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百零八聲震耳欲聾的禮炮響撤天際,敖順號、敖欽號、敖閏號猶如蛟龍一般魚貫入海。當龐大的艦身滑入海灣的同時,海面上頓時就漸起了聲勢浩大的水花。巨大響聲應和著戰艦雄壯的身軀,使得遠處觀望下水儀式的老百姓由衷地爆發出一陣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更有甚,還有人自帶了傢伙前來慶祝。這邊海面上禮炮的硝煙尚未散盡,那邊堤岸上鑼鼓、嗩吶、鞭炮聲便此起彼伏的在人群中響了。
然而如此歡快的氣氛卻並不能感染到在場的每一個人。此時此刻就有兩伙衣著光鮮的男子正以複雜的目光觀察著海面上那三艘橫空出世的巨艦。他們便是早被李虎等人猜中的以德川光國為首的倭國特使和以宋時烈為首的朝鮮特使。雖然同為中華屬國的特使,也同是為了香江商會在本國的商務活動而來中國洽談。可怎奈兩國百年來的恩怨早已罄竹難書,除了在極其正規的場合兩國使者還能保持最基本的禮節外,雙方在更多時候都是處於冷戰狀態的。因此就算是在堤岸上看見了對方,兩伙人也是對對方採取無視的態度,但在心中卻不約而同的都泛起了一種複雜的情感。
「伊籐君,能看到如此壯觀的戰艦,我們這次的天朝之行真是沒白來啊。」望著海面上三艘氣勢洶洶的龍艦,年輕的德川光國一臉崇敬的用日語讚歎道。
「是啊,這大概是世界上最大的戰船了吧。真是太激動人心了!中華帝國真不愧為天朝大國啊!想來也只有中土才能做出如此氣魄悍人的藝術品啊。」搖著紙扇的伊籐仁齋跟著點頭道。
「嗯,那艘擁有黑色盤龍船首像的戰艦應該是世界最大的戰艦了。這可比我在雅加達看到的荷蘭人的洋船大出了三、四倍呢。這可不是什麼藝術品,是殺人利器,真正的殺人利器。」三井光一以專業的眼光打量道。
「三井君,你不覺得正是因為這種悍人心魄的煞氣,才使這三艘戰艦顯得更像是件完美的藝術品,不是嗎?日本的造船技術與天朝比起來簡直不堪入目啊。」德川光國越發激動的說道。
「德川君,論造船技術日本絲毫不比唐人、洋人差。製造大型戰艦的關鍵是錢!只要有錢再大,再強悍的戰艦都能被造出來。唐人之所以會造出如此壯觀的戰艦,與其深厚的國力是密不可分的。說實話,唐人造戰艦用的還不是日本的木頭。」三井光一一針見血的說道。
「唉,日本的國力怎能與天朝相提並論呢。人們都說大阪聚集了全日本的財富,可就算是傾大阪富商全力造出一兩艘巨型戰艦,也只能逞一時之快。戰艦炸沉了也就沒有了。而以天朝卻可以源源不斷的繼續造戰艦呢。」德川光國嘴上說得沮喪,可臉上的表情卻更多的帶著一股子不甘。
「德川君說的是啊。現在想起國內那幫整日叫嚷著要攘夷排華的狂徒,真是誠然可笑呢。不瞭解外界的情況,不學習外界的知識,只是一味的憑義氣用事,並不能救日本,只會給大和民族帶來更大的麻煩。」伊籐仁齋連連附和道。原本就醉心漢學的他在見識了中華帝國的強盛之後,已然在心中將全盤「漢化」視做了日本未來的出路。
然而在聽了伊籐仁齋的這番大論之後,先前面無表情的三井光一卻微微皺了皺眉頭。雖然他現在是在為親華的德川幕府做事。但在骨子裡三井光一與那些攘夷排華一樣對中華帝國充滿著排斥。消息靈通的他心裡十分清楚攘夷排華派並不像伊籐仁齋說的那樣只說不作。相反他們一直都在暗地裡做著努力。至少三井光一已經得到消息,薩摩藩已在其勢力範圍內的某處船廠秘密建造一艘防西洋戰艦的三桅戰船,並取名為朝陽丸號。其規模雖比不上中華帝國的戰艦,但與洋船比起來卻毫不遜色。不過由於幕府和中華帝國的原因,具體的情況也只有少數人才知曉。可饒是如此卻也讓島內攘夷排華的志士的精神為之一振。
當然三井光一隻是一個商人,遠沒有那些武士來得那麼瘋狂。況且他與德川光國一樣,也覺得光造出一兩艘戰艦並不改變目前的現狀。但他的心中卻同時存在著另一種聲音,一兩艘戰艦成不了事,那一兩支艦隊呢?今天偷偷造一艘,明天暗地裡買兩艘,後天再用漁船改裝三艘。只要肯下決心,總能湊滿一支艦隊。或許一支艦隊也撼動不了中華帝國,可不賭又怎知勝負呢?
