽他壓著嗓門向對方一字一頓地追問道:「軍師,我准葛爾大軍現在裝備的還只是火繩槍而已。若是滿人各個都裝備有白天所亮出的燧發槍,那軍師又當如何應對?!」
面對卓特巴巴圖爾厲聲責問,捷利亞寧只覺得自己手腳冰冷,背脊上卻又是濕漉漉的感覺。然而冷汗直流的他在此關鍵時刻,又一次急中生智道:「英明的可汗,您說得沒錯。如果滿人真的全都裝備燧發槍的話,那對於准葛爾來說確實是個大麻煩。不過,可汗,這只是『如果』而已。要知道火器製造十分複雜。不是隨便哪兒一個鐵匠鋪子就能打造出的。再說,火藥、鉛彈的生產這都需要大量的礦物原料。那些滿人不過是一支四處流浪的遊牧部落,怎麼可能有能力自己造火槍。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們的槍一定是從南方的漢人手中弄來的。不是說他們曾與漢人打過仗嗎?就算戰敗了從戰場上得到幾支火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聽著覺得有那麼點兒道理的卓特巴巴圖爾並沒有就此做聲,但捷利亞寧卻還是毫不氣餒地趁熱打鐵道:「可汗,您想一想啊。如果滿人真的擁有那麼多火槍,他們還用得著在草原上四處流浪嗎?而那個土謝圖汗一看就是一個虛榮的人。如果他手上真的擁有那麼一支火槍隊的話,他會不拿出來向可汗您顯耀?」
「嗯,軍師說得是。不過不管那些滿人實力究竟如何,擺在那裡總是讓人瞧著不舒服。哼,等摸清了他們的底細,看本汗怎麼收拾他們!」卓特巴巴圖爾咬牙切齒地說道。
「可汗,不是說那些滿人與南方的漢人有仇嗎?不如我們就派人去向漢人告密,就說土謝圖汗收留了滿人。讓漢人來找土謝圖汗的麻煩。到時候這裡打得不可開交,不僅可以轉移漢人對天山的注意,我們還可以乘機吞併一些周圍的弱小部落呢。」捷利亞寧眼珠子一轉建議道。須知挑撥離間向來就是羅剎人的拿手好戲。否則他們又怎能靠著幾千人馬佔據西伯利亞的大片土地呢。再說自從那日在庫布勒哲庫堡見識了漢人的堡壘大炮之後,漢人便成了他心頭一個揮之不去的陰霾。因此捷利亞寧打心眼裡不敢去觸碰那個恐怖的帝國。但是如果有機會的話,他亦十分樂意看著小眼睛塔鼻子的東方人互相殘殺。
向漢人告密?!捷利亞寧的建議讓卓特巴巴圖爾忍不住猶豫了一下。他知道如果依照這個紅毛的話去做,確實能給准葛爾部帶來不少的好處。但是在內心深處他又下意識地對這個建議充滿了厭惡。這倒並不是說卓特巴巴圖爾有多麼的光明磊落。而是出於一個蒙古人的自傲。卓特巴巴圖爾由衷地不希望在這種事情上與漢人扯上關係。須知在草原弱肉強食,仰仗武力吞併洗劫其他部落算不了什麼。甚至還為會被當作強者受人欽佩。可要是借漢人的刀,來暗算他人。那不僅不是英雄所為,更是會成為蒙古諸部鄙視的對象。因此在思略了半晌之後,卓特巴巴圖爾最終還是理直氣壯的說道:「蒙古人的事情用不著漢人插手。此事無需多言!」
正當卓特巴巴圖爾義正嚴詞地回絕捷利亞寧之時,另一邊作為獲勝者的多爾袞同樣以自己腿傷為由謝絕了土謝圖汗的邀請,頹自一人留在了帳篷裡。草原上的夜風夾帶著人們的載歌載舞聲傳進了帳篷。然而多爾袞那猶如刀刻般粗糙的臉龐上卻絲毫沒有因此流露出一個獲勝者應有的興奮。相反卻是顯露出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憂慮。
「阿瑪,原來你在這兒啊!」忽然間一個英氣勃勃的聲音打斷了多爾袞的思緒。多爾袞回頭一看,卻見自己的兒子正樂呵呵地站在門口看著自己。從這個角度望過去一席獵裝的多爾博儼然已經成了一個魁梧英勇的年輕勇士。恍惚間多爾袞甚至將養子就此當作了自己的胞弟多鐸。原來由於多爾袞一直以來都沒有自己的子嗣,因此多爾博其實是多鐸過繼給多爾袞的養子。如今五年多過去了,當年那個隨自己一起出關的十三歲少年,而今已然長成了一個十八歲的英俊青年。不管是相貌、舉止、還是才識都像極了「逝去」的多鐸。一時間一種前所未有的欣慰感就此在多爾袞的心中油然而生。
「阿瑪,你怎麼了?」看著父親有些古怪的表情,多爾博迷惑的問道。
「啊,沒什麼。」多爾袞收起了思緒,繼而半開玩笑著詢問道:「咱們的巴圖魯這麼快就回來了啊。莫不是抗不住輪番敬酒逃回來的吧。」