與天生骨子裡就湧動著賭徒之血的倭人不同。當看見中華帝國的龍艦在海中激起丈尺高的浪花時,在場觀摩的朝鮮使心情也跟著墜入了冰窖。雖說朝鮮國內至今還在吹噓李朝水師天下無敵。但只要是稍微接觸過外界的朝鮮人心裡都清楚,所謂的李朝水師天下第一之類的豪言壯語不過是自欺欺人的鬼話罷了。然而饒是這種騙騙老弱婦孺的言論,卻曾一度是宋時烈等朝鮮士大夫深信不已的精神支柱。然而三艘巨艦卻毫不留情地打破了朝鮮士大夫們編織的童話。面對擺在面前的殘酷事實宋時烈亦不得不憂心憧憧的喃喃自語道:「竟然造出如此巨大的戰艦。中華朝可真是越來越窮兵黷武了啊。」
「宋大人,這不叫窮兵默武,這是實力的體現。現在咱們那兒的情況才真叫是窮兵黷武旁依舊是一聲酒氣的樸副長半閉著眼睛嚷嚷道。
若是換在從前宋時烈早就把臉唬下來厲聲呵斥自己身邊這只口出大逆之言的醉貓了。可此刻的他卻絲毫沒有講大道理的心情。因為他知道樸副長說的並不是醉言也不是胡話,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實。事實上,自從世子李淏登基之後朝鮮這個彈丸小國便沒有一天停止過擴充武備。至於理由也從先前的驅除韃虜轉變到了現今的剿滅暴民。不過現實卻是,早年的韃虜已然成了現今中華帝國的臣民,而國內的暴民也是越剿越多。事實上,正是因為前些年新王不顧民生的大肆擴軍,增加賦役,才會有今天的半島暴民四起的情況。
對此宋時烈也曾與一些大臣聯名上書勸柬過大王。可是新王卻始終沉浸在自己的宏圖偉業之中。不但效仿中華帝國建立新的軍制,花大筆的金錢製造火槍火炮,更在平壤開設了研究院研究南蠻的西學和中華的天學。照這麼看來朝鮮王的舉措似乎並沒有什麼錯誤。既然中原的漢人能依靠這些新政崛起,那為什麼朝鮮就不行呢?抱著這樣的想法朝鮮王固執地堅持著自己的作風,完全無視兩國之間在地域、人口、資源上的差距。而不能理解聖意的宋時烈當就被踢出了平壤。
其實宋時烈也並明白其中相關的差距與原理。他只是以一個儒生的眼光看待朝鮮王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並覺得這種宏圖偉業並不值得稱道,而是志大才疏的窮兵黷武罷了。而就現在看來不合適宜的武備擴充不但影響了朝鮮國內的民生,更惹怒了作為宗主國的中華帝國。此刻在宋時烈等人的眼中,這三艘龍艦無疑正是衝著朝鮮而來的。
當然宋時烈等人此刻的想法若是宣揚出去的話,估計得到的不會是人們的責難,而是一陣不置可否的嘲笑。嘲笑他們的杞人憂天,更嘲笑他們的狂妄無知。因為只要稍微關心一下而今海上勢力分佈和國際大事件的人都會發現,印度洋以西的海域才是中華海軍真正的舞台。建造巨艦也好,擴充軍備也罷一切的一切只為在那片海域上與其他海上強國爭奪海上霸主的地位。其最本質的原因則是為了給帝國開拓更長更廣的貿易線路,為帝國奪取更為充足的自然資源。因此無論是朝鮮王也好,還是宋時烈也罷,他們顯然都沒有弄明白利益才是驅使這一切前進的永恆動力,而不是出於某個君王的雄圖大略。這既是大航海時代的普遍共識,也是日後世界運轉的遊戲規則。而在現今的世界諸國之中英國無疑是將這一原則發揮得最為淋漓盡致的國家。
這一邊英吉利海峽上英、荷兩國之間的硝煙尚未結束,另一邊遠在大西洋彼岸的新大陸英國艦隊卻又開始垂涎起新的獵物來。鑒於西班牙實力衰弱,早已垂涎於秘魯的銀礦山、金礦床和西印度群島富饒的種植園的英國,要求西班牙承認英國人有權在西班牙遼闊的美洲領地自由貿易。西班牙人當然不會同意英國人如此囂張的要求。而英國人也從未奢望過對方會輕易交出那些富饒的殖民地。正如一百年前的伊麗莎白時代一樣,這一次英國海軍故計重施,再次對西班牙發動了著名的「海盜戰爭」,攻擊公海上和西班牙港灣中的西班牙船隻,追捕從西印度運送貴金屬到加的斯的西班牙的「白銀船隊」。之後英國又出兵遠征西班牙在新大陸的殖民屬地聖多明哥。雖然最後沒能攻下聖多明各,但英國人還是佔領了中美洲的另一處重鎮牙買加。此外在北美,英國艦隊在圍攻荷屬新尼德蘭的同時,還順手牽羊地攻佔了法國殖民地阿卡第亞。