給父親這麼一說,多爾博把臉一仰自信的說道:「哪兒點酒算什麼!再多幾壇孩兒也不怕。只不過這麼好的日子,不和阿瑪喝幾杯怎麼行!」說罷,他便像是變戲法似地從身後拿出一個酒罈子晃了晃道:「阿瑪,今晚咱爺倆可要好好喝它一壇!」
「好!阿瑪,今晚就陪你喝這一壇!」多爾袞爽快的答應道。
滿人向來就嗜酒如命,更何況又有白天大好喜事在前。因此,只一眨眼的功夫,這爺倆就將一壇烈酒喝了個底朝天。卻見尚有些意尤味盡的,多爾袞掃了一眼酒罈道:「真是好酒啊。多爾博,這大概是土謝圖汗賞賜的吧。他還賞了些什麼給你?」
「阿瑪,這土謝圖汗好是大方,不但賞賜了好酒好菜給咱們。還特地賞了一匹駿馬,兩個女娃子給孩兒呢。」多爾博得意的說道。
「沒想到土謝圖汗如此器重與你。看來你小子今天艷福不淺呢。」多爾袞意味深長的說道。
「阿瑪,這是哪兒的話。孩兒把馬留了下來,至於那兩個女娃子,孩兒已經送給阿山和阿吉賴了。」多爾博輕描淡寫地說道。
「哦?」多爾袞先是楞了一下,隨即又哈哈一笑:「你小子,莫不是怕烏蘭生氣才不敢要那兩個女娃子的吧。」
「那些庸脂俗粉怎麼能和烏蘭妹子相提並論。」多爾博微微紅著臉說道。不他隨即很快又神色一正道:「阿瑪,這土謝圖汗賞賜我那麼多東西。說白了無非就想拉攏咱們為他賣命。不過依孩兒看來,現在草原上風起雲湧,誰都不可靠。咱們要想在草原立足關鍵還得靠自己。所以土謝圖汗賞的那兩個美人兒,孩兒是無福消受了。還不如送給阿山和阿吉賴做老婆,那兩個小子想女人都快想瘋了。咳,說起來,土謝圖汗還是太小氣了些。才賞兩個女人。他要是肯賞咱們千兒八百個女人,這樣一來大伙就都能討上老婆了。」
面對多爾博時而正經,時而又帶些幼稚的話語,多爾袞也是感慨萬千。由於當年出逃時太過匆忙,多爾袞所帶的八旗人馬當中幾乎清一色都是男丁。在逃亡的途中他也曾擄掠過不少女子回營地。後來又通過與周圍部落買賣購得了一些女子。然而,這點兒女子對八旗數千將士來說簡直就是杯水車薪。因而這些年來部落裡的丁口一直增長緩慢。而像多爾博之類的青少年,也只能一拖再拖到17、8歲都不結婚。對此饒是驍勇善戰的多爾袞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不過,多爾博能在這檔口上以下屬為重,確也能看出他成長了不少。於是多爾袞當即便跟著問道:「怎麼?你覺得土謝圖汗不可靠嗎?」
卻見多爾博當即就眨了眨眼睛道:「阿瑪,不也正是這麼想的嗎。否則現在幹嘛一個人守在帳篷裡呢。」
「就你小子心眼多。」多爾袞一邊笑罵,一邊又神色一凜長歎道:「老實說,今天白天阿瑪其實並不想接下那場比試的。無奈受人恩惠不得不報啊。」
「阿瑪是擔心白天的事情會得罪那個准葛爾汗嗎?」多爾博想了一下問道。眼見父親默不作聲地默認了之後。他又不服氣的開口道:「怕那傢伙做什麼。不過是仰仗著從紅毛那裡弄了幾條槍,尾巴就快翹上天去了。殊不知,他那兒點火槍兵還不及咱們當年一個堡壘中的駐軍來得多呢。他要是真敢來找咱們麻煩,咱們手裡的槍也不是吃素的!」
眼看著多爾博一臉不甘示弱的表情,多爾袞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咳,說起來咱們現在的情況其實也好不到哪兒去。當年從關內帶出來的槍如今還能使用的已經沒幾條了。火藥、鉛丸的數量也十分有限。怕就怕那土謝圖汗藉著這次的事情直接把咱們推去給他當擋箭牌。而那准葛爾汗的槍雖說不怎麼樣。可憑借的其一國之力再加上紅毛的助陣,咱們怕是耗不起啊。」
多爾博知道父親之所以會這麼說,並不是因為他懦弱或是膽小。而是因為父親捨不得讓僅存的這點八旗子弟為他人而送命。正如其所言現在的滿州部足確實是經不起消耗。於是他當即便向父親探問道:「阿瑪,那麼說咱們又要搬走了吧?」
「搬走?能搬到哪兒去呢。想來用不了多久草原之上就要永無寧日了。」多爾袞憂心忡忡的說道。
「阿瑪,您是說准葛爾會和土謝圖打起來吧。」多爾博摸了摸下巴接口道。
「這個難說。不過,我倒是有預感,用不了多久咱們的老仇家就會出現在草原之上了。」多爾袞感歎道。
「難道說准葛爾會得意忘形到去惹漢人?」多爾博吃驚的問道。
而多爾袞卻突然仰起了頭望著帳篷外南邊天空點點繁星,喃喃道:「孩兒啊,你還不明白。其實不管他們惹不惹漢人。依那個女人的脾性,她都不會允許有人在她的枕榻邊酣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