從1652到1654年這短短兩年多的時間裡剛從內戰陰雲中走出的英國,以其一次又一次的驕人戰績向世人證明了英國艦隊無可比擬的實力。而作為英國大統帥克倫威爾的個人聲望更是達到了空前未有的高度。無怪乎,瑞典女王會讚譽克倫威爾「立下軍人曾經立下的最偉大的功勳」。
既然有人建立了軍人的功勳,那必然會有人要品嚐戰敗的苦果。雖說這些年歐洲沿海諸國多多少少都在英國人手裡栽過跟頭。但若說輸得最慘的,敗得最多的,則當屬荷蘭人。肯梯斯諾克海戰、加巴德沙洲海戰、斯赫維寧根戰役,這些戰役無不堪稱經典海戰。但對荷蘭人來說卻是噩夢中的噩夢。荷蘭人在這幾次戰役中不但損失慘重,還連續喪失了特羅普與范amp;#8226;蓋倫這兩名卓越的統帥。特別是作為荷蘭海軍靈魂人物的老將特羅普堪的陣亡,更是讓荷蘭海軍的士氣直降到了冰點。
眼見作為唯一希望的荷蘭海軍一蹶不振,國內的經濟日漸蕭條,一時間荷蘭三級議會內要求投降求和的呼聲不絕於耳。於是迫於輿論和議會壓力,荷蘭政府終於得以明目張膽地向英國人洽談求和事宜起來。然而英國人之後的獅子大開口,卻讓荷蘭人實冒了一陣冷汗。
「支付27萬英鎊的賠款、同意在英國水域向英國船隻敬禮、割讓大西洋上的聖赫勒那島、把英國在歐洲以外所奪取的荷蘭領地都交給英國!哦,克倫威爾以為他是誰?是尤里西斯amp;#8226;愷撒嗎。我不能將這樣的一份東西提交議會審議。」面對英國人送來的《威斯敏斯特和約》草擬件,一個荷蘭官員怒氣沖沖地大嚷道。
「亨利你先別激動。別忘了是議會要求我們向英國人求和的。既然現在英國人送來了和談的條件。那就由議會來決定是否接受這些條件吧。」另一個老者滿不在乎的說道。似乎這樣的結果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了。
「弗雷德裡克先生,話雖然是這麼說。但英國人提出了條件也太過苛刻了。如果說我們的富商們不介意出27萬英鎊讓自己的船隻重獲自由,更不介意花更多的錢將之前失去的殖民地給贖回來。可『把英國在歐洲以外所奪取的荷蘭領地都交給英國』這一條議員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您應該知道,英國人之前在新大陸奪取了西印度公司的大量殖民地。如果答應了這一條,那荷屬西印度公司也將就此名存實亡。我們已經失去了東印度公司,將東印度群島拱手讓給了中國人。如果再失去西印度群島,那荷蘭還將能剩下些什麼!」亨利揮舞著拳頭激動的說道。
給他這麼一說,一旁的眾多官員也跟著竊竊私語了起來。然而就在此時,卻聽門外有一人大大咧咧地反駁道:「誰說東印度公司滅亡了!我們的艦隊雖然撤出了東印度群島,可我們的商隊還在將整船整船的香料、瓷器、絲綢等東方商品販賣來歐洲不是嗎?」
眾人尋聲回頭一看卻見一個衣著鮮亮的中年男子正氣定神閒地站在門口。此人便是東印度公司董事菲爾德。眼見菲爾德姍姍來遲,主持會議的弗雷德裡克不由皺起了眉頭提醒道:「菲爾德先生,你好像記錯了會議召開的時間。」
「啊,弗雷德裡克先生,真是對不起。公司裡的事情實在是太忙了。您也知道從東方來的商隊剛回到阿姆斯特丹,光是卸貨就要花費了足足兩天時間。咳,誰叫現在阿姆斯特丹缺人手呢。」菲爾德一邊嘮叨著自己的「苦水」,一邊得意洋洋的找了個位子坐下。
眾人心知目前全荷蘭惟有東印度公司在中華帝國艦隊的護送下還能正常貿易。菲爾德的態度會如此囂張也就不足為奇了。而隸屬西印度公司的亨利則以一種酸溜溜的口吻反問道:「那按照菲爾德先生的意思。西印度公司是否也要學東印度公司那樣將殖民地統統交給英國人,然後給英國人充當跑腿的角色呢?